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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恶战

谁也拦不住白应留。

萧别离心知肚明,遂是放开手后转头上了马车道:“赶紧去找纳兰和宋瞎子,走!”

幻术师的怀中人已经痛过一阵,正在她怀中发抖。她看看这单薄如纸的人,又看看被黑夜吞噬的背影,担忧道:“他身体还没好完全,比不上鬼窟时候。我去帮他,你好生照看这小姑娘。”

萧别离道:“你我皆不擅长对战,能帮他最大的忙,就是照顾好小姑娘,赶紧去搬救兵。”

幻术师想起方才黑屋中的情景,认为此言非虚,猩红的双目,眼里只有杀。

哪怕是奈何桥上队列两排尖嘴獠牙的黑衣壮汉,于白应留而言,不过是往血肉池中送几口吃食。

此时的他,手握长刀,目光如寒铁,俨然已与兵器合一。

“有人来犯!”

山顶有人大喊,便见多人高举刀剑冲上前来,他侧身闪躲,以长生刀入后者之腹,拔刀后以刀柄将前者顶下血肉池。

又有人纷纷跃他而过,形成包围之势,众剑自两旁刺来,他横刀相迎,将几人推下池中,旋即转身,复挡背后来剑。

见得众剑势猛,极力压低他的身躯,欲将他推向池中,他咬紧牙关,推开众人,趁其踉跄之际,长刀横扫。

血方溅出,身后破空感袭来,他侧头躲过横刺,见是长枪,便于对方再刺时挥刀压枪,点刀劈面。再一枪猝不及防地自那人身后刺向他腹,千钧一发之际,他翻身踏枪,长刀反入其腹。又于破空感再次来袭时,毫不犹豫地反手抓杆,将一人翘起,摔入池中。

手未松枪,却见一铁爪勾住他的右臂,一个不慎便被抓下三条血痕。他手一抖,左边又有长钩袭来,眼看钩入他肩时,他双手握刀,抬手抵挡,左肩不备被绳镖刺入,便向左旋身,飞刀砍剁。

对方有十八般兵器,他便有十八般对策,劈砍撩剁、挑截推刺、滑搅崩点、拨挂缠硌、削窝戳攒。

四周喷溅的鲜血如雨模糊他的双眼,登时阴招起,他分不清入身的是何武器,却仍挥刀开出一条路。

一过奈何桥,便无血肉池逼迫,他势必如入无人之地。

对方大感不妙,多次扔出飞铙,令它旋转而去,连连逼退白应留。哪怕他耳听飞铙上的麻绳声,连连躲过,却被突如其来的阴阳刺轮割伤双腿。

他以刀撑住下跪的身体,再抬头时双眼更如恶兽一般通红。

青筋乍起,他将地上的阴阳刺轮挥向飞铙来时方向,正撞上飞来之物。只见那物如套头之圈,圈内横置利器,又向此方飞来。

那物再来,来势凶猛,不料,他抓起地上一人扔向那圈中,听得一声响,便见那人拦腰而断。

又是血溅双眼,他伸手抹眼,竖起双耳,却不能辨明再来是何兵器时,只觉得腰间一痛。他反手一刀,腰间未松,反而收紧。耳边巨响,随着嘶嘶声起,他的双臂亦被一物裹在其中。

咔吧几声,无法确认身上断了几处肋骨,勉强睁开双眼,正对巨蟒的血盆大口。

那瞬间,他仿若感知李尤面对这大口时的恐惧,但他并未昏厥,仍旧奋力挣扎,骨断的剧痛却令他用不上力。

眼看巨蟒要将他吞噬之际,一支箭破空而来,正中它眼。

巨蟒将白应留疯狂甩出,又向箭来方向张开大口,快速前行。

许多身着铠甲之人迎面而上,数不清地箭矢如黑雨一般倾覆而下。他们虽如巨蟒上不起眼的花纹,却是刀枪剑戟,纷纷见血。

巨蟒将身上的人纷纷甩开,甩出一片撞树声,滚落山声,落入血肉池声。声声惨叫中,一人捡起地上的长生刀,脚踏巨蟒身上枪杆,直入蛇心。

眼看蟒已无力,这人拔刀,招呼着众人将伤者抬下山时,顿觉地动山摇。抬头一看,滚石纷纷落下,她动鼻一嗅,嘶吼道:“有火油!退!”

火焰燃起,迅猛向山下吞噬,众人纷纷躲避。山下见状,即刻伐树掘地,势必要将火势控制。

烈焰之中,带血的衣物用来捂住口鼻,又有勇士以尸身刀剑引滚石落入血肉池。他们拉着尸体做遮挡,以免池水溅身,腐蚀骨肉。

寒冬中的焦灼烧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亮之际落下帷幕。

一夜过去,鬼城有如阴兵过境。

增援的兵丁的就地休整,暗暗感叹还好如今管控严格,便未遇上传说中的火雷。一部分人上山刺探情况,只见山上屋子皆被滚石砸踏,其中未见活口与可疑之物,想来有些人提前接到风声跑了。

地上虽有许多毒虫,但荒山野岭见毒虫,本就不稀奇。哪怕此地尸身虽有阉人,却也只得视其是落草为寇。他们此行,兹当是剿匪立功。

至少有功可立,还能给今夜死去的兵丁一个交代,届时回京好生抚恤家眷方是。

事已至此,先派急脚子将此间情况速速报与京师,后整理人马,班师回朝才是正事。

这种事,纳兰梓见得多了,不愁如何处理。但她眼看着差点被蟒蛇缠断的白应留,还是有些发愁。

“会不会残?”

萧别离与军医查验后,认为好生休养或能不落下残疾,但恢复如往常,怕是困难。且他伤势严重,日后阴雨连绵季节,免不了身疼体痛。

纳兰梓点头道:“我父四十时便是如此,他已三十,兹当提前十年忍受苦痛,凑合凑合过,还行。”

但她不明,他都喊救兵了,怎么还单枪匹马冲了上去?

萧别离掏出一物道:“因为这个。”

昨夜萧别离忽然现身时,纳兰梓对他盘问许久,得知是白应留江湖故交,且曾为水家公子治病,仍不能放下戒心。不过,是陷阱还是求救,都得亲自一探究竟罢了。

此时,放下几分戒心的她摊开这被划得破烂不堪的物什问:“这是何物?”

“从他身上掏出来的婚约。”

她从只言片语中看出来了婚约,却难以置信。

“他成亲了?”她又瞪大眼看到婚约上女子的身长后,难以置信道:“昨夜那个姑娘……是……是他……”

想起山上的腥风血雨与杀红了眼的白应留,想起那姑娘今晨开始发热,纳兰梓合上婚约,双目发直道:“此地缺医少药,速归京城!快!必要保他们活命!”

属下听闻白应留的名声,自是不想将这瘟神放在手中,但纳兰梓怕的是他夫人出事。这可太怕了,她从前与逍遥王张游一道是顽劣孩童,一起闹得不可开交时,皆未见白应留发过火,殊不知他发起火来竟如此可怖!

可惜属下不懂上峰之心,不过,此乃常事。

一如张祯,面对着属下,亦要明明白白地问:“该撤的人,可都撤了?”

“是,我们的人死伤甚少,苍云宫的人不会再开口出卖我们。”面具人急忙跪下道:“但属下无能,未能致其于死地。”

“枪乃诸器之王,以诸器遇枪立败也。”张祯冷笑道:“何来无能之说?若他这点强都够不上,也不必费心陪他玩玩了。”

面具人揣摩心思,问道:“主人,不如趁他重伤,把他偷偷干掉?为龙斩报仇。”

“杀他,可就泄愤了?”

面具人不敢言语,仍是跪着,静候下文。

“杀掉他,不失为一个办法,却不够有趣。”

“属下愚钝,恳请主人明示。”

他把玩带血的面具道:“张游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很喜欢,故此留他一条废了的臂膀,省得他哀兵必胜。”

“属下明白,此后定将白应留困于京城之内,再不展杀戮之能。”

“不够。”

他勾唇示意,在京城放了些解蛊毒的线索出去。

白应留既然为了美人,决意归隐,放弃亲朋好友与过往爱恨,如今不能失去的,便是这唯一牵绊的绳索。此绳索定将他困如芸芸众生,再无锋芒,挫人士气,令人扼腕叹息。但若绳索断裂,他便如野兽出山。咬不死,也要咬掉他们一块肉。那不如,好好陪他们玩玩。

然而,张祯永远不会想到,日后咬他一块肉的,反而是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若他知有那日,定然不会留她一命。

但常胜将军稀有珍贵,正因有许多意想不到与权衡,是人间常态。

譬如他未曾料到,张游既有《蛊毒百谱》,又见这解毒之法,便要思量,究竟哪个才是解毒正道。

“又是一场赌局啊。”

宋双瞳摘下双目上的黑布,翻看《蛊毒百谱》道:“于鬼城听闻,解毒之法并非外敷内服,而是以黑丸引虫而出。”

张游手开折扇道:“种蛊者,可会好心送解蛊之法?”

“他曾困于京师宫墙下一年之久,唯有你整日爬墙偷窥。你若不知他心思,怕是无第二人再知他心。”

张游折扇轻敲身下轮椅道:“我若事事得知,聪明绝顶,也不至于想这个笨法子自保,才能做逍遥王。”

宋双瞳含笑不语,片刻后,张游道:“他做何事皆慢吞吞的,比我哥还慢,一点都不痛快。若我说,拼个鱼死网破,潇洒地于史书上挥一笔,才是精彩绝伦,但他偏不。所以,我赌他送来的,是解蛊之法。否则,这游戏,可没人有耐心陪他玩下去了。”

他的双眸收紧又放松后,以肘撑头道:“唉,正是了解他,才觉得这次并非如此轻易结束,只是不知他的后招是什么。”

宋双瞳宽慰他道:“或无后招也未可知。”

毕竟,白应留差点命丧蛇口,虽被救下,却仍是昏迷不醒。

旁人为他伤势担忧,他浑然不知。在他的天地里,正与漆黑中唯一的光亮对话。

听得那光问:“你想要什么?”

他下意识认为,这便是李尤口中的灵,便问:“我已经死了?”

“或许。”

“或许?”

“若你有心愿达成,你便死了。若你没有,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白应留毅然决然道:“请让我回去。”

“你确定?”光团围绕着他问:“你不想忘记李尤?”

仿若听到什么奇怪的话,他果断道:“不想。”

“那么……你是否希望她忘记你?”

白应留有一刹犹豫的间隙,那光团中竟显出两个人影。

其中登上马车的女子,好似李尤。然她一身华服,珠翠满头,委实令白应留不敢认。

不敢认,还因听不到声音。

只能看见那女子应是在大理寺的马车中,车夫行前,仿若听见有人在唤她,她掀开车帘,探头而去。

果不其然,马车身后是追逐的陶天泽。

他唤住她的身影后,止住她下马车的动作,自车厢外递给她一个金臂钏。

她笑颜如花,衬得他容光焕发,画面便停在此刻。若非她未梳成妇人发髻,白应留便当这是新婚燕尔了。

“假如她忘记你,这便是她往后的日子。”

白应留握拳,问:“假如她记得我……”

“假如她记得你……”

光团中又显出两人,正是李尤与白应留。

李尤的穿着仍似大家小姐,周遭是上元节的繁荣景色,却衬得她面容憔悴。

画面中第三人的声音滔滔不绝地劝二位买天灯,站在她对面的白应留突然打断道:“不必了,她不爱天灯,天灯会烧毁庄稼。”

她却道:“但我后来方晓得,烧毁庄稼的火不止由天灯起,至少天灯可以寄存一段梦。今夜你我共买天灯也好,因为从此以后再无可烧毁的珍重之物,只剩一夜又一夜的梦。”

他道:“好。”

这段梦里,他与其并肩,看着她提笔,欲在天灯上写祝愿,却是悬了半天,徒留一墨滴下。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亲手放飞的天灯上,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庞。

光团之外的白应留怔怔地看着他们,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与她并肩望天,一起度过天灯消失不见、花灯熄灭的夜。

微妙的感受在他心中酝酿发芽,他们二人好似身在一起,心却远离。他知道在她的时代,一定有个词语可将此情此景形容。

他不知是,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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