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洛鹤渔被打
洛天成几乎是等不及范离和洛卿云离府,便唤人将洛鹤渔请到了主屋的正厅。
当洛鹤渔进入梧桐苑后,洛天成让侍卫将院子围住。
洛鹤渔款款走进了正厅,见着这阵仗,又见沈氏惺惺作态地坐在洛天成身边,心中已是明了几分。
她淡笑道:“父亲大人,今日是三妹妹和妹婿归宁的好日子,父亲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审犯人吗?”
“渔儿,休要忤逆!”沈氏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面上仍是和煦道:“还不快给你父亲认错!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这样?”
大楚以孝治天下,忤逆是大罪。父母可以告到官府,而一旦罪名成立,官府会处以极刑。是形同谋逆一样的大罪。
洛鹤渔昂首道:“渔儿不知何错之有?”
洛天成一掌拍在桌子上:“你不知何错之有?!好!那为父就来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你的错处!”
洛鹤渔将小小的脸扬得高高的,似乎这样,她这颗满是窟窿的心便不会轻易破碎:“那就请父亲大人细数!”
沈氏作惊吓状,以帕掩面,嘴角却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
终于到了腾出手来,收拾这贱丫头的时候了!
这时,还在家中待客的洛立川,闻得消息,立刻抛下前来与他评诗赏画的杜若,朝梧桐苑疾奔而去。
杜若眨了眨眼睛,对身边一个扮作侍卫模样的男子道:“鹤庭,走,瞧瞧去!”
两人便纵身一跃,藏在了梧桐苑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
梧桐树夏日浓荫,将两个人的身形掩藏得极好。
此时,洛天成恼羞成怒,将桌面上的一个茶盏摔到地上。
“好!其一,为父问你,婚姻乃父命之母、媒妁之言,你为何擅作主张要退婚?!”
“其二,为父问你,你有无唆使你的婢女玉红,引诱你的妹婿,还传播他的谣言,致使他前程尽毁?!”
“其三,为父问你,人之行,莫大于孝,身为女儿,身为长姐,你是如何忤逆父母、叛离手足的?!”
洛天成的话,令洛鹤渔无话可说。
因为歪打正着,他细数的洛鹤渔的每一道罪行,都确是洛鹤渔亲手犯下的。
在洛天成暴怒的重压之下,洛鹤渔感到自己整个身体就像被浸泡在冰水中,浑身僵硬、湿冷、颤栗。
她感到自己已经濒临窒息的边缘。
可是,如果她再沉默下去——
她的心就要被撕成碎片了。
于是,她几乎想都没想,便将满心的委屈与愤懑倾泻而出:
“父亲大人,婚姻固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当范离范公子欺我、辱我、伤我、休我之时,您在哪里?!”
“父亲大人,当旁人怨我、害我,将一盆盆脏水,泼到我身上,将我打入无间地狱之时,您又在哪里?”
“父亲大人,您现在回家想要扮演父慈子孝来了,当我五岁、发烧烧得快要死了的时候,您在哪里?当我七岁,大冬天坠入冰湖的时候,您在哪里?当我十二岁,想念母亲想得绝望而哭的时候,您又在哪里?!”
洛天成被洛鹤渔冷厉的眼神、狠厉的话语震得瞳仁放大。
他完全懵了!
他不知道,洛鹤渔这满腔的激愤从何而来。
在北境三万将士面前,说一不二的他,第一次被人怼得哑口无言。
梧桐树上,树影之中,萧鹤庭所在的那片阴影随风摆动中。
萧鹤庭的心也像被什么重拳锤击着。
他从不知,这个表面上看上去无所不能的女孩,竟是这样长大的。
洛立川挡在洛鹤渔的面前,劝洛鹤渔道:“二妹妹,休要胡言!有什么话,你和父亲好好说。”
洛天成将他推至一边,走到洛鹤渔面前,道:
“所以,这便是你行悖逆之事的原因么?”
““是!”洛鹤渔毫不迟疑,掷地有声道:“余心之所善,虽九死亦不悔!”
洛鹤渔的声音不大,在这偌大的梧桐苑,却振聋发聩。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这样一个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弱女子,竟有着这么巨大的爆发力。
“好一个‘九死不悔’!”
梧桐树上,萧鹤庭幽邃的眼睛在梧桐树的暗影下闪了闪。
洛天成大手一挥,对着门口的侍卫呼喝一声,道:“来人!此女忤逆父母尊亲,给我施杖刑二十!”
“不要啊!父亲,二妹妹怎么说都是一个姑娘家,这二十杖下去,就没命了!”洛立川急急跪下。
沈氏见势,也连忙帮腔求情道:“将军,这次就饶了渔丫头吧!她年纪小不懂事,真要责罚,让她跪祠堂也就罢了,她一定会长记性,不会忤逆长辈的!”
沈氏不说话还好,她一开口,便提醒了洛天成,眼前这个倔强的丫头,不撞南墙是决计不会回头的!
洛立川和这个二妹妹,虽然没什么深刻的手足之情,但是自从上一次在听雪堂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对话,他知道,此事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更何况,当他去调查自己多年来一直在服用的药方,更是发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端倪。
只是他的性子隐忍细密,此事又关乎她的嫡母,在无绝对的实证之前,他只会隐而不发。
但是,这件事已经让他对沈氏,这个他生母的血亲族妹,有了疑心。她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贤淑慈爱。
但此时洛天成被洛鹤渔逼到了悬崖边上,他一个指挥三军之人,还能叫一个小丫头当面打脸?!
侍卫们令行禁止,施杖刑的板凳和刑杖已经在院子里一字摆开。
这样的阵仗,就连平日里蜜罐里泡着的杜若吓得呆若木鸡,他颤声道:“这洛大将军,不会动……动真格吧?”
是啊,对亲生女儿施杖刑,洛天成大概是大楚第一人了!
当侍卫请示是否行刑之时,洛天成的心意才稍稍动摇了一下。
他是从军之人,在军营中惩罚的士兵不计其数,他知道,二十杖下去,对一个女儿家意味着什么。
他轻咳了一声,沈氏见洛天成犹豫了,忙道:“渔丫头,你可知错了?快向你父亲认个错,这事儿就过去了!”
洛鹤渔淡淡道:“我没错,是以无需认错。”
至此,洛天成才真正下了必打之心。
他语气中暗藏杀气,道:“行刑!”
洛鹤渔被绑在了长条板凳上。
侍卫训练有素地将一块厚厚的帕子塞到洛鹤渔的嘴里。
洛立川被沈氏拉着,沈氏用帕子抹着眼泪。
随着“啪”的一声,杖刑重重地落下去。
洛鹤渔原以为,经历过上一世的那些苦痛,这一世,她可以铜墙铁壁,不再害怕任何东西了。
可是,当那杖刑落在她的肉身上,只一杖,她便已经感受到了皮开肉绽、神魂俱裂的痛楚。
那种痛,不仅仅是肉体上,更是强权者对被施刑者,体面上、尊严上、精神上的鞭笞与折损。
施刑者就是要用这种精神与肉体的鞭挞,将一个人的体面与尊严撕碎,将她摁到泥土里磋磨,教她永世不得翻身。
当那一杖真正落下来,洛鹤渔才明白啊,杖刑本身,便已经超越了对于杖刑的一切想象。
而每一杖落下之后,新的一杖落下来之前,那顷刻间的停滞,更是将痛苦与恐惧放大到无数倍。
想明白这一点,宁死,洛鹤渔也不愿叫喊出一声。
唯有紫檀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她的唇已经被咬破了,即便隔着帕子,汗水混着泪水,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滴落。
她的眼睛氤氲一片水雾,她的意识也已开始模糊。
她的臀腿,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当第十杖落下时,萧鹤庭几乎就要跳下去,被杜若死死拽着。
这时,洛立川再也忍不住,挣脱了沈氏和侍卫,扑到了洛鹤渔跟前,护住洛鹤渔,哑声道:
“住手!住手!父亲,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她会死的!”
洛立川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院子的门哐当一声开了,洛老太太在傅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老太太颤抖着声音道:
“要打,你便先把老身打死吧!”
洛立川连忙迎上去,跪在了老太太的跟前。
在洛立川的帮扶下,下人们将洛鹤渔抬了下去。
杜若眼神呆滞地看着院子里散去的人群,对着萧鹤庭,竖起一个颤抖的大拇指,道:
“这姑娘,真……真的是铁齿铜牙、铜墙铁壁、铁……铁骨铮铮呀!”
萧鹤庭将洛鹤渔上次给他包扎伤口的手帕洗净,本想着什么时候再见面,再还予她,便一直贴身收在靠近胸口的暗兜里。
今天,看到这个柔弱又倔强姑娘,被自己的父亲打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手帕贴近的那块胸口,也像是被什么灼烧了似的,留下一个滚烫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