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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算计

李尤万万没想到,她见的人,是白太傅。

她赊了许多账在白府,说是想见白太傅,倒也没错。不过,白太傅避而不见,她已习以为常,甚至逐渐忘却此事,真不知为何此时肯见她,还用了个雪天摔跤的由头。

她想一路,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不想了。不料,她本是对此事不再执着,亲眼见到白太傅时,却是泪眼婆娑。

白太傅看着扑簌簌掉泪的李尤,语气中带了些颤抖问:“褚军医,吾乃一跌也,为何甚此?”

李尤想起白应留的白发,想起努力变得更想大哥的白应留,遂是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听不懂。”

“白太傅跌跤,无大碍。”褚道羞赧,连拉李尤衣袖却不得回应后,大大作揖,“徒儿失态,还望太傅见谅。”

白太傅毫不避讳地哈哈大笑道:“恐将我以为那小子了。”

李尤可怜巴巴地望着褚道,“师父,听不懂。”

褚道无奈失笑,“白太傅说,恐怕你把白太傅当成白应留了。”

“他才没有那么老呢。”她擦掉泪道:“就是太像了,想到他以后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老成这个模样,可是他摔了一跤却没人知道,最后死在倾盆大雨里,就觉得很难过。”

白太傅收了脸上的笑,半是安慰半是开玩笑道:“你若退亲,退与他的聘礼,足雇仆婢,何来孑然一身之说?”

她垮着脸,带着哭后与大病未愈的喘息道:“那是他给水家找少爷时的赏金,这样出手阔绰的买卖,八百年都不一定能遇见一次,我没那么多钱。就算我有,就算我退给他,但他的身子骨不如从前,眼看着坐吃山空,孤苦伶仃的,没人给他撑腰,还能有仆婢守着他吗?”

白太傅点头道:“言之有理,但少年债,岂不正是老来偿?”

她摇头道:“您说的好像不对,可是我不知道哪里不对。”

褚道揣手无奈道:“她一向偏袒老白,听不得旁人说他不好。”

“仅是偏袒?”白太傅语气陡然一转问:“岂非知事?”

“听不懂!”

李尤听不懂白太傅的言辞,崩溃大哭地看向褚道,褚道亦不知所云为何。面面相觑间,终是白太傅开了口,道摔跤休憩,圣上已派御医诊治。

白太傅自知无恙,却因着不必上朝,推去许多事务后,想到了混账次子。

大儿久无音讯,不知道可还安好?次子身在京城,却从不来问好。

虽未听闻他闯祸闹事,亦从守城军处得知他再未出京城,但此前在棚子里比武时,他还是个跛子,不知如今是否康健,不知康健后是否旧疾复发,疼痛难忍?

白太傅素知他与药谷家的少爷交好,可以治他身上恶疾,但那少爷不争气,纵欲时吃了助兴药,便死在了女人床上。没了医者相伴,白太傅深怕这混账儿子硬扛。

若是扛不过去,倒真会应了李尤所言,无声无息地死在某处。

李尤大为诧异,问白太傅如何得知此事。

白太傅目光锐利,道那女子惧怕衙门来人时不肯信她的言辞,自然要想法子。京城中与萧少爷有关之人,便是白应留与李尤。但若知挚友身死,白应留恐会杀她。李尤一介女流,不知能否成事。辗转之下,女子寻到白太傅,妄以白应留行踪为交易,换白太傅保命。

世人皆知白应留的悖逆,无人敢猜白太傅是否有慈父心肠。那女子自是如此,故见白太傅犹豫,便以李尤性命为要挟。

“我的性命?”

白太傅意味深长地点头,以拐杖点了点她的禁步道:“不去想想,白家的玉佩,何以在你身?”

李尤听得懂白太傅的暗示,无非是她是白应留认定的夫人,是白家认定的儿妇,她的性命于白家举足轻重。那女子未杀她,白太傅便替女子摆平萧少爷之事。

可是……

“可是,我认得她,关系还不错,她怎么不直接求我?反而要用我的性命做威胁?”

白太傅像看无知小儿一般笑问:“你与我相比,谁更能帮她?”

答案毋庸置疑,但李尤还是想不明白。

“可是……为什么?”

这次轮到白太傅不解,反问她是什么为什么。

她双眉紧蹙问:“外人不知这玉佩如何而来,您却晓得,两块皆在他身上,是他给了我一块,并非您给了我一块。您一直不见我,我以为您不喜欢我,怎么还会看重我的性命?”

白太傅意外地问:“怎么,无人告知,黑娃为你屈膝之事?”

“为我……屈膝?”

无人告诉她,在大理寺的牢里,白应留断了许多骨头,仍旧坚持爬起来与白太傅对峙。却因白太傅在婚约上签字,发誓得保李尤清白时,如虫一般,俯伏下拜。

断了骨头,也软了骨头,丢盔弃甲,失去所有尊严。

李尤知道他一直认怂,却当真不曾见过他软骨头的模样。哪怕少年时期跪在季月皓面前,也是挺直腰板,像个男子汉一般。

她无法想法,自己真的会将他击垮。无法想象,他当真爱她至深。

可是,她已经习惯了李韵婷、何首乌等人说白应留不够好,一旦有人说他很好,说他很爱她,她便如同回到丰都一般,脑中便不由自主地跟着一句:他不够爱她,远远不及给予另一个她的爱。

她下意识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本就对黄金不屑一顾。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将第一笔黄金,全给清荷了,清荷不要的东西,他才给我。”

此句是她想说许久的话,即便她时常劝慰自己看开些,时常为他的行径找借口,她其实还是看不开。渐渐的,这句话被压在心底,不过是无人能倾诉,哪怕对白应留也不能说。因为这些话,比起伤害白应留,其实更扎她的心。她可以质问白应留为何要忘记她,为何抛弃他们的过去,却不能质问,为何她不够好,为何总不得神明偏爱。

白太傅被突如其来的委屈冲懵了,问:“她不要什么了?”

她低头看着玉佩,喃喃自语般道:“那个镯子,就是那个有裂纹,描了金边的镯子。他送给清荷做礼物,清荷不要的那个。”

白太傅这才知晓,原来她是真委屈了,便放声大笑后,反问:“清荷舍弃之物不止这一件,她不要的白应留,你亦不要吗?”

她气哼哼地转过头不搭腔,越想心中越憋屈,便转而脑子里在想白太傅用意究竟为何。而这一派小女儿姿态,看得白太傅来了兴致,非要同她好生探讨一番。

于是,他掏出一锭黄金道:“既提黄金,恰逢我有一锭黄金不要了,赠你可好?”

她睁着通红的双眼看着褚道,见褚道失笑点头,便从白太傅掌心取走黄金道:“好啊,怎么不好?”

“何以不嫌黄金乃我丢弃之物?”

“这不一样。”

“何处不同?”

她说不上来,只是低头把玩方才的黄金。

白太傅将双手放在拐杖上,浑浊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些光亮与荒凉道:“你尚年幼,不懂岁月如梭不可捉,往事渐淡休再提。十五年,一个人尚寻不回己身,何论留恋他人?此物随他十五年,早已非被拒的信物,许是少年情窦初开的赤诚,往后余生皆无可替代之物。”

她似懂非懂地问:“您是说,他想将自己送给我?”

白太傅不答反问:“人意满当下之际,便不于旧物上寻欢乐。你于旧物上寻值得,岂非于当下不满?”

一语中的。

她的泪再也止不住,抹掉一把,又是一把。不止为白应留,更为她如今比雪更白茫茫的未来。

褚道难得插话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老白好友的人都能看清,傻徒儿还纠结迷糊着呢。”

这一插话,李尤迷糊过来了。

她足不出户,如何得知萧潇葬在漏泽园?那个刺杀她的舞姬是谁?怎么一场病就将她打垮了?谁在为她传话?她在为谁做事?

原来白太傅在圆这个局,那她必然要接。

“可她那天并未同我说,我的命对你们来说这么重要。”她用帕子抹泪道:“她只说萧潇葬在漏泽园,希望我送他回家。”

白太傅甚是欣慰,遂是接着她的话道,当时不明女子是敌是友,是否可信,便将萧潇毁尸灭迹,化为骨灰葬在漏泽园。正是因为有李尤的人去漏泽园接了萧潇的骨灰,白太傅方能信女子与李尤及白应留相识,方能信白应留的踪迹属实,方能信未有阴谋诡计,方能保女子一命,放她浪迹天涯。

见褚道恍然大悟,白太傅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有了闲情逸致地问:“既是狐朋狗友,一人出事,难道你们不担心他?”

李尤看看褚道,褚道示意她说。

“我?”她黯然垂眸道:“我担心他,他不会领情的,我如今不知该如何与他好好相处。”

“我与他生疏十余年,为那女子担害人罪名时,尚且不畏他不领情,你有何惧?”

“不一样,父子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回神道:“白太傅,您不会是想看看他心里更偏向谁吧?他若偏我,您拉拢我,我替您说好话。他若偏您,就不知您以后会不会为我说好话了。您可真是算计啊,都是算计,毫无真情。”

“依我所见,他偏向你啊。”白太傅望着院中房顶瓦片道:“十余年来,他从未离我这般近过,看来,我是托了你的福,是不是啊?”

“好话坏话您都说尽了。”

白太傅指着李尤道“鬼机灵”,双目却是含着笑意看着褚道,瞅着褚道眼神露出一种“误会徒儿”的意思,他更添一把火,让李尤随他去取一件白夫人留给儿妇的镯子,以作信物。

“此乃真情。”

说着,避开褚道后的他气鼓鼓地拐杖撞地将白应留好一顿骂,骂他不懂爱惜,骂他将玉佩弄得满是裂纹,骂他固步自封,骂他自以为是,骂他以为自己经历了大风大浪便故作沧桑。骂他明明要将李尤摘出去,却将她放在了最显眼最危险的位置。这个位置,稍有不慎,便是百口莫辩。

骂到最后,李尤又犯迷糊了,不懂白太傅今日唱的是哪一出。

“到底是真情,还是算计呢?”

“真情如何,算计又如何?”白太傅顺了顺气道:“旁的你无须多知,多知是祸不是福。你仅须知,纳兰一族为圣上心腹,心腹中绝不许有可疑之人。”

李尤想了想,也对,继丞相之侄被誉为战神后,长思公主与成王联姻,丞相千金与逍遥王联姻。这般境况,于圣上而言,可谓无法心安,一点点风吹草动便会引起轩然大波。而她若能让圣上心安,便以小见大,对白应留乃至逍遥王心安。

“但是,您怎知他要将我摘出去,而非当真做他的内应呢?”

“你的脑子,不足以立于此位上斡旋。”

“我……”

好吧,她无力反驳。

白太傅又笑起来,直到看着李尤幽怨的双目,放敛声道:“他舍不得。”

“当真?”

“不论真假,你只须坚信是他舍不得。牢记,情爱最是无用,便最为有用。”

她的目光一点点暗淡,遂是要将镯子还给白太傅。

“我如今没有心思再想这些了,我甚至想过回我那个豺狼虎豹的家乡,因为我还在那里得到过一点点爱,一点家的感觉。白太傅,多谢您的好意,可惜,好意用在我身上,恐怕是要浪费了。”

白太傅推回玉镯道:“你与他,可当真是一路人。”

她的眼神中有些迷茫,白太傅便拿着拐杖敲她的头道:“他舍不舍得暂且不提,难道你就舍得?”

“我……”

舍不舍得,并不是口中说了算。

白太傅将白应留的踪迹告知李尤,由她自己决定,不过却好生渲染了一番白应留的旧疾,且望着窗檐外的积雪道:“他不喜求助生人,无医少药之际,如何止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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