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君心我心终不悔（12）

兰牙很快被带下去了，大厅恢复了之前的欢快气氛。华璎本欲离开，但是经不住绿盈软语道歉，他坐在这大厅中央最好的位置。宾客们或是乘着那灰鸟，或是坐着翠羽轿子，都陆陆续续地就坐了。一切就等壶心夫人到达，就准备开宴了。素楝看着此时的饕餮楼，上面几层也早已坐满，妖魔鬼怪，各色人等不一。大家都在等着主人。

突然，门外吹来一阵强风，这楼里楼外的竹风铃不断发出声响。一些宾客都已起立，大概壶心夫人要来了。大门洞开，厅中最亮的那一盏灯亮了起来，从楼上空沿着那曲折回旋的楼梯似有雪花飘落，只是并不寒冷，并不融化，落下来才知道原来是花瓣。

迎面走来一人，白衣飒飒，修眉朗目，温柔儒雅。他身边有一个女子，也穿着白衣，纱裙飘飘，仙气凛凛，观之肃穆，那女子看起来并不开心。众人见并不是壶心夫人，便又坐下。只是其中一些人认出这是妖界丹粟王华琮，亦以笑意致礼。华琮谦和有礼，并无半点倨傲，和那日素楝在悬崖边看到的红衣公子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素楝早就认出他来了，他身边的白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牵挂在心的吴菡。素楝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没事。可是，又开始为她担心，这里好像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很快，素楝就被华琮后面的人吸引了。那是封过，他身边有个绯衣蒙面女子，看不真切面容。但是看那身段和举止，素楝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妹妹，岑瑰云。看起来她也没事。虽然见面的场合并不是很对，但是能确认他们没事，那自然也是好的。可能素楝的位置，正好华璎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瑰云并未注意到她。素楝有些纳闷，封过看起来和华琮甚为亲密，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她还发现，自始至终，封过一直牵着自己妹妹的手。

她觉得她能预感到什么，但是她又觉得自己的预感好像并没什么根据。华璎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将握着的手紧了紧。素楝一直想抽出自己的手，奈何华璎实在力气太大，又攥得太紧，看着眼前的情形，她也只能暂时妥协了。只是这样的华璎和之前的感觉太不一样了。从前华璎感觉到自己的疏离，从不主动靠近自讨没趣……

不过很快素楝的注意力就从华璎处转到了即将登场的主人那里。

壶心夫人终于姗姗来迟。若说这人有多美，素楝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她，但是每一次见都有不一样的感觉。壶心夫人辛玥儿，确实称得上是美人，岁月对她好像格外仁慈，算起来她也算是长辈，但是看起来说是姐妹也有人相信。虽说年老这回事一般只有凡人格外敏感，但是时间终究是流淌过去便不可复返的，可时间，好像在她身上凝止了。那些曾参加过她婚礼的宾客，不禁暗自感叹，这壶心夫人，和当年那个女孩儿并没有什么变化。若说有什么变化，那也只是，如今的她眉眼间多了些经历，气质更加果决而已。她今日穿着粉紫衣裙，衬得她华贵中还稍带着一丝温柔，并无传说中那么严厉狠绝。那裙裾很长，有一人专门跟在身后时时提拽，以免误踩。走到近处，素楝才发现那提裙的人竟是刚刚被带下去的兰牙。这人，可真是不简单。

壶心夫人在华璎前面就坐，和其他人一样的小桌上摆着两三样小食鲜果。她示意众人就坐，低头和绿盈嘱咐了什么，绿盈就离开了。素楝有一丝恍惚，从前她并没有见过壶心夫人，但是到了这里听到的都是关于她的威严和残忍。但是她实在无法将“残忍”二字和眼前的这位美人联系在一起。甚至，她在跟绿盈说话时的那不经意的笑，看起来竟似豆蔻年华的少女，那么纯真。

素楝看得出神，竟不知这好戏已经渐渐拉开序幕。不知何时，坐在角落的贵公子被请进了上坐，就坐在华琮旁边，二人有说有笑。壶心夫人坐在中央，右边则坐着封过和瑰云。素楝坐在他们后面，想着今日这人倒是齐了，却总是隐隐觉得不安，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整座楼静得连心跳都能听清楚。

这莲瓣造型的舞台在一片灯光的照耀下逐渐展开，那花瓣纯洁似雪，只花心中间有一个冰晶盒子，供在一座高台之上，强光照耀下，并不能看清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绿盈盈盈走上去，按动了高台之上机关，那盒子像四周展开，呈透明的莲花形状。待灯光稍按，素楝终于看清那冰莲花中的东西！

她的脑中瞬间空白，胸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恶心想吐，她转过头就要呕出来。她忍住这种不适，再往前看了一眼，想确认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冰晶莲花中，确实如她所见，是一个孩子！

隔得这么远，她都能感受到那盒子的寒气。那个孩子身上并没有任何衣物，在那里一动不动，素楝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确实似乎是没了生命。

她转过头，极力忍住翻滚恶心的感觉，她忍不住要干呕。此时华璎已经发现了她的不适，他忙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将一颗丹药强行喂进了素楝的口中。一股苦甘混杂的味道让她瞬间好受了很多，她渐渐清明，恢复了神智，只是那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这一楼光明，这一楼繁华，这冰晶莹莹，这豆蔻美人，这云集宾客，这欢闹盛会，这些人，好似都习惯了这样的“惊喜”。华璎紧紧地握了素楝的手，似乎是在安慰。素楝看着这人，好陌生。她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跟他有关。可是，他和其他人一样，习以为常。而前座的吴菡、封过、瑰云，她无法看到他们的表情，她不知道这么多人里面，哪一个和她是一样的心情。

她的心在此刻麻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华璎那药，还是因为自己真的是已经对这饕餮山的一切死心。或许，此刻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如果虞槿在，如果他在，他应该不会这样坐着，看着，他是医圣，他或许还会尝试救那孩子一命吧。

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一会儿。她要确认那孩子是不是还活着，她要确认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他们一定会得到报应的。在此之前她不相信任何诅咒，可是此刻，她希望那些传说很灵验的诅咒都是真的。恨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在她恍惚之时，绿盈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原位，站在壶心夫人身边小心服侍。壶心夫人还是一样的笑，在素楝看来却格外恐怖。那样纯真的笑，那样漆黑的心，她不再继续往下想。兰牙不知何时已经上台了，他不知所云的说了一些话，大体都是对壶心夫人和这饕餮楼的恭维。素楝恨不得现在就上去，奈何她被华璎紧紧拉着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