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弈明
次日一早,徐知颜早起梳洗后,便去跟父亲母亲、祖母请安。
转了一圈,最后在长姐那用了早饭,许是天气晴朗,长姐的面色相较于昨日红润了些。
“哎呀!”徐知颜猛然想起什么,用手拍了拍头。昨日光忙着救那一心寻死的人,竟忘了查医书的事。
徐知萦放下手中羹碗,打趣道:“可别再拍了,这小脑瓜本来就不太灵光。”
这话一出,引得一旁的挽秋暮春几人捂嘴轻笑。
对了,那人不知怎样了。费了好多名贵药材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的,可别再寻死觅活的。匆匆喝完最后一口汤,徐知颜就往前院赶。
推开门,发现那人已经醒了。徐知颜心想,不愧是仁春堂的药材,药效甚好。她看了一眼桌上摆放整齐的饭菜。
张管家似是看穿徐知颜所想,便开始解释:“今日一早,我便让府里小厮替他净身换衣,可自他醒了之后,滴水未进,喂他也不吃。”
徐知颜点点头:“无碍,劳张伯费心了。”
她站到榻前,这才看清这人面容。
他面色苍白,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却尤其精致,琉璃般的双眸此时黯淡无光,周身却贵气凛然。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格洒在他身上,像个易碎的瓷器般静静躺在那,好像随时都会随着阳光消散。
徐知颜心里阵阵刺痛,这种状态她最熟悉不过了。
屏退众人后,徐知颜把屋子里的窗户全打开,春风和暖阳一同涌入房内,阳光耀眼,床上躺着的人被刺眼阳光闪得皱了皱眉,窗前盛开的月季也飘着缕缕清香,然后她自顾自搬了张矮凳坐下:“春日尚好,我们赏花练字吧。”
“凝冬,去将笔墨纸砚拿来。”徐知颜冲着屋外说道。
“是,小姐稍候一下,奴婢这就去。”
过了一会,笔墨纸砚摆上,徐知颜悠然练起了字。
那男子微微侧目望着专心练字的徐知颜,乌黑长发垂于腰间,微风轻拂,衣衫飘动。手中的笔灵动稳健,只一眼,他又收回目光。
徐知颜眼神落在笔下,声音却悠悠传出:“这里是天旭的徐国公府,我是徐知颜,昨日我已接了你的入籍文书,此后,你便是徐家的人。为救你,我已经欠下一份人情。”
“你先休养,恢复之后,应当尽你武隶之本,待我还完这份人情,你还清我徐府赎买之恩后,届时,你想死哪,怎么死都行。”
说完,她也刚好写完。
放下笔,双手拿起写好的纸张,轻轻吹了一下,仔细端详,这个字,是退步了许多。
床上之人听完,静静闭上双眼。
“挽秋,去萦芳院里将午饭与点心呈来,你家小姐饿了。”
不多时,挽秋将之前桌上的冷菜撤下,摆上热气腾腾的浓汤和菜肴,还有几碟精致的小点心。
徐知颜拿起一块百花糕,递给床上假寐之人:“你尝尝,这是我自小便喜欢的糕点,味浓不腻。”
……
不见他睁眼,徐知颜也固执地保持递糕点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百花糕的清香浓郁溢满整个屋子。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睁眼,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徐知颜也顺着台阶下,把整块百花糕塞到他嘴里。
吃下这块百花糕后,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徐知颜一眼。
徐知颜视若无睹,自己坐到桌边吃起来:“张伯,可否劳您过来助他进食。”成了!只要愿意吃东西,一切都好说。
又过了几天,她偶尔会过来看他,见到徐知颜来,他会微微点头以示敬意,只是,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临走时,凝冬悄悄在徐知颜耳边嘀咕:“小姐,这人不会是个哑巴吧?来了这么久,一句话也没说过。”
徐知颜这才恍然,难怪她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确实没有开口说过话。而且并不知此人姓名,张伯和凝冬他们每次都叫他“这人”“那人”。是不是得给他起个名字比较方便呢。
抱着这个想法,回来的路上,徐知颜一直在给他想名字。突然,她脚步一顿,身后的凝冬刚好撞上她,凝冬揉着吃痛的额头问:“小姐,您怎么不走了。”
“弈明如何?博弈清明。”她浅笑着敲了敲凝冬的头,便快步往回走。
“啊,什么弈明,小姐你在说什么啊?欸,小姐,咱们不去萦芳院了?”凝冬一脸疑惑地跟着。
走到门口,徐知颜看到府内小厮正扶着他在屋里来回走动。
“以后你就叫弈明吧,如何?博弈清明之意。”
他一愣,看着少女明艳嫣然的笑容,木然点点头。这一幕,他记了很多年。
半月过去,弈明伤势恢复,行动如常,他还真的行起了武隶之责。
徐知颜来往于国公府和仁春堂之间,找寻为长姐疗病之法,弈明也会跟着她出门拿药,回来熬药,他不提不问,徐知颜主仆几人也真当他是失语之人。
一边的雪菲阁里。
“你当真看清了?那贱人果真在前院私养外男?”徐知菲停下手中抄佛经的笔,倒转笔头一下一下敲在桌上,细长得柳眉时而轻佻,面容却透着阴狠。
乐鸣低着头,站在徐知菲面前惶恐答道:“这……这是奴婢亲眼看到的,千真万确。”
“好啊,真是一副正门嫡女的好做派!我整日抄写这该死的佛经讨那个老太婆的欢心,她的嫡亲孙女却在养男人求淫乐!人和人果然不一样。”徐知菲咬牙切齿,一把折断手中的笔。
屋里的乐鸣和惊雀听到这些话,面色涨红,头埋得更低了。
“去,把我娘亲找来。”
“是,小姐。”两个丫头如临大赦般快速退出来。
徐知菲还在膳堂为长姐熬药,脸上沾了一些灰,也不忘时刻观察药膳的成色。她尚不知,麻烦已经找上门了。
张管家进来通传:“三小姐,老爷让您到正厅去一趟。”
“什么事这么突然,我这还得一会呢,张伯你稍等一下。”徐知颜冲张管家笑笑,接着埋头熬药。
“三小姐……这事怕是耽误不得,您要做好准备,老爷和夫人面色不佳。”张管家在一旁犹豫着补了一句。“赵姨娘和二小姐也在。”
徐知颜手中不停,淡淡应了一句:“我明白了,谢谢张伯。”这两人估计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了,这段时间忙着给长姐调理身体,没顾得上收拾她们,她们倒是皮痒自己送上门。
片刻之后,徐知颜将熬好的药小心翼翼倒入小盅里,让挽秋端过去:“路上慢点,一定要看着长姐喝完,把这袋蜜枣拿上,长姐喝完药后,让她吃上两颗。”
挽秋接过小盅:“是,小姐您放心吧。”
用湿帕子擦了手之后,徐知颜便跟着张伯去正厅。
“见过祖母,见过父亲母亲。”
徐父看着近日来,逐渐稳重的小女儿,满目慈爱:“颜儿,唤你前来,是……有事要问你。”
徐定安停顿了一会,发现这事很难启齿。徐知菲眼看父亲要对徐知颜心软,便上前一步,将事情说出。
“近来,府中有不少流言称三妹妹在外院私养外男,这是否为真?”徐知菲得意地发问,这次看她怎么狡辩。
徐知颜听罢,脸上表情不变:“是又如何?难道二姐姐会因此将我逐出徐家吗?”
徐知菲闻言惊呼一声:“三妹妹你糊涂啊,自小祖母与嬷嬷教我们姐妹几人立身之礼你都忘了吗?我日日上敬长辈,下护家婢,这些礼数半点不敢忘,生怕一点疏忽就给国公府抹黑。你尚未及笄,便开始养野男人寻乐,不敬不孝啊!”
“住口!颜儿是你亲妹妹,不可用这些污言秽语污蔑她。”上座的徐定安阴沉着脸喝道,他知晓自己女儿是什么德行。
徐知菲话说一半被打断,面上尴尬不已,同样是女儿,他们果然还是一味溺爱维护她!她心里恨意更浓烈了。要不是娘亲在旁悄悄拉着她,她怕是已经冲上去给徐知颜几个耳光了。
赵梦娴暗叹不妙,菲儿太激进了,她得圆回来,福身一礼后盈盈开口:“老爷息怒,菲儿只是担心妹妹误入歧途,因而说话急了些。”
“她们姐妹三人自小一同长大,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将颜儿萦儿看作是自己的孩子,作为长辈,不能眼睁睁看着颜儿胡来,因此才冒着令老夫人和您不悦的风险将此事说开。颜儿年纪还小,行为不端是能理解的,纠正即可。”
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上座几人的脸色,徐徐说下去。
“不管怎么说,私养……与外男接触,对她,对整个徐家的名声来说都是没有益处的,她若是……若是想早日寻到如意郎君,妾身可以帮颜儿掌掌眼,找个清正端方的世家子……”
“赵姨娘说完了吗?”徐知颜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让赵梦娴心里无端发冷。
“说完了,若是姨娘有何处说得不对,颜儿大可以指出。”她说完,还柔柔地行了一礼,方退回原本的位置上,可谓进退有仪。
徐知颜看着她这番做派,心里忍了又忍,深吸一口气,果然,看见厌恶的人心里是要膈应很久,就这么急着给她扣上勾结外男,不知分寸的帽子。
“颜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徐母脸色颇为难看,但她还是没有急着去指责女儿。
徐知颜冲母亲安慰地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