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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爱恨

隐隐的异味传来,引起李尤的不适。腕上、脚踝的铁铐,腰间的铁链,俱引起她的疼痛。

一切,皆令她清醒了些。

人死后还会疼?这与她曾经的认知大相径庭。

头脑清醒后,她想,她可能没死,这不过是骗人的把戏,为了让人不生出逃走之心罢了。不然何苦将她五花大绑,显得她好似罪孽深重似的。

谁料,对方看出她的心思,冷笑道:“魂魄在冥界自然会疼,不然下油锅又有何意义?”

有理有据,无法辩驳。

她又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死了?

罢了,不论生死,都改不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只能顺着他,看看他到底藏的什么心思。

她动动嘴唇,倒真的能发出声音,便问:“我,做什么?”

“情蛊。”

情蛊,倒是在《蛊毒百谱》中见过。说是将百虫置于器皿,再以女子的心头血滋养,后百虫成蛊,喂入情郎口中,情郎便会百依百顺。

嗐,还以为这些人费尽心机搞阴阳这一出来骗她,是因着她如今的身价已经比白应留高了。搞了半天,还是为了白应留。

所以,她才没有死,这就是个把戏。然而,这把戏它不高明啊。

她内心狂喊,口中言语仍旧虚弱,“可,若取,心头血,我,活不成。如何,让他,百依百顺?”

黑衣人大笑道:“无知,谁说要取心头血?幼时吮乳,长大食五谷。人尚如此,何况蛊虫?”

“听……不懂。”

“……”

黑衣人未曾想到,白应留跟着白应惜读了很久的书,尚能说几句体面话。李尤跟着白应留读了这么久的书,竟然听不懂这么浅显易懂的话。

这一刻,他怀疑,是不是抓错人了。

不过,这是与白应留有婚约的女人,怎么会抓错?

他耐下性子解释,人幼时与长大的食物尚且不同,何况是蛊虫呢?

疯子,李尤听懂后,只觉得这是疯子。她从未听过有人将何活物的地位置于人之上,除了疯子。

既是疯子,那就不能讲道理,唯有见机行事。

她问:“那该如何?”

黑衣人步至木桌上的瓷坛前,绕着桌子踱步道:“心,血流湍急,如大江大河,喷涌而出。四末如溪,潺潺流水,汇聚归海。何样水养何种鱼,何样血养何种蛊。”

目光透过面具,刺入她的双眼。说人话这三个字到了口中,又硬生生被她咽了下去。

聪明伶俐如她,畜生的话细细思索,好像也能听懂。

那人不管她是否听懂,只见他用掌一拍,桌子与坛子速速冲前,骇得她连忙闭眼,至未再闻有何声响方敢睁开一只眼。

那人负手前行道:“它爱喝什么,便给它什么。”

正是心中不安的当儿,那人拍拍双手,便见两个同样装扮的人闯入门中,二话不说,便举起瓷坛绕着她转了起来。

安静的坛忽然躁动,其中的毒虫闻到猎物的香味,争先恐后地欲从其中冲出。眼看红布被冲破,黑漆漆的坛口在冒出什么东西之际,李尤感到左臂一痛,就见那黑衣人抓着她的手臂,令血成流,灌溉蛊虫。

她痛得满面苍白,剧烈挣扎,铁链连连作响,至蛊虫归于安静,她方晓得,痛极了,是会喊不出声的。

亦晓得,这红布,原是血染红的。

坛子重新被放在木桌上,黑衣人将匕首压在坛子上,看着上面的血滴入坛中道:“皮肉之苦少不了,却能好吃好喝好穿好用。”

她浑身无力,脑袋无法思索,也知道这是废话,不吃不喝,她早死了,去哪里取血?但又觉得这人似乎在与她商议,便十分不解,难道真怕她绝食而死不成?

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她不同意,也只能受苦。

“我饿了。”

面具下露出轻笑,他打开铁拷道:“好。”

猝不及防坠落的左臂,让她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即便面对送进屋内的佳肴,她也禁不住怀疑是否有毒。

黑衣人看出她的犹豫,抓起她的手臂,便在伤口上撒了一把草木灰。

明明是止血的功效,她却感到有什么东西藏在草木灰中,钻进了她的骨肉。

“这是什么?啊!”

话音刚落,便觉得有物钻骨般疼痛,浑身汗毛骤立,整个人痛到,在地上蜷缩一团。好不容易阵痛过去,刚喘一口气,又觉得浑身上下的关节有蚁虫爬行,让人恨不得锯断自己的肢体,将这些蚁虫掏出。

“救命……救命……”

呼救不由自主地自她口出,黑衣人便掐着她的下颌,塞进一小颗药丸后,迫使她仰头下咽。

衣裳被冷汗浸湿,身上大有脱力之感,她不断地喘气,双目涣散,全然不知怎会忽然变成这样。

看着她像一条蜷缩的小虫子,黑衣人满意地问:“还敢耍花招?”

天地良心,她还没有开始耍花招。若是因她一个迟疑的眼神便下此决断,倒是可以坐实眼前并非鬼神,而是极会揣摩心思的人,还是爱施压的人。

“不耍,不耍。”她的手撑在地上,一点点用力爬起来道:“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半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手捧着碗,拿着筷子,饿狼一般进食时想,给她吃的是米饭。南方人?成州?张祯?

不过碗挡着她的脸,这次倒未黑衣人被看出她有小心思,反而是满意地道:“这便对了,多吃点,吃点菜。”

她伸筷子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阎王爷,刚才你给我用的是什么东西?”

“阎王爷?我可不是阎王爷。”黑衣人被这称呼哄笑道:“用的可不是促你还阳的东西,你想想,是好吃好喝放血还阳地好,还是在这受苦的好?”

“好吃好喝地好。”她看着他的椅子道:“能不能给我坐一下?”

试探性的要求,未想到被爽快地应允,她又大胆一些问:“为何还阳要炼情蛊?”

他绕着她踱步道:“罪孽深重者不得过奈何桥,而是被桥下亡灵拽入血肉池,灰飞烟灭。前几日,有一对男女过桥时,男子被拽入池中,女子随之跳桥殉情。但阳世有痴汉为那女子日日诵经,祈求她还阳,阎王爷允了。巧在你阳寿本不该尽,奈何被吓破胆,来了阴间,便由你替那女子。然你却不是那人,只得炼制情蛊,迷惑住那人的心。而炼制情蛊,血脉必得流淌动情之血。”

……硬的使完又使软的是吧,真是难为还编个故事来骗她,她不信都不行了。阎王爷若是知道他如此好糊弄,不知是不是气的要把这人立刻抓去见他。

“你不愿意?”

一听他的声音中有威胁的意味,她即刻点头道:“愿意愿意,我愿意。”

他眯起眼,将她的玉镯放在桌上道:“既然你如此爽快,我便告诉你,它的来历。”

它的来历,单看描金荷叶,便已知晓了。她不承认,不想听,却也只得被按着头听。

故事的起源,是如今的逍遥王,曾经成王二公子张游的周岁宴。

那日,周岁幼儿立于琳琅满目的众物间,在一众“抓印章”声中行抓周之事,却是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支玉簪。

这玉簪正是当年幼儿父母的定情之物,众人以为此乃孝子,实为好彩头,幼儿亦沾沾自喜地唤爹娘。

不料其母谢庄锦道:“我儿怕是喜欢玉罢了。”

说罢,便夺了玉簪,随手扔在地上,又自手腕褪下一个玉镯放在他身边。

幼儿看着摔碎的玉簪,笑容骤敛,满目恐惧地看看玉镯,看看娘亲,不明所以地抓起玉镯递给娘亲。

“娘……”

谢庄锦正要接下,张自行却夺过玉镯,重重掷地,在四分五裂的玉碎声中道:“怕是个流连烟花之地的东西,难成大器。”

好端端的抓周,被幼儿父母闹得异常难堪。幼儿亦是看着众人脸色,懵懂地抱起个大元宝,不再言语。

这幼童既是有世子兄长,断无可能承父王位,那便没什么比一生大富大贵更好。众人这般奉承着,打着圆场,结束了闹剧。

“可惜了这镯子,本该是一对。”

谢庄锦于此事,只能做出这唯一评价,便褪下另一镯子,赏给侍女。

侍女沾沾自喜中,哪能想到时为侍卫的白应留也看上这镯子。

当白应留贸然现身时,侍女骇得连连下跪求饶,忙说与侍卫私通实乃大罪,求他放她一马。

他连连摆手,说,只是想买那个玉镯。

哪里用得上买?侍女二话不说,双手奉上,只求白应留莫要此玉镯现身宫中,免得有人误会他们二人私情,白白丢了性命。

白应留自然允下,不过,他还是给侍女一大笔钱,应是他当时全部身家。因为,侍女跪地时,玉镯在地上一碰,有了划痕,他托人以描金遮掩时,却拿不出钱酬谢,只说先欠着。

这事传自谢庄锦耳中,还遭了笑话,说他想要什么,开口就是,怎的还欠钱丢人。

他却道,粗人一个,不会挑女儿家物什。虽相信谢庄锦用的是极好的东西,却是无功不受禄,买亦买不起。况且,普通人家用上好的东西,怕被盗或受排挤。若是赏给侍女的,应该极好中,逊色的一种。买得起,也用得起。

如此看来,他的心上人必然是普通女子,甚至是他的侍女。其后白家嫁出去一个侍女,便为佐证。

故事说的绘声绘色,仿若黑衣人就是当事人。

他感慨道:“这镯子上的花纹,是那侍女的名字。与你的定情之物,竟是旁人不要的东西,你可真是可怜啊。”

李尤喝了许多水,缓了好大一会儿后,终于润开嗓子道:“不是定情信物,那时候,我对他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那时候,于他而言,她只是个任务,是个陌生的故人。

黑衣人大笑道:“人总爱自欺欺人,如今他已向你提亲,你却仍不知这镯子的来历,难道还觉得情爱赤诚?”

见她埋头扒饭,他又道:“他一个糙汉,为那女子细细考量,要她欢喜,又要她放心、安全,他何时如此为你着想过?”

她听得心里难过,扒饭的手停下来道:“别说了,再说我就不喜欢他了。我不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我封心锁爱,我的血对你就没用了。”

“你很喜欢他?”

突如其来的问句,差点让饭中拌了泪水。她当然很喜欢他,甚至很爱他。在他要放弃她的时候,她却想着,终生守护他和他的梦,与他的骨灰一起等大哥回家。

这些事,萧别离应该会讲给他听吧?

他听过后,会想什么呢?约摸会责怪她为了别人浪费自己的一生吧。反正,不会说一句,她想听的“我爱你”。

李尤一直晓得,白应留不够爱她,至少,不如她这么爱。可是,他连自己都不爱,怎么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呢?

所以,她不怪他,也不怨他,只怨他们相遇太早,重逢太早。怨自己没有勇气放手,没有勇气相信能再遇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怨自己应了驿丞的话,总以为可以救赎他。

若说怨他,只怨他给的一点点爱,偏偏令她舒适又欢喜。

“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他找你,可是找得很辛苦。急火攻心,甚至吐血。”

看出李尤的犹豫,黑衣人再次以蛊惑之声左右她的想法。

她继续扒拉两口饭道:“他吐血,才不是因为急火攻心,是因为……因为和黑衣人打斗受伤了吧。”

黑衣人暼她一眼,又道:“他不是想归隐?如今却因要寻味追踪你的下落,不得已借万南伯的狗,条件可是三年之内带回一只至少六尺的鹰。”

她又扒拉两口饭道:“那鹰来自金木吧?金木有他大哥,他每天都想着去救他哥。”

黑衣人气急败坏地打掉她的碗道:“吃吃吃,你这冷心冷肺的人,怎么就知道吃?”

她吓得一缩肩膀,无所适从地眨巴眼睛问:“我没有冷心冷肺,你的意思难道不是他不爱我,让我莫要再被假象所骗?我岂不是在乖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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