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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自私

“做老白的主人?”

张游闻言大惊道:“她莫不是要当我夫人?”

萧别离无声鼓掌,“年龄相仿,性情相仿,太后喜闻乐见,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狗屁!”

张游一怒之下差点儿能奇迹般站起来之际,听到屋里人要当皇后,要当他的嫂嫂,于是他又惊地坐下问:“她就这么喜欢做人嫂嫂?”

自然不是,但李尤想有一些权利,想要白应留的仰望,想极尽可能折磨他。

她有异能,有办法令皇帝午夜梦回有她的身影,或与她相关的点滴。烙下印象后再相见,不就是宿命般的爱吗?

“我还是注定生女儿的命理。”

白应留起身,垂眸道:“宿命不见得是正缘,是孽缘也说不准。”

“所以,你我的宿命,是一场孽缘。”

他又要沉默,又要离开,她便推着他的肩膀,翻身而上问:“白应留,你为何不留下?回答我。”

他知她所问究竟为何,遂是不敢与之对视道:“那时,我发觉不论如何,我的名字都会出现在你身边,无法彻底抹去。我怕你想起我,便想让你恨我。”

“为何要我忘记你?为何要忘记我?不要说是为了我好,我不信!”

他紧锁眉头,闭上双眼。

“我知道了。”

语气沉沉,她心沉沉。

再问下去,毫无意义,她泄劲,转而垂首去寻自己的绣花鞋,却在天旋地转中,同他恢复方才的模样。

那滴泪从虫眼中流出,他附身吻去,仿若告诉她,他不在乎这些伤疤。

周身骤然发麻,缓缓回神后,她冷笑一声,问:“白应留,你这是做什么?你能走,我还不能吗?”

“那日,我看到陶天泽赠你一个臂钏,也看到你我陌路,再无可言。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若真有这一天,我宁愿从未遇见你。”

意料之外的答案,却在情理之中。

“真自私啊,白应留。”

她半气半笑地说:“我生气了,若要我原谅你,便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我,看看我是怎样的人。”

但此时,她闭上了双眼,还是醉了。不知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不知他拥着她,看了许久。不知替她穿衣时,他忍不住再次吻上在方才吻过之处。

情意缱绻,令人想不到,他是对待孽缘毫不手软之人。直到送她上马车时,他对何首乌说:“告诉褚道,你家姑娘要做皇后,让他三思而后行。”

何首乌张大口,半晌说不出话。

肤黑浓眉,唇目舒展,好似二十啷当岁,却因着一缕白发透露年纪的男人。

“莫非您就是白二公子?”她手足无措地团团转道:“姑娘怎么一身酒气?而且出门时穿的不是这件外衫啊。”

夏日将至,雨水便多了起来。

故此,何首乌只听到雷声,未闻回答。

她想,大概是没有回答了。就像姑娘的等候一样,换来的是无尽的长夜。

只是想像姑娘般尝试,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可否请白二公子随婢女回府,婢女无法向先生交代。”

“无须交代,只须转达。”

“白二公子!”何首乌一下抱住他要走的脚踝道:“白二公子莫走,姑娘有些东西要交给您!”

“什么?”

何首乌连手带脚地爬起身,从马车中掏出一个木匣子道:“姑娘,姑娘说,伤势痊愈后,脑袋不够用。有些话不记下来,见到您便不知道说什么了,所以不论去哪儿都备着行囊笔,随时记下想对您说的话。”

睁开眼,好好看看她是个怎么样的人。这话闯进脑海,似乎正该如此。从她的记忆里走过后,他自以为极其了解她,却不晓得,每一日的经历皆使她变化。

他从未料到,她会如今日一般,说这些话,做这些事。可当她说出做出,却毫无违和。

是他妄自尊大,不够了解她了。

何首乌见他犹豫,大胆地将木匣子塞进他的怀中道:“白二公子若是得闲,还望多来看看姑娘。姑娘每次得了您的消息,才会欢快几日。听老牛大哥说,她从前不是这样,从前她的身体也很好,不会身疼体痛,不会面色苍白,亦不会入夜便心痛要死,被梦魇魇住。”

“知道了。”

简短的回应给了何首乌一些鼓舞,她便对着这人的背影问:“您安排姑娘的身份,不是为了与您门当户对吗?”

但他不再止息脚步,徒留何首乌为这无情的情爱伤感,直至车夫拿着蓑衣与油纸伞道:“这雨说下就下,好在王府给咱们备了东西。”

车夫见何首乌发呆,便在她面前晃着手道:“发什么呆呢?”

她回首叹息道:“不是发呆,只是姑娘回来了,看她不开心,雨就下了,真像龙王。”

车夫低声打趣道:“你要是没姑娘那瞎掰还有理的本事,就别瞎掰了,姑娘回来了,就走吧。”

何首乌点头,心里却是更深的叹息。

情爱什么的,她年纪小,不太懂,但是姑娘也没有多大,怎么就要受这个苦呢?

然而,情爱并非是年纪越大便越懂。

所以白应留看着木匣子中的书信出神,思量这些言辞背后的思绪,却是无果。

只见她写着,某日天气晴朗,花开正好。某日阴雨绵绵,如同江湖绝学暴雨梨花针。某日路过的野猫和她面面相觑,一瞬间大有心意相通之感,但不知通了什么。还有某日一旁的野狗长相极为可爱,它仰头看她,她透过马车的窗子俯首看它,正是两两相惜之际,猝不及防地,它撒腿在车轮让留下了标记。

她还写,聚萃阁的点心仍旧美味,但留在阁中吃食的夫人们似乎多是为了交际,而她没什么可交际的,无言无语,只是吃。聚萃阁的师傅见状问她是否是东西太难吃,原以为此行与众人格格不入,彰示她并非京城人士,不想是不知何时吃得泪流满面。好在她本就不是京城人士,遂道吃出了家乡的味道,竟赚得冰酥一份。骗人到底是遭受报应,如她正值月水,无福享用会令她腹痛的冰酥,只得道若是感念同乡,不若送她加了蜂蜜的槐花饼。

聚萃阁没有槐花饼,虽然家中厨子可以做,但厨子是个苛刻的年轻小伙子,不确定口味便不动火。她从未吃过这物,怎知它是甘甜可口,还是清香四溢?末了,褚道还是弄来了槐花饼,说这是邓李的绝学,也是邓李极少数会做的菜。邓李父母早逝,无人须他下厨以表孝心,更无人教他做菜,除了做槐花饼给他吃的小叔叔。而那小叔叔的母亲早逝,也并未教他许多菜式。

堂堂骠骑将军为她做槐花饼,委实令人受宠若惊。她自知无以为报,便向纳兰梓问关于圣上的事。那些纳兰梓作为御前侍卫时,看到的圣上是什么模样,十六岁御驾亲征的圣上是什么模样。她将这些模样写成话本,倒贴银两送给瓦舍酒楼里讲故事的人。

她想,人真是薄情啊,早些年抢破头要进宫做宫女也要嫁给圣上的人,如今挤在街头巷尾窥探战神真容。

人也真的狠,造神又要毁神。

如此看来,不止京城是个龙潭虎穴,整个人间都令人惶恐又悲伤。她在三河湾是一种惶恐,白应留在京城是另一种悲伤,两个人在一起时怎么就忘却了挨在身上的疼?

她十分确信,这疼是深入骨髓的,因着有时她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甚至平静到她认为自己有了大智慧。但有时听到关于白应留的消息,竟然还会开心,这才晓得,是伤口太深了。就像烧伤的人,烧到皮会痛,烧到肉反而不痛了。

书信里诸般哀怨与欣喜交织,翻阅至初始,仍旧是某日天气正好,万事万物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唯有她在质疑,清荷心疼少爷,她是否还有心疼旁人的能力?

想来,她是有的,为她付出的,她皆给予回报,只是失去了将花花草草小狗撒尿讲与听的人。

白应留冥思苦想,这些话是讲与他听,还是讲与懂的人听。他该履行婚约,还是放她自由?

他深陷其中,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亦未发觉悄然而至的萧别离。

萧别离道:“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再同她相见,不闻她的消息,当你不知道她是否在乎你时,你能骗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她能照顾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这就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白应留一惊,连忙将书信收回匣子。

萧别离亦装作无事发生道:“你平日里太惯她了,导致她如今无法无天,作得要命。你看溺爱娃娃的父母,哪个不落得个一身埋怨?”

白应留求教道:“我溺爱她,所以如今她恨我?”

萧别离当然是指这份溺爱,使她妄想成为皇后。他震惊于白应留弄错因果,便问:“你不知道她为何恨你?”

“我知道。”他垂眸道:“可她今日问了我许多,却未问那镯子。”

张游推着轮椅慢悠悠地靠近他们道:“苍云宫有些阉人在成王宫侍奉过,想来知晓镯子的来历,定要讲给那丫头听。既然要炼情蛊,总会在情字上动工,要她晓得,你不够爱她,方有炼制情蛊之决心。唉,你怎么会送那个镯子给她?糊涂啊。”

“那个镯子值钱。”白应留辩解后,又认为站不住脚,终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想送什么做她的生辰礼,又不知送什么。”

萧别离同样叹息道:“糊涂,糊涂啊,她若知晓镯子的来历,定然为之心伤啊。”

白应留抬头道:“她应该知道,只是,为何不问我呢?”

张游递给白应留几张膏药道:“兴许你有多爱她,已不重要,她只是想同你有一个孩子。”

萧别离扒开白应留的衣裳,往上贴着膏药道:“她还告知你,她的丫鬟不与她同住,可不是还望着你能偷偷去看她?”

“你们偷听?”

“这是我家。”张游戳戳轮椅道:“我在我家听东西,什么能是偷听呢?”

“……还听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似乎有丝丝情深意切,所以不晓得你为何做这般抉择?”萧别离郁闷地缩成一团道:“让旱死的人深觉浪费。”

白应留吞着药丸道:“她跟着我,便困在京城了。”

“谁不是困在京城?”

这话由一个自宫墙一跃而下,自此再不得来去自由的人口中说出,满堂无言以对。

张游托着头,笑问:“困在京城,与困在三河湾,相差无几。你知她不介意困在京城,你在介意什么?”

白应留抱紧木匣子,轻抚上面的花纹,默想她笔下的字样,听着外面的雨声,一颗心像淌过她所说的暴雨梨花针阵后,开口承认。

“介意我所做过的所有蠢事。”

“介意我将她伤个彻底。”

“介意她望向别人时,璀璨的眼神。”

“介意我于她而言,一次次失信。”

“介意我的自卑、自大、妒忌。”

“介意她对我满怀期冀,我却再次令她失望。”

“介意她介意,又介意她不介意。”

“介意她日后后悔同我在一起,又碍于各种缘由不敢离开。”

“并非介意,而是害怕、恐惧。”

他明明说过,他清醒、理智,未有走火入魔,不会再走火入魔,却不知不觉,有了心魔。

这心魔擅长欺骗,用“为她好”的华丽外表,捅了她一刀又一刀,却仍旧渴望她飞蛾扑火,来证明他的可贵。

直至今日,心魔褪去,他才晓得,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她好,而是为他自己好。

是他害怕,怕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望向他时逐渐黯淡。怕爱意消退,他便忘记了有人爱过他,有人曾视他为世间珍宝。怕这阴雨连绵时的身疼体痛,右手不复从前的有力,只多不少的白发,成为她的累赘。

怕他被高举,又坠入谷底。

所以爱在最浓烈的时候抽离,便能温存一生。

“真自私啊,白应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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