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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黑暗

李尤这辈子都未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陌生人按着她的头,让她相信,她与白应留两情相悦。

确切来说,是谁都不够爱的白应留,在尽力学着去爱她。

这人道:“自他母亲所学到的爱,便是照顾好自己。”

她道:“所以他比谁都明白,心死以后,自己很难照顾好自己。”

他又道:“是你教会他,心死以后,会遇见再让心活过来的人。”

“不一样,那不一样,亲人与爱人不一样。亲人有很多,爱人只有一个,永远只有一个,即便再遇上何人,即便两相比较,不过是想说,不论如何,还是选择他。可是于他而言,爱人失去一个,还会再遇见一个。”

他道:“若按此理,你嫁人之后,他兴许会消沉一阵,直到下一个人出现,围在他的身边,无微不至。”

随着这些言语,她的脑海里出现许多与白应留相处的画面,皆是她死皮赖脸缠着他的模样。兴许她死后,还会有一个人这般缠着他,直至走进他心里,可以将从前当作笑谈。

蓦然,落下一串眼泪,看着黑衣人眼疾手快地收集,她问:“眼泪也有用吗?”

他道:“若你用泪水养过花,便晓得,伤心的泪,开心的泪,愤怒的泪,动情的泪,大相径庭。”

“这些泪,与这些血,用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有用吗?”

“须得他对你动情,蛊虫方能放大情意。”

身体内的蛊虫蠢蠢欲动,惊得她多了几分理智问:“你说,有一痴情人在为死去的女子日夜祈求,要我替她还魂。所以,清荷死了?”

他道:“是。”

“所以,我被他弄丢了,他想的却是,若是清荷能活过来,就好了。”

“是。”

“如此可见,他不爱我,他爱的,一直是清荷。”

言下之意,是“大哥们,放了我,你们抓错人了”,可黑衣人问:“清荷与白应惜,在他心里,孰轻孰重?”

从白应留记忆中的篇幅来说,“大哥更重。”

“白应惜心有豪情万丈,却无力再施展一二。而白应留本能衣食无忧,过公子哥般光鲜亮丽的日子。若非成为杀手,是承大哥志向,他一个土地上长大的人,怎会选择暗地里刀尖舔血的日子?既是选择了,又怎会放弃?”

她自有道理地应对,“他有一身本领,虽是私生子,不能令人信服地驰骋疆场,但成为杀手亦是报效家国,方不算浪费众人培养。至于放弃,是警世司不信他,他做不下去,自然要走。”

“是你,令警世司重新信他。”

李尤语塞,白应留明明该爱她的证据,怎么反而变成一把把尖刀,倒扎进她的心里?

而白应留不放过她,黑衣人也不放过她。

他道:“退一步讲,他有一身本领,这注定是一双沾血的手,怎么如今为了你,用来劈柴烧锅?”

“劈柴烧火,田园生活,本就是他心之所向,怎么能说是为了我?”

“心之所向。”他冷笑一声,“你可知,杀手重获自由须多大代价?”

不知怎的,她开始相信白应留并不爱她,便道:“得来的都还回去吧,所以他散尽家财,娶了我。”

“看来你还不知,风无暇为长思公主叛门,已被化尸水化得一干二净。若是下毒的人是风无暇的主子,一瓶化尸水泼去,白应留就算不死,也成了瞎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为什么要用情蛊控制白应留,为什么种下蛊虫后还要对李尤洗脑,恐怕人总是比虫更伟大,若她们心里不愿,仍旧无法成为扎向警世司的刀。

思绪卡在这里,她一时不知该接何话,便思索着道:“你说,白应留为了我,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很爱我,那……要不……你再重新说下镯子这件事?”

“又何须重言?”他逼近她道:“就是这般爱你的人,世间再无第二个如此爱你的人,心中却有他人,你不恨吗?”

“我……”

她刚想说恨,却想起白应留教过她,谎言不见得是说出口的,有时候演出来,让别人揣摩出来,比说出口的更令人信服。

于是,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想着如何演出对白应留的恨,可眼眶蓄泪之际,她晓得,这事当真如同刺一般扎进她的心里了。

关于这个镯子的来历,为何要骗她,要瞒着她呢?

想不明白,没关系。

至少黑衣人不再给予她多余的折磨,甚至搬来了一张床,真真令她每日吃好睡好,等待一日两次放血。除去放血外,唯二不满的便是,这屋子被彻底封死,一点光亮没有。不知白天黑夜,无法感受时光流逝。唯三不满的是,这人天天来给她洗脑。说着爱情的美,说着人性的丑,说着这世上最真挚的东西被放在了最复杂的容器中。

说着白应留爱她至抛下踌躇壮志,抛下至亲挚友的信靠,只做她一个人的依靠。又说他从乱葬岗中捡过许多孤儿,她不过是最适龄的。年龄是最不可靠的筹码,难保他日不会移情别恋。

她被说得有些分裂,禁不住道:“要不然,我还是死了算了。投胎能变成花花草草吗?我要做没脑子的那种。”

“你为何会这般想?”

“我该怎么想?”

“难道你不想剔除他骨子里恶的部分,拥有所有的爱?令他臣服于你?”

她本想说,这事勉强不来。但想到对方迫使她去勉强,便道:“我做不到。”

黑衣人负手昂头道:“你做不到,情蛊可以。”

她疲惫地靠在墙上,趁着烛光,看着身上铺着草木灰的伤痕,蓦然想到杏香,便问:“情蛊可以让人做到什么程度?”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月不见,如坠地府。且凡出自你口之言,他必不可违背,否则穿肠破肚而亡。”

“若虽出自我口,但我心不够坚定呢?他是听从我口,还是听从我心?”

黑衣人哑口无言,凝思片刻后双眸寒光乍盛,沉默中摔门而去,大有恼羞成怒的意味。重声之下,吓得人心肝一颤。

戳中不可言之处,杏香就是那个失败品,心不甘情不愿,便无法成为好用的刀。

李尤猜测,原计划应是杏香令水墨自戕,而后再有人剥他人面,卖到黑市,换取张祯的行动自由。杏香不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又饱受自身蛊虫的折磨,遂令水墨杀了她。但水墨最后以刀尖对着杏香,仍旧下不了手。正如她记得世间有催眠之术,能使人不由自主地行怪事。但这怪事,却无法违背被催眠者自身的意愿,只能夸张化这人的意愿。

想必,情蛊与此,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水墨抛弃荣华富贵,与杏香携手把家还,是情蛊呢,还是爱呢?

她想,应是爱吧。正是欲念使天地混沌、人落虚空中的契机,爱如雨重洗心境,草木方萌,万物复苏。所以杏香死后,情蛊消散,水墨仍旧念念不忘。

再顺着想下去,是什么呢?太费神了。

乖乖配合是使李尤少受苦,但终究是放了太多血,流了太多泪,再怎么进补也赶不上那些虫子喝得快。况且,每每看到那些虫子冲出坛子时,她皆有会被拽入深渊的恐惧。如同这漆黑的屋子,是无声的牢笼。

劳心费神,无法思量过多。耳旁声响,不是虫子的厮杀,便是日复一日的洗脑,这令她产生许多幻听,总觉得有人在四周惨叫。可血肉池距这有一段距离,那里的声音应是传不来。

为了驱赶这幻听,她欲思想些从前快乐的事情。可与家人的回忆终止与死别,与友人的相守以生离告终,她确实只有白应留,脑海中也只剩下白应留。

不知他身体是否痊愈,不知是否仍有埋伏等着他。不知他是否担心,黑衣人为了圆谎,当真杀了清荷。不知此时此刻,他更担心谁?

李尤晃晃脑袋,驱逐这些正中下怀的想法,告诉自己,想些别的。

去想,若是发现白应留的右手断无可能恢复至老黑的模样,又会有何招数等着他?

是了,如今,她便是对付他的招数。

那黑衣人既然能说出玉镯的来历,大概从白应留做侍卫时,便与他结下梁子吧?大仇加私怨,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呢?

不会放过他,自然也不会放过她。他们二人一体,她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很思念他,若是在他身旁,便不用动脑子了。然而,如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死,或者在情蛊练成前逃出去。逃出去还不算,还要知道,如何破解她自己身上的这蛊虫,方不会受制于人。

事到如今,她只能自救。

本来,上次被吓晕,应该就能魂魄出窍,去寻救兵,但八成因为她对这身躯的执念太深,以至于脱壳而出不再容易。

眼下这屋子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象,不方便唤个亡魂把她勾走,她亦不敢大喊大叫。只能孤注一掷,拼一把头撞墙上了。

但是,她舍不得自己撞,怎么都狠不下心,撞出在水家那个力道,那便只能,激怒黑衣人。

这事,对她而言可容易多了。毕竟她可太会气人了,除了白应留与老牛外,似乎每个人,都不是特别喜欢她。老幺如此,萧木秀如此,王留行如此,萧别离如此。

她静下心去想,从白应留的记忆来看,老黑一事早就告一段落,若是鬼窟时都未引起张祯怀疑,那最有可能发觉的时刻,便是张祯扮做水墨与他们同行之时。

没错,白应留左手持刀,有许多用手习惯却与右撇子一样。他的风评虽是不好,却没必要刻意左手持刀,毕竟左利手可是不吉利之人,除非他有不能右手持刀的苦衷。

那么,从前宫人知晓他做侍卫时,是右手持刀,消失出现的时间又与老黑相合,岂非是坐实了他的身份?

真是大无语,明明是个大魔头,左利手便左利手,非要学当右撇子。以为天衣无缝,反而露出破绽。看来,当初她对他的置喙没错,这人着实有一部分脑子换成了脸。

没办法,她忍了。

再晃晃脑袋继续想,白应留十余岁时是傻里傻气的毛头小子,别别扭扭地想当圣人君子,再冲动鲁莽也不会故意与谢庄锦的宫人结仇。可初见世面的少年,无心之失使阉人颜面扫地,可太容易了。

若她是阉人,有这般私仇,总会恼羞成怒吧?

她敢想,便敢说,对着重新出现的黑衣人便问:“阎王爷啊,你的手下,还有神仙,都分男女吗?你们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手持蜡烛忽地靠近她的脸,悠悠道:“你猜。”

“我不知道。”烛光烫地她躲闪道:“您别嫌冒犯,我不过是记得有说书先生说,蛊虫都是七天炼成,这一天一天,我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便容易瞎想。”

“没心没肺又没脑子的东西,数数你身上有多少刀口,便知过了多久。”

“数了,怎么没数呢,正是数了有十三条,才觉得是不是该放我出去了。”

黑衣人冷笑道:“才七天,便想出去?早着呢。”

呸,才七天,什么叫才七天?狗东西。

她真想拽着这人的头往墙上撞,但她为鱼肉,不得不服软。

“若是不放我出去?能否让我看看外面的景色?总在这里闷着,我都要出现幻觉了。”

“休想。”

“我说真的。”她将头靠近蜡烛,脸色在烛光下分外惨白,“我总看到看到有个人指着白应留大笑,怪渗人的。”

猛然靠近使烛光一闪,她从床上走下,却是脚下一软,摔在地上。

无妨,她冷笑一声,索性躺在地上,指着天上道:“您看看那个人呐,他不像男的,也不像女的,披头散发,像个疯子,指着自己那不男不女的地方……”

在黑衣人抬头之际,她猛地站起,一下子伸手去抓,并用力大声道:“让白应留从他的裆下钻过去!”

与此同时,黑衣人重重一踢,让她晓得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那一瞬间,她不知是感谢,还是嘲讽他怎么如此易怒,没有阎王爷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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