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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救兵

白应留骤然抬眸,他似乎感受到李尤就在身旁,刹那间,身边的犬狂吠不止。

“先生!”

他大声呼唤,驿站的小院中顿现一人。正是吓了李尤一跳之际,四个瞳孔,正是宋双瞳无疑。

“宋先生……”她心中的石头落地,似哭似笑道:“好久不见。”

白应留抓着他的手臂问:“先生,她是否在附近?她有无说些什么?”

宋双瞳蹙眉看着李尤锁骨上的血痕道:“她道你与犬,俱丑。”

白应留焦急的面容一僵,蓦然一笑,红着眼眶望向宋双瞳凝视的方向,笑容渐敛,张口又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他看到的,只有茫茫深夜,如同深渊,如同他的执念。执念终有回声,他唯恐惊动梦中人一般,问:“阿尤,你在哪里?”

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仿若很多次,他轻声问她害怕什么。有他在,不须害怕什么。

所以她抹掉终会消散的泪,平静道:“丰都鬼城,亡魂众多,皆言,那是丰都鬼城。”

宋双瞳闻此言,神情严肃,反抓白应留的手,直言进屋商议。又恐隔墙有耳,便令人守在屋外。

蜡烛将屋内照得明亮,谁也想不到,小小驿站,木桌上摆着的纸张竟是盛国地形图。若是令皇帝知晓,定要怀疑这些人有异心。

众人冒着风险救她,她心惶恐,不敢怠慢,直在图上指出自己所飞之路。

“那里危险重重,除我被抓去炼制情蛊之外,亦有许多被抓之人变着法子折磨。”

闻言情蛊,宋双瞳眼神微动,白应留即刻察觉,问:“她还说了什么?”

李尤骤然摇头道:“报官,我说报官。”

宋双瞳道:“她言,报官。”

屋内人问:“报官?”

“对,报官。”李尤道:“炼制蛊虫可是重罪,除去情蛊外,我体内还有一条蛊虫,证据确凿,这次必得将其一网打尽。况且,那里机关重重,还有化人尸骨的血肉池,各位前去,若是丧命,落得个两相争斗的名义,是白白牺牲。”

李尤将那地势与十八般兵器一一讲出,无不听得人心凉。心凉之外,无不感慨,还好有这么一个助手,不然一无所知,必得有去无回。

不知是谁拍了白应留一把道:“你小子有这么个宝贝不说,还非得走,是怕我们知道阴阳营有这么能干的人,可劲儿用她,把她累个半死,不得与你恩爱?”

刹那间,李尤觉得自己不过是有利用价值而已。然而,众人皆笑,唯有白应留脸色阴沉。

众人见他板着脸,便不敢再开玩笑。转而商议后决定,以白应留的名义寻相熟之人报官,确认可以相互照应后,其再与幻术师一道潜入鬼城,一探究竟后将李尤救出来。至于官府决定一把火烧掉鬼城,或是劝降,还是按兵不动,皆不再过问。

如此定下,白应留即刻要走,众人纷纷拉住他,道尚未报官,怎能贸然前行?何况他已经许久未合眼。一入鬼城,生死多半在一念之间,脑袋沉沉如何行事?应要养精蓄锐才是。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被盯上了,不够冷静,只会坏了大计。

贼人既是能用许多马车乱人视听,不若如法炮制,如此,他也可再马车中小憩。

大局为重,他自是应下。

尤其是因着宋双瞳道:“她见你肉轮发黑,如食铁兽般,既凶又丑。久别重逢,总该利落些。”

众人亦哄堂大笑。李尤忽然有些恍惚,警世司,从一个代号变得鲜活起来。

他们中有杀手,有细作,有幻术师,有造假师,还有许多能人异士。他们彼此信赖,甚至相信存在一个眼不可见的魂魄。亲如一体,抽掉任何一个人,大概用起来都会不够顺手,难怪谢庄锦想办法拉她入伙,也不放白应留走。

她确实错了,却不是错在想与他厮守,而是错在过平常人的日子。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她仿佛与白应留即将久别重逢,又仿佛是最后一面。

白应留大有同感,在宋双瞳步出房门后,便抓着他的手臂问:“先生,她还活着吗?”

他问:“若她死了,你该如何?”

李尤是个毫无知觉的魂魄,却仍有手脚发凉之感,为着她已死的可能,为了不敢听白应留的回答。

而白应留瞳孔一缩,旋即定了心道:“她说,父母与兄长葬在一起,宗族不允她一个外嫁的女子入坟。而三河湾村头有一孤坟,她幼时常去,与那里有了感情。若她死了,还望先生将她和我的尸身,合葬于此。”

言毕,他转身欲走,却被宋双瞳扶住肩道:“她还活着。”

他不言不语,眼神迟疑,直至宋双瞳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肩道:“当真。”

李尤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知他是否相信,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走向院中的背影,看着他重新坐在大树下磨刀。

那只犬陪在他的身边,像极了李尤家曾经的小黑狗。这一幕,也仿佛是平常人家磨刀杀鸡,煮上饭菜,唤着家人同食。

“宋先生。”她问:“他是说,他会为我殉情,对吗?”

宋双瞳尚未回答,李尤耳边似乎响起黑衣人的声音:不,他不是为你殉情,他只是累了。遇见你之前,他便是如此。

诸般念头缠绕李尤,使她喘不过气,也使她不敢再信白应留的爱。最好,他的爱只有一点点,若是再多,只怕会是自欺欺人。

宋双瞳看她眼神变化无常,便道:“炼制情蛊,很痛。”

她问:“你知晓情蛊?”

“情蛊本防情人变心所炼,当疑情人变心之际,痛即始矣。”

她垂眸道:“我不疑他变心,我只是……只是觉得,与他做同僚,或许也挺好。”

他安抚道:“阴阳眼存在,不循常理,非长久之计、立根之本,仅是便宜行事,实乃福祸相依。何况你我本不同,于你而言,大损形魂,不必苛求己身行此事。”

话虽如此,她想的却是,若那一点点用处消散,那一点点爱是否也消失殆尽。

不敢深想,她打了个寒颤,将黑衣人编的故事讲与宋双瞳,又问:“清荷她,可还活着?”

“有杏香相助,自然安全存活于世。”

“杏香?”

宋双瞳颔首,杏香确实不言关于她自己的事,但杏香拜托先生保水墨活命,如果可以,拜托教养成王世子。那是五少的孩子,她希望他如五少般善良,莫跟着歹人学坏。

为此,杏香将所有皆告知。

然而,她不是天生的细作,留意到的东西便很少,知道的东西也很少。可她知道,张祯会反复提起感兴趣的人。接下来,便是陶天泽与白应留。

他形容这二人为,“义”与“情”。

为此,以晖州案件尚未结清,大理寺事务繁重为由,水墨一案暂由丱州审理,不劳烦大理寺来协助审查。

至于白应留,他们严密监视,见李尤不是猎物后,便想到了久被遗忘的清荷。未成想,确实有人来杀清荷,也确实有人带走了李尤。

“抱歉。”宋双瞳道:“我们不如敌手更了解他。”

“不必抱歉,他们不过是将我抓走,却是要杀清荷,若是清荷死了,他会疯吧。”

宋双瞳并不直面回答,唯道:“你且问他,为最好。”

白应留本是拙口笨舌之人,能问出什么呢?

她想,其实他也不是拙口笨舌,而是不爱说话。

往日里,总是她叽叽喳喳,他随之附和。话多的时候,皆是她问东问西,他一一作答。

如今她是个飘魂,说什么他也听不到,只好看着有人将犬牵走,有人招呼他与宋双瞳上马车。

其实,没有比她更该知道白应留的所思所想,他的过去,她全都知道,可就是觉得,前途未卜。

“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他,喜欢我什么,他也从未说过爱我。”她深深叹气道:“但愿日久见人心,见我并非一厢情愿。”

话虽如此,这根刺还是深深埋在她的心里,以至于盯着他看了一夜,一夜皆在回忆过往点点滴滴,不断寻觅,寻不见板上钉钉的爱意,越想越觉得,不过是内疚。

出于内疚而在一起,终会有弥补足够的一日。正如他听谢庄锦的话做杀手,也到了这一天,不再想过这种日子。

少年赤诚,对着心爱之人直白又坦荡,一股脑将所有皆馈赠的爱意,一辈子就只有一次。

“如果我也能在那时候遇见你就好了,我也做你的贴身丫鬟。其实我不是一直都这么懒,从前在家中,洗衣做饭,我都做的。但是谁让你内疚,偏要替我做呢。替我做,还美名曰,要我安心念书。”

她心里忽然很痛,禁不住道:“你在那时也不爱念书,我们这么像,这么像。所以你得信,若是那时候我们相遇,你说要娶我,我肯定扒着门框不肯嫁给别人,就等着你来娶我。”

一辈子就一次的毫无保留,怎么就不能是她呢?她必不使他失望。

一瞬间,她动了心思,想将情蛊种在他的身上。

这心思如昙花一现,转眼即逝。

他教她做事做人的道理刻在心里,她不想令他失望。

“宋先生,我好像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了。我好像明白,为何他总爱一个人静静地待在一边,谁也不理。如今,我也想这般,只是,我怕回到那具正在受苦的身体里。”

他回,“怕,乃人之常情。”

白应留抬眸看着他,等待下一句话。

她怕,然后呢?

然后,归于沉默。

白应留第一次没有问她害怕什么,尝试去猜测,她在怕什么。

他问:“是怕苍云宫?”

宋双瞳不答,只道:“天机阁,苍云宫。朝堂与商路外,另有蹊径。”

苍云宫?

李尤想了许久,方想到,是拉拢过白应留的苍云宫。

她从马车上人口中得知,那里时常拉拢江湖魔头,换句话说,尤爱冷血残忍之辈,但他们喜爱冷血残忍却低调的人。

早些年间,曾有人发现近来有人比武所用兵器甚为恶毒,招招致死致残,有违切磋之道,遂质问兵器所出何处,其人道兵器出自灵器阁。

一时间,灵器阁成为众矢之的,所出兵器皆视为魔道所用。所用兵器出自灵器阁的江湖中人反认为,寒花山庄与灵器阁争天下第一兵器铺的名声已久,说不准是寒花山庄设计陷害。

两家兵器铺陷入胶着之中,各自扬言寻得真相者可获宝物一件。

就是这时,有一人透露兵器出自苍云宫,致使苍云宫被众人围攻,大有灭门之势。只是围攻者亦有心怀不轨,欲夺奇门遁甲之心者,到后来自相残杀,使得苍云宫留有活口。

但灵器阁与寒花山庄自证清白,便各自要赠予神秘人一件宝物。神秘人便道,愿二位合力铸造一刀以赠友人,友人心底明亮清澈,人如其姓,为白。

“那不就是长生刀?”李尤睁大了眼,又问:“神秘人不会就是宋先生您吧,您从冤魂身上的伤,找到了苍云宫?”

宋双瞳道:“那时苍云宫苟延残喘,不想何时又聚齐一帮乌合之众,更不知如何被那小儿收入麾下。”

她问:“他的年龄还没有苍云宫大,便能蛊惑其中人为他卖命,真是可怕。”

“不见得是为他卖命,各取所求罢了。”

串起前因后果,苍云宫本就是穷凶极恶之人聚集之地,有人好吃好喝供养,定期送人玩弄,他们并无理由拒绝。

“可是,为何不早点除掉他呢?”

“树倒猢狲散,散落一地,颇为隐患,不如顺藤摸瓜。”

李尤理解,但不接受。

“他会利用人的恶,可见他是个十足的变态。他不是想对付少卿大人吗?最好让少卿大人亲手送他进牢里才痛快。”

宋双瞳“嗯”了声,车厢便重归寂静。

从这“嗯”中,白应留揣摩,李尤必言要报仇,一如她曾经燃烧的火。

他不知揣摩无二,只知听不到她的声音,只能从宋双瞳的回应中猜测她的言语,这委实令他失落,遂是闭眼,自行消化不快。

李尤放轻了声音问:“他是不是累了?”

宋双瞳轻声道:“孩童脾气犯了。”

“什么?”

她正在理解,他们二人是不是皆指的白应留时,她身下的毛毯忽然变成一个女人,抱臂道:“肯定是犯脾气了,一犯脾气就不爱搭理人,就爱自己瞎琢磨。十几年了,脾气越来越臭,不知道他怎么找到媳妇的。”

什么情况?

李尤懵了,无法理解毛毯怎么就大变活人了,而宋双瞳不紧不慢道:“他的夫人,此刻正在你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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