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脉异位

延英殿

皇长孙降生，宫中表面上到处都漂浮着喜悦，而皇帝这里却没有多大的起伏。

延英殿内的宫人如陶俑一般，有序站列，各司其职，半点不敢出声，怕打扰深夜还在批奏折的皇帝。

福公公低着头迈着小碎步，静悄悄的走到殿中，“陛下，太医院院令，狄大人求见。”

批了一晚上奏折的皇帝停下笔，应了一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让他进来吧。”

“是。”

院令垂眼看着地面上反射的烛火，恭敬的跪下，“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皇帝声音熟稔而放松，“狄大人起来吧，近日身体可还好？”

院令微微抬眼，却没有直视皇帝，“多谢陛下关心，老臣一切都好。倒是陛下要多注意身体，坐着时间长了要走一走。”

院令在刚入职太医院的时候就与皇帝认识了，经历变革、宫变、登基......早就与皇帝成为亦臣亦友的老臣。

且他不争不抢，不卑不亢，宠辱不惊，除了医术，仿佛无欲无求似的，所以皇帝愿意与他亲近，大抵是对他放心的。

“朕知道了，院令是来给朕请脉的？”

院令抬头看了一眼福公公，皇帝会意也看了一眼福公公。

福公公摆了摆手，殿内如同雕塑一般不动的宫人立刻步子分毫不差的退出了殿内。

院令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人，见院令此刻有话要将，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正色看着院令。

院令未语却先叹了口气，“皇上还记得大公主吗？”

皇帝顿了顿，微微蹙眉，“记得。”

多年前凤门宫变，叛军从凤凰门杀入宫中，在宫内烧杀抢掠，大公主年仅六岁，就是在那场宫变中遗失的。

院令面容犹豫，却语气坚定，“老臣知道，时隔多年，陛下和皇后可能已经放下了，但老臣却一直放不下。”

当年院令虽已经到了暮年，但却是鼎盛时期。因着这个年龄已然积累了足够的经验，见识，所以医术已然到达顶峰。

但凡有病症，只要大致一看，便可知悉根源，故药量越来越重，越来越准确。

偶一日，大公主去看望当时还不是太子的皇兄，因气愤给皇兄的药为什么这么苦，跑到太医院去找狄太医算账。

狄太医当时正钻进了牛角尖里，在斟酌用药。那大公主还不及桌案高，狄太医一时没看到她。大公主气愤的到外头抓了一把药用石灰，朝着狄太医的脸就扔了过去，却因为年龄小力道小，全都落到了自己的脸上，开始哇哇大哭。

这声音一下就惊醒了狄太医，狄太医一低头，才看到自己放了两次同一种药，差点害死皇子，顿时汗毛直立。

心惊之余，才看到一脸石灰的大公主，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赶紧抱起，用油给她处理了脸上。

提起陈年旧事，皇帝的脸上有些不悦，但知道院令不是闲来无事会找君王回忆往昔的人。

“狄大人为何突然提起大公主？”

院令手指有些颤抖，摩挲了两下手指，像是在回忆脉象，跪在地上，“老臣，老臣好像见到大公主了。”

皇帝猛地站了起来，负手走了两圈，见院令依旧跪着，微微低头盯着他的表情，“大公主已经失踪十年，你怎么知道是大公主？”

院令抬起来，坚定的看着皇帝，“老臣给幼时的大公主把过脉，大公主的心脉在右侧。陛下须知，脏腑异位的人是极少的。”

皇帝立刻反问，“朕怎么不知道？”

院令犹豫了一下，“心脉异位，毕竟与常人不同，当时陛下身为太子......当时皇后娘娘交代老臣，三缄其口。”

院令没有说出来，皇帝却意会到了。

当年皇帝虽然已经被立为太子，但在外性格懦弱，一直被士族朝臣所不喜。且抚养他的母妃家世薄弱，东宫之位可以说摇摇欲坠。每每东宫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是递给别人的一把刀子。

若是刚出生的小郡主异于常人，被人传出吉凶谣言，便是灭顶之灾。

皇帝闭着眼睛，“心脉异位，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

“是，陛下说的有理。可是若再加上与皇后娘娘和陛下相似的容貌，就容不得老臣不多想了，陛下。”

大公主不止挽救了自己的皇兄，更打消了自己对医术的自负和对病者的傲慢。

见院令三叩其首，皇帝走下御阶，伸手扶起了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蹙眉叹了口气，“你从哪里见到她的？”

“在太医院，说来也巧，正是良娣难产，救下皇孙和太子良娣的那个药童。”

药童？

这么一说，皇帝立刻回想起来，高嬷嬷来报喜的时候提过一嘴，是不是那日端着药见面不行礼的药童？

皇帝转身负手走上御阶，狄大人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慢慢等待。

半晌，皇帝慢慢走到御案后坐下，拿起奏折，又放下，“朕知道了，狄大人下去休息吧。”

院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只能行了一礼，慢慢退出延英殿。

半晌，殿内静得只能听得到龙涎香的在香炉内燃烧的声音。

皇帝突然喉咙发出一点震动，一直如同隐形人一般站在柱子旁边的福公公走出来，端着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水替换了御案上的茶杯。

皇帝并未拿起那杯茶，像是颇为劳累，靠在龙椅椅背上，“已经十年了......”

福公公快速的看了一眼皇帝，低下头，并未开口。

皇帝深深叹息一声，“你说真是朕的大公主吗？”

福公公自少年就跟在皇帝身边，此刻对皇帝的心思，不说全然知晓，也能猜到七八分。

大公主走失已久，皇帝如今根本不是在担心真假的问题。

若是假的自然好说，若是真的，一旦确认，是否挑破，是否认回大公主？

大公主如今已然十六岁有余，若是贸然昭告此事，朝内外，天下，定会掀起纷争。

如今朝野内外，起码表面上显得政通人和，风调雨顺。

皇帝少年时局势动荡，身边处处围绕着危险。对于朝政，时局，最是敏感。

皇帝虽然也想念大公主，但更多的是在担心，若是认回大公主，是否百害无一利。

福公公眼睛盯着茶杯，弓着腰，“如今政通人和，大公主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若真能时隔多年寻回大公主，也是喜事一件。”

皇帝转头看了福公公一会，笑了笑，“有十年了，想来也是老天垂怜于朕，让朕寻回爱女啊。”

福公公笑了笑，腰弯的更低了，“陛下每日勤勉朝政，日后喜事定然接连不断。”

皇帝点点头，抿了口茶，“宿卫在外头吗？”

“陛下可是有事吩咐，老奴去给您叫？”

见皇帝点点头，福公公迈着小碎步，无声的走出了殿门。

宿卫乃是由皇帝亲赐国姓，专职皇帝内围安全的侍卫。平日表面上巡逻站岗，实则暗地行暗卫之责，听从皇帝指派。

一个身着铠甲的将军走了进来，看着孔武有力，却始终低着头。走到殿中间，跪下行礼，声音铿锵有力，却恭敬无比。

“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睁开眼，“你亲自去查查太医院一个药童，一定要追根溯源，事无巨细。”

“是，微臣领命。”

皇帝沉思了一会，“让白溢跟着，观察她几天。”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