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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纯粹的恶

“真没礼貌,你爸爸没教过你不要给别人乱起外号吗?”

其实真不怪陈常安认错,他趴在头颅池里,视角极低,这是他落下来后看见的:

首先是肚子,肥的流油的松软肚子,这肚子直接丢到榨油机里,够十口之家一年的口粮,再之后是一对胖手,粗短肥圆,不细看,瞧不出有五个指头,再抬起点头,总算能见到一张圆脸,这脸你说是人脸,没人信,这不是脸上有肉,属于是肉上长脸,五官被挤压紧凑地聚在一块,眼睛眯眯成一条缝,与神话里的弥勒佛差不多。

最关键的是,他的身上横横竖竖开了无数道口子,全都咧开獠牙,这特征与9号街区最后的肉山怪物实在太像。

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不同,比如神态,这个小胖墩的脸上没有肉山那样如饥似渴的疯狂;比如嘴巴,他身上的嘴巴大都插着一根根从肉壁上伸出的吸管,不紧不慢地吮吸着红色的液体,还有少数在往外输送些什么;比如表情,他正在好奇地望着陈常安。

陈常安狼狈地掉在头颅池子里,浑身上下没一个干净的地方,举手投足间都是粘稠的血液,他勉强坐起身,将1953抱到自己怀里,后背紧靠房间边缘,警惕地看着眼前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小胖墩。

1953老实地窝在陈常安怀里,一言不发,可能是被这惨象吓到了。

“你是人?还是怪物?还是什么东西?”陈常安问道。

小胖墩拿起头颅,一整个囫囵吞进嘴里,发出“嘎嘣嘎嘣”地酥脆声响,他不急着回答问题,也不急着咽下,不停地啃食似乎只是为了让嘴巴别闲着,保持一个进食的状态,而不是真的因为饥饿,等头颅差不多嚼烂了,他才张开胸前的那颗嘴巴慢吞吞地答话:

“我?你可以认为我是外来者,也可以认为我是土着,也可以认为我是异类,看你喽,我不在意。”

不知为何,单看这小胖墩圆头圆脑圆肚皮的模样,陈常安还真没感觉到任何威慑力,可他注意到小胖墩手中的食物,那是一颗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啊,这样的巨大落差使他打起精神,不敢放松警惕。

不过陈常安如今已经不是当初不问青红皂白,只凭着心中的正义感行事的人了,尽管对方吃的是人头,可他被关在这里,又能进食什么呢?万一是长老们只给他吃这个呢?他准备先问清楚情况。

他耐住性子,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吃这些东西?”

小胖墩温吞道:“我倒是想出去,可他们也不让啊,你没注意到那些锁链吗?”

陈常安想起来时被自己用来指引方向的锁链,可他并没看见长老区解体的全貌:陆地被锁链相互连接,每块陆地的下方都有一条锁链连接这块心核。

他微微一想,倒不难想象到长老区的全貌,问道:“所以那些锁链不是为了固定陆地,而是为了锁住你,像一个牢笼一般,而你,就是心核本体。”

小胖墩认可似的点点头,身上的肉频频颤动。

“可以这么说,他们造出了我,却惧怕着我,于是把我锁在这里。”

陈常安还真没想到,从外面看来庞大悦动的心核,本体竟然就是眼前的这个小胖子,他问道:“所以我一路过来,遇到的大嘴巴脑袋们,覆盖天空的虫雾,粗壮的触手都是你造出来的?”

小胖墩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拔下身上的一处管子,咕嘟嘟地喝了口其中的液体,然后插回身体,胡乱抹了把嘴,纠正道:“他们都是我,我能体会到每一颗脑袋所体会的,操控每一粒虫卵所操控的,感受每一只触手所感受的,当然你们在我体内的走动,我也能察觉到。”

陈常安听到这番话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尊看似人畜无害的小胖子到底拥有多么巨大的能量:

他拥有众多外来者的能力,并且能分享自己所创造的物体的感官,这说明,只要被虫雾笼罩之地全部在他的操纵之下,他能够控制一个个细小的虫卵钻进人的脑袋,不用寄生,单是不顾生死的挤进去,就足以杀死一个人,而虫卵的数量数不胜数。再往大了说,谁能确保没被虫雾笼罩的地方,没有他偷偷放出的外来者呢?

“所以,在我来这里之前,你就已经知道我了,甚至你现在,了解长老区所有人的动向?”

小胖墩歪过头,疑惑地问道:“可以了解,但我为什么要去关注那些东西?那些无关的事情又不能让我自由,更不能让我过的更好。”

“尽管你好像与世无争,可你确实放出了绿雾不是吗?你拥有如此繁复的能力,却会被不算强大的长老们禁锢在这里?还有这些东西,”陈常安捞起地上的一个头颅,那头颅表情癫狂,很难想象生前经历了什么,“长老们就给你吃这种东西?”

心核本体一挥手,肉壁上长出一条触手将陈常安手中的头颅卷走,递到了他的手上,他很淡定,边吃边答道:“你很着急,你来到这里,想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你好像很急着给我定性,为什么?是想要用你腰间的那个东西刺穿我的身体吗?”

一瞬间,陈常安脚下,身边的脑袋都齐刷刷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盯着他,他背靠着的,手扶着的,视野范围内的肉壁都迅速睁开一只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怀里的人在颤抖,他立马安抚道:“别怕别怕。”

一低头却发现1953被一圈圈触手牢牢捆着,慢慢升起。

他发现自己的手脚也都动弹不得,鼻子被捂住,正剩下眼睛和嘴巴露在外边,腰间的拐棍也不知何时被四周的墙壁摸走,出现在心核本体的手中。

小胖墩握住拐棍,边打量边道:“很普通的木头,奇怪……”

他把拐棍丢在一旁,捞起一个脑袋,继续开吃,他解释道:“有人能陪我说话,我很开心,不过也只是说话就够了。”

他微笑地看着陈常安的眼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接着之前的话题道:“先给你解释第一个问题吧。”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那是正常人心脏的位置,看样子他也有。

“是的,我有一颗心脏,但这颗心脏并不属于我,因为它的存在,我得以不再是无数分散的意识体,而能聚合成当前的模样,聚合在这副躯体内。所以,虫雾并不是我放出的,而是这颗心脏的主人放出的。”

陈常安被裹成了个粽子,但不妨碍他听,说,想。他抓住了“这副躯体”这个关键词,终于意识到:“这副躯体果然是之前肉山的身体,也只有那具无限成长的身体能够容纳心核庞大的能量。”

心核本体接着道:“第二个问题:这群弱鸡长老为什么能囚禁我?”

“还记得我第一次睁开眼睛,那个时候,我被关在一片封闭狭窄的空间里,身上已经被打上锁链,那时候我已经拥有磅礴的能量,多样的能力,我试着挣脱,可这颗心脏却在反对我的想法,我只能把想法具现在这具身体,却无法指挥其他的意识,所以这颗心脏才是囚禁我的源头。”

陈常安想道:“看来长老们的确聪明,在创造出这个混合造物前,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制约他。”

“至于第三个问题?”

心核本体提起一颗脑袋,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吞食,而是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那颗脑袋的表情,他挖开脑壳,将其中完整的大脑袒露出来,用小胖手温柔的抚摸。

“出生?似乎大家都用这个来形容生物的诞生。从我出生到现在,我能做的事情很少,这颗心脏给我很多限制,我能做的,只有看,听,吃,喝。

看的千篇一律,无非是扫视圣城的景观,顶多具体到某个人的生活。听的也没什么意思,喝的,只能是异类的血液,只有那种蕴含着大量生命力的东西才足够令我活着。

唯有吃,能让我找到些乐趣,起初他们给我吃的东西,与他们吃的东西相同,叫做营养。

你也知道,我的身体杂合有许多外来者的体貌特征,自然吃不惯那些,直到一次偶然,我尝到了人的头颅。

你知道吗?每个人死前的感受是不一样,每个人的经历也不同,因此,每颗脑袋都有不同的口味,并且能给我不同的体验。第一口,我就迷上了那种感觉,生前坚毅的人在死前可能会感到不甘,生前胆小的人死前竟会莫名的勇敢,自此,我要求长老们提供给我各种人的头,不是为了满足食欲,而是为了满足探究他人的渴望。

我认为我是个美食家,我贪恋那种生到死的转换,那些生死之际的情绪,我把这种感觉告诉给长老,甚至愿意分享一颗宝贵的头颅给他们,让他们也品尝这种感受,可他们竟然惧怕我?难道只是因为我向他们交换一颗异类的脑袋,他们就认为我是异类的敌人吗?

唯有一个人不怕,也只有他可能不怕——这颗心脏的主人,他说我和他们异类没什么区别,都是被世人所不容的存在,只不过,我也被异类所不容。”

心核本体大嘴吞掉脑袋,用口器咀嚼起来,脸上露出陶醉喜悦的情绪,他迫不及待道:“绝望,纯粹的绝望,被队员背叛,被追杀,好不容易看见熟悉的黑衣小队,却是来收割头颅的恶鬼,多么香甜的味道啊,感谢世界,赐我如此特别的味蕾。”

触手是热的,陈常安被触手裹着,身体却越来越冷,他总算意识到自己在和什么东西交谈:心核是由外来者,异类和常人混合而成的究极生物,他继承了异类蓬勃的生命力,继承了常人的语言能力,沟通能力,思考能力,但也继承了外来者遵从本能的特质。

而不幸的是,他的本能是品尝人类的情绪,而且是死前的情绪,对于人类而言,这是最纯粹的恶,他自命为美食家,崇尚自由,只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品尝到这世界上所有人的死亡,在这之后呢?可能会往另一个世界进发,品尝另一个世界中物种的情绪吧。

陈常安说道:“我并不认可心脏主人的话,虽然你和异类都被世界所不容,但对于异类来说,他们还有的救,还有平凡的异类,有没做过坏事的异类,有一生到死,都只是为了活着而挣扎努力的异类。而你,你这个个体,光是存在,就是一种邪恶。”

小胖墩或许并没有愤怒这种情绪,即使听见挑衅的话,他也仍是温和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幸好我没有第一时间吃掉你,不然在品尝你的那一瞬间,我可能会后悔。”

他扶着墙壁,从人头堆中站起身,眼睛看着边上的一处肉壁,目光却像是在眺望遥远的地方,他说道:“异类们穷尽其漫长的一生,都在对抗这个世界,而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足以将世界踩在脚下。”

陈常安一直在和心核本体交流,这个空间很稳定,没有任何异动,这让他以为外界的晃动已经结束了,但实际上,混乱才刚刚开始。

随着心核本体的那番话说出口,行走在心核内部的所有人身旁的肉壁上都分裂出一条条尖锐触手,那触手如同利剑瞬间刺进人体,将异类的鲜血吸干,又麻利地割下头颅,头颅落地的同时,地上洞开一条通道入口,那头颅便顺着心核的内部滚落到心核本体的房间。

扑通,扑通,扑通。

1953只看见肉壁上开了密密麻麻的洞,很多颗头颅就从中滑出来,一个接一个的掉入池子中,那其中有他熟悉的长老们,也有共同供血的同伴,还有白衣,黑衣,好多好多,渐渐只能看清一些虚影,水膜模糊了视线,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陈常安发现1953在哭,听见心核本体在笑,不知为什么,他隐约听见池子里的头颅们在哀嚎,那些脑袋明明都应该死了,实际上,确实有异类的脑袋还在尖叫,磅礴的生命力令他们的死亡也格外痛苦漫长,像是一场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噩梦。

再之后,他的思维也变得迟钝,脑子里无数虚影晃来晃去,他的血在被触手吮吸,所见终于漆黑。

“木生,陈常安,谢谢你们,我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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