第144章 血蝠重现
九月初四,早上。
沈正庭顶着两个乌青乌青的黑眼圈上朝,苦等一夜,都没等到陈贵生送来花月胧,他神色颓然,又极度暴躁。
上朝第一件事,就是责令何家鸣立刻将陈景轩斩首,斩后在菜市枭首一月,以儆效尤。
环视黑压压的乌纱,又不见一身暗金朝服的沈清竹,沈正庭更气闷了,正欲借口发作,却又突然记起,沈清竹这段时间都忙于查内奸的事,早已向他请示过不会来上朝了。
满肚子火气无处宣泄,文武百官上奏的事,他一件也没听进去。
正欲退朝,熙城知府孟紫琅匆匆赶来,报告了一件大事,沈正庭震惊得差点没从龙椅上摔下来——
他的舅舅梁琦,死了。
今日的《熙城小报》也紧跟时事,大肆报道了梁琦的案件。
标题是:巷中男尸,国舅爷身首异处;地上血字,无名氏警恶惩奸。
文章来自一名士子的投稿,这名士子住在案发现场附近。
今日一早,有人路过香药胡同,见有几人倒在地上,以为是哪几个心大的喝醉了,一时好奇,便上前看了一眼;顿时被吓得尖声大叫,屁滚尿流地爬出来。
四名侍卫横七竖八倒在胡同深处,两侧青砖墙沾满血迹,尸体伤口不一,是同一柄剑造成的,有被割喉的,有被刺中心脉的。
梁琦则离侍卫尸首有一段距离,从尸身倒卧的位置,孟紫琅推断,侍卫在前方掩护,梁琦在逃跑过程中,被人从后面一剑穿胸。
死后还被凶手割下脑袋,置于围墙之下。
凶手蘸着梁琦的血,在地上写了“杀尽贪官污吏恶霸豪强”十字,字迹后画有蝙蝠的图案。
案发现场固然血腥可怖,百姓却是一面倒的拍手叫好。谁不知道定武侯梁琦嚣张跋扈,经常打着太后的名义大肆敛财,甚至目无王法,强抢民女。
有一次,梁琦在摘星楼吃茶,看上了一名唱曲的女子,因女子誓死不从,还抓破了他的脸,就命人下人将女子轮奸致死,还活活打死了女子拉二胡的老父。
那时的熙城知府季阳羡欺善怕恶,一听到梁琦的名字,大气都不敢出,只命人将父女俩的尸体草草埋葬了事。
总之,百姓几乎都要将梁琦的肺管子戳碎了。他如今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熙城少了一名恶霸,家家户户无不大快人心,奔走相告的。
沈正庭接报后,立刻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同熙城知府、兵马司一并搜索疑凶下落。
兵马司的捕快在现场附近找到了一些斑斑点点的滴落状血迹,估计是凶手以梁琦的血液写字时无意中沾到的,血迹点点滴滴,一路蜿蜒,拐进了艮岳大街。
而檀栾居恰好就在艮岳大街上……
……
那边厢,城外军营。
昨夜,一名总旗官军举报其所在的左威卫中,有一名叫鲁自强的千户,曾多次让他们违规打开皇城侧门,运出一箱箱的铁石。
沈清竹得到消息,大清早就来提审鲁自强。
偌大的军帐,两人相对坐着,鲁自强干了海碗里的烈酒,长呼一口大气,出乎意料地,气氛并无多少剑拔弩张,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知己对饮。
提审之前,沈清竹调出了鲁自强的档案,此人今年四十有三,高挑精瘦,头发稀疏谢顶,一副精明相,其十年前曾与马浩同在熙北府的夷州服役。
后来熙山府大面积出现灾荒,军饷一削再削,一部分人员便调回原籍,鲁自强也辗转调回熙城,至于是如何做到禁卫军的,马浩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档案并未记载。
三碗酒下肚,鲁自强随手将海碗扔在桌上,酒气上头,两颊通红,抹了一把嘴道:“殿下不用问了,就是我干的,是我开的城门,也是我寻人偷的铁石,人在江湖,谁没点急用,那时手头紧,后来我都还回去了,不信殿下清点清点。”
清点结果两天前已经出来,经内库使与户部尚书反复核实,库内的铁石不仅没少,还多了几箱;此外,部分铁石的箱子没有封条,可见入库时未经内库使核实。
铁石偷龙转凤之事,在沈正庭眼中已是板上钉钉,欲盖弥彰。
鲁自强认为,偷窃铁石,且已经全部退还,无论如何,罪不至死。
沈清竹薄唇轻勾,轻松地往椅背的虎皮靠了下去,意味深长道:“鲁千户,自以为是的聪明,比愚蠢更可怕。愚蠢的人,死了,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自以为聪明的人,死到临头,却还以为自己能活。”
鲁自强这种军中老兵,什么鲜血淋漓的酷刑没见过,那些他都不怕,沈清竹一句话却莫名让他的心凉了半截,“殿下是何意?”
沈清竹不着痕迹地以指背拨开桌上的海碗,斟了七分满的茶。
今年的春天雨水少,茶叶长势缓慢,味道却更浓郁。
他淡定品茶,鲁自强反而肉眼可见地焦灼起来,虽极其克制脸上的表情,桌下的手却忍不住反复搓大腿。
悠然品了半杯茶,满口回甘,沈清竹才缓缓道:“铁石到了沧王手上,不论作何用途,于皇上而言,均与谋反无异。”
什么,沧王?谋反?
鲁自强的身体一下子绷直了,目光左右游离,马浩从未告诉过他,这件事牵扯到沧王。
有次军中运粮遇上山匪,是马浩救了他一命。
这个恩,必须报。
鲁自强突然斟满一碗酒,仰头饮尽,“就算是谋反,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无关他人。”
“轻死重义,鲁千户果然有大将风范。”沈清竹也不追问,站起身抚平袖子的皱褶,将欲离去,末了叹了一声,“听说鲁小姐不久前才嫁得佳婿,举家从商,家境殷实,可惜了,竟要落得九族同诛的下场。”
对了,谋反,是要诛九族的。
鲁自强心下大骇,忽地全身脱力,瘫在椅上,眼见沈清竹撩起军帐,半边身子已出去,赶紧叫住,“殿下!若我供出马浩,您能否保我女儿女婿全家平安?”
“一个马浩,似乎不够换。”沈清竹回头,笑意盈盈,顾盼生春。
鲁自强警惕地弓了身,“殿下还要谁?”
“右骁卫的指挥使司刘大人,右威卫的千户张大人,胡大人,似乎都与鲁千户交好,黄泉路上,一同做伴如何?”
沈清竹所说的三人,都是梁太后的人。
借马浩的错处,不但除掉马初煌的左膀右臂,还祸水东引,铲除梁太后的人,这番折腾下来,马家与天家两败俱伤,沈清竹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独揽禁军大权。
鲁自强细想之下,喉头发干,强吞了一口口水,颤抖道:“殿下你……你居然包藏祸心……难道……殿下……图谋窃国?!”
“本王心中所图,鲁千户怕是没有命看到了。你只需知道,连夜将你女儿女婿全家送出城,当今天下,唯有本王能办到。本王劝你尽早决定,若天家看到了举报信,你的家人,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是啊,他深知沈清竹说得对,将死之人,这个帝国往后的一切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能留在世上的,唯有那一丝血脉罢了。
鲁自强无力地垂下头,毅然决然道:“不必等,自白书我可以写,但我要看到我的家人出城!”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