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昨（下）
茹今悠悠叹了口气，“自始至终，只有她最无辜，却承受了所有人最多的恶意，她是韩宁邦用来要挟杨秋的软肋，是韩英浩用来与父亲对抗的砝码，甚至在死后还要被人利用，无法超生，正如杨秋所说，她做了恶事，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孩子承受这一切？”
时永终于沉默不语。
茹今继续拿起手中两颗血红的珠子，长叹一口气。
“韩宁邦死有余辜，可是单宁呢？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他只想拥有家人，这有错吗？结果却是，他只能眼睁睁看妹妹惨死，看着姑姑疯掉，一步步走向深渊，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只能出卖灵魂，获取这复仇的机会，都是猜疑之心，可是，我……真的不想这么取到单宁的欲望。”
她随手将一颗暗沉的红珠子扔回了墙壁上，只在手中把玩着那颗剔透如琥珀的鲜红血珠。
“单宁他……”时永也跟着一并沉默了，良久后，长叹一口气，“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即使出发点再正确的抉择，最后依然可能有人被伤害，有人被牵连，我们……不是神，拯救不了那么多的人。”
茹今沉默良久，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时大人，您说的是。”
她轻叹一口气，还是将手中那颗血珠也扔了回去。
最后，她摸起桌上最后一个银色的珠子，悠悠叹了口气。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人类的欲望啊，真是永无止境，就像这对傲慢的男女，今日渴求平步青云，明日希望权倾天下，那后日呢？是不是该许愿，要长生不老来了？”
茹今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若非他们的傲慢和不可一世，韩宁邦父子不至于如此无法无天，杨燕也不至于惨死，杨秋和单宁叶不至于走上绝路，明明都是人类，他们为什么就可以将他人视为草芥肆意践踏？就因为手中握有权力吗？可是这权力究竟谁给他们的？不就是这些蝼蚁般的普通人吗？因为他们自以为是的聪明，就可以将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中的吗？单宁问的对，这一切的开端，究竟是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
“你……后悔了吗？”
时永沉默良久后，悠悠吐出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茹今的眼神有些许迷离，“我只知道，我要被我改变的那一切都恢复正常，为此，我花了这五百多年，寻找收集这滔天的欲望和罪恶，可是……看到那么多被欲望灼伤的无辜人，我还是觉得……”
她咬紧了下唇，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你啊……还是太善良了……”时永继续叹了一口气，“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你选择走的这条路，注定要舍弃这些，你可明白？”
“我都明白，我一直也这样做的，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心硬如铁，可是……”
她摇了摇头。
“你跟五百年前一样”，时永看着她，眼神中的悲悯再次一闪而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收集那个奸相欲望时发生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忘记呢？”茹今也悠悠叹了口气，思绪飘飞回了五百年前。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朵幽魂，飘飘荡荡间，刚刚遇见时永，当她听说，时永可以帮她打开时空之门，再造轮回，她再顾不得形象，跪在时永面前，祈求他的帮助，那时候，他的眼中便闪过一丝沉痛的悲悯。
“这条路很苦的，你……真的不后悔吗？”时永试探着问道。
“我不怕，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让时光逆转，阻止这一切发生。”
彼时的茹今跪在他面前，一张倔强的脸上满是坚毅的决绝。
“值得吗？”时永惋惜地问道，“时空是不容易倒流的，恰如一条河流，会有无数的分叉，如果，你再造了这一切，说不定，你会就此消失。”
“那也无所谓，只要父亲母亲可以好好活着就好”，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时永见拗不过她，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拉起了她。
“跟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茹今拉了出去，然后，飞到了天际，寒冬的冷风就这样呼啸着，穿透她还是幽魂的身体，而后，时永停下了，她低下头，看着脚下那密密麻麻的房顶。
那是一处繁华的城邑。
原来，她作为一朵幽魂，已经在这世间飘荡几十年了，曾经的大月朝早已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此处乃是灭了大月的兴朝国都，此时，正是一朝最鼎盛之时，那边乃是皇宫”，时永低下头，指着拿出，你能看到什么？
茹今凝神看了半天，却发现，那一片金光灿灿里，似乎隐隐有一层黑气缠绕其中，她不确定地猜测道：“莫不是兴朝国运将尽？”
时永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没错，国之气数与人之命数相类似，兴朝虽至鼎盛期，但，内忧外患早已不断，眼下这龙气虽然尚能护住，但……迟早会有枯竭那日。”
“所以？”茹今望着时永，“我需要做什么呢？”
时永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带着她又飞入皇宫旁一条街巷，乌木大门紧缩，一看就是高门大户。
“这是？”茹今再次不解。
“你可曾感受到什么气息？”时永问道。
茹今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周遭的一切，突然猛地睁开眼睛。
“在这深宅的深处，似有野兽出没”，她再次望向时永。
时永点点头。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任务，收集被欲望所吞噬之人的灵魂，炼成欲望之心，等收集到足以毁天灭地的欲望时，便可将时空之门撞开。”
“那这里的……”
“便是将我们召唤至此的，贪欲”，时永冷冷说着，拉起茹今，穿破了那重重门墙，最后落到了一个房间中，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似在梦魇中挣扎，紧闭双眼，满头大汗。
“你此时还只是灵体，所以，但可以入他梦中，与他交谈”，时永说着，将她往前一推，茹今如一股烟一般，猛地坠入了那人的梦境中。
她看到了那人在仓皇逃窜的身影，幽魂无拘束，飘着飘着就跟了上去。
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漆黑，那老者一下子跪在当地，方才紧随其后的幻象一瞬间消失。
茹今施施然地走了过来，浑身似乎是散发着光芒，她俯视着那跪在当地的老者。
“你……想要什么？”她听到自己如是说。
“我？我想要整个天下尽皆臣服于我？”那老者似被蛊惑般，说出了自己清醒时绝对不可能说出的话。
“很好，你若在梦中还在说谎，我确实爱莫能助了，不过，既然你如此坦诚，我便与你约定好了”，茹今说着，蹲下身子，从身后拿出一纸契约。
“只要你肯签了这个，我会让你心想事成，当然，该给我的代价，你应该知道”，说着，她将契约递到了那人面前。
老者颤颤巍巍看完，抬起头来，一脸不敢相信。
“要……我的灵魂？要做什么？我之后……会如何？”
“你说呢？轮回自此断绝，只为换得这一世如愿，你自己选择吧！”
茹今也不催促，再次起身，站在一旁，良久后，那老者狠狠一咬牙，道：
“好！我答应你！”
说着便将右手食指狠狠咬破，朝那纸契约狠狠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