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逍遥游

雪眠道君，剑阁里唯一一个被称道君的。他以前是飞凤剑主，后来就成了雪眠道君。何为道君，道修大乘之君。何为剑主，剑修手中之剑的主人，剑以主人扬名。

宗门惩罚，他心甘受之。可身为剑修再不能以此自称，该是多痛苦。

初入红尘，爱上一人。至此入道诚心忘却，满心满眼都是对方。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他说他欲娶青蛮仙子为妻，明眼人都能看出自己喜欢的人是他，可偏偏那人知道却装着糊涂！说到我们是朋友，你也会来吧？

飞凤剑主在当时是何等孤傲高冷之人，凤儿欲落那一颗梧桐，偏偏那人以行动拒绝。对方明知自己喜欢他，却予以回避。

一场浩大的结契大典，满目通红烧的他一颗剑心差点当场碎裂。如玉璧人，好一对恩爱道侣……

飞凤剑主咬着牙看着对方敬来的酒，一身痴狂差点没忍住，砸了那人浩大的结契大典。可最终却是喝了对方敬来的酒，摔杯而去。

深夜回到剑阁，于庭院枯坐。逼着自己放下，放不下就是一道惩心剑，他足足受了三百二十八道，险些因此元神溃散，剑心化去。

放下之时，天地忽落白雪，一念绝华发瞬生。自此再也没有为爱痴狂疯癫着魔的飞凤剑主，世间多了一个雪眠道君。因情劫忘却入道诚心，有负大道与手中之剑，他再也不能以剑修自称。如此之罚，铭心刻骨。何其讽刺，何其可恨！

后来听闻那人之妻，生了怪病，恰恰他手中正好有那救命之物。天意？天意！对方求上剑阁，他却没有去见对方。只待那人等的心焦几欲与他翻脸，他才施施然擎着一把白色纸伞上门。

他上清寒山时，天地又飘鹅毛大雪。

跟雪一样白的是他手中的伞和头上的发，比雪更冷比冰还寒的是他这个人。曾经的飞凤于那天葬于雪夜，倒还要谢谢那人的懦弱绝情，使他疯魔极致反倒多了抹清醒。清醒的认识到爱一个人，不如不爱。红尘情苦，风月多痴，不如提剑自舞自赏，庭院诚心悟剑飞升。

对方看着他那头白发，还好意思问他怎么了。若不是为了感谢他让自己堪破情劫，这救命之物他恨不得毁了也不给那人，可终究要还了这因果，无法让那人享受什么是人生极痛。

再后来，听闻那人遭了魔修算计，身死之前拜托其妻上门送了一封信，说是早已写好，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来寄。等他要死了，才想起再不寄就彻底没机会了。

孽障，死了都不安好心！一封信，一张红色绝笔，诉说对方虽知他喜欢自己，然阴阳相合才是大道，故不得已拒绝了他。虽然对方也对他动了心，却不忍毁他之道。只待若有来生，愿与君偕老。

只待若有来生？

如今他已放下，若不然看着这封信还不知该如何疯魔。不忍毁我之道？他轻柔一笑依旧冰冷若雪，撕了信纸随手撒了。问得那人仙坟何处，提剑上门就给劈了。

他还记得他当时在那劈烂的坟头冷冷一笑:“竖子安敢毁我道心，属实不配为吾友！迟来的情深贱似草，没让你生前体会一番人间极痛……算你死的早！！”

那人之妻洛青蛮，追来看到这一幕，就欲与他动手。他看了一眼自己劈烂的坟头轻蔑的冷冷说道:“夫人若是动手，吾不介意送你夫妻团聚。想来夫人婚前，定是听过我曾爱他着魔吧？这样一个大乘剑修………”

他突然嗤笑一声:“在下忘了自己已经不能以剑修自称了。这样一个大乘道君喜欢你夫君，那人该是多优秀啊！”

他注视着对方突然仇视的眼神和扭曲的脸色，似笑非笑:“如今他坟被劈，实属活该。若不是那封信，他也不会有此一劫！”

说罢扬长而去，回到剑阁就被方无御喊了过去。对方站在诚心阁里不赞成的看着他说道:“清寒山山主令清寒好歹是修真界有头有脸修士，做什么放下了，还劈烂了人家的坟？”

他冷冰冰的说道:“就凭他那封信，劈他个几百次都不够。死就死了，还敢坏我道心，不当为人子！”

看着生气的雪眠道君，方无御摸摸下吧，好奇问道:“那封信写了什么？”

索性周围无他人，雪眠道君张口背道:“飞凤吾友:

见字如晤，万望安好。

前尘恍兮昨日，今夕却做别离。既做别离，吾愿无憾而去。遂忆前尘，与君叙。

汝为翱天雄凤，剑阁大乘剑修。生来不应为吾所获，伏居清寒。

初见君时，吾便知孽缘起始。怎料汝越陷越深，吾却毫无破解之法。

想来汝入红尘，当历情劫，而吾这般如何配汝。

凤儿欲落梧桐，清寒只是朽木，不可与之共连理双飞之事。

君当自知阴阳相合才是大道，吾友孤高清冷好似九天凤王，自当配以无双凰女为伴。清寒为人自觉还算君子，怎可误吾友之道。

纵然好友一腔真情，亦使吾心动容。然吾却不可与你启了这罪孽之途。使汝堕万丈红尘，凭白负了入道之誓。

汝曾为吾所言，万剑归心阁秉承开山祖师之念:诚心、诚剑、诚人、诚己、诚天地与大道，万不可为吾负了这些。

一甲子前，睹君华发生。知君必然堪破情障，如此甚好。清寒还未谢过好友救命之物，吾妻青蛮到底为吾之妻，吾不可负。

如今做别离，坦心声与君，想来君必不会与吾这等死人计较。

好友绝代风华，玉树临风之姿，亦曾使吾动过风月心思。只是吾与君，今生缘断无所系，情不知何起无疾而终。

那便愿君无恨乘风起，天劫不奈何，心魔堪破称仙君。大道有望，畅前行。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为君唱子衿，生此念，也心甘。

令清寒绝笔”

“他倒是想得挺美啊！前生有妻青蛮，来世欲与你修秦晋。”方无御听着雪眠道君说完，凉凉的感叹道。他摸了摸自己不自觉抽出的本命剑，居然也想给葬在清寒山的令清寒来上一剑。

雪眠是剑阁的大乘剑修，就因为这么个人落得被剑阁剥夺剑修身份，为斩情根自受三百二十八道惩心剑。那位死得早的令山主，估计不会知道人间极痛是什么。是那比情深更痛的惩心剑！！

“待他坟墓修好，本座便找几个邪门歪道在给他劈了，你的苦不能白受。”方无御低头摸着自己的剑，笑的杀气凛冽。可怜令山主死的早，不然凭着这封信他得被不止一个剑阁弟子劈了。

“无碍，坟前一剑算是与他友尽。掌门也说了他令清寒好歹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何人死了还不放过。”相比方无御听闻令清寒送他的绝笔信火冒三丈，他还是不甚在意的，左右情绝念断他懒得在关注跟对方有关的，不论活的死的。

“既然你毫不在意，那我把这信的内容公布出去如何？”方无御看着他冰冷的神情问道。

“掌门随意，只是信已被我撕毁，如今口头叙述，估计无谁当真。”雪眠道君冷冰冰的说道，修真界会不会信还真是个问题。

单是令清寒之妻，听到这封绝笔传出去，估计会闹起来扰他清净。左右此事交于掌门安排去，有人替他解决也是好事。

“你还是剑阁的弟子，剑阁便会会护你一日。”方无御望着他叹息，遂又说道:“再说了，你不但受了委屈还受了罚，剑阁怎么说都是护犊子的。洛青蛮敢闹，那就给他一道惩心剑尝尝！”方无御转身，看着诚心阁里那几扇箴言屏风，轻声念道:“三千大道苦清修，唯诚不负登仙路。心诚外魔难侵入，世人偏偏难诚吾。百万浩劫天地赐，谁人可知魔不是。”

“你说，何人清楚知道心魔劫……是他们自己作来的呢？”方无御自语道，诚心阁一时安静无声。方无御背着雪眠道君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走了，自己却还盯着那几扇写满箴言的琉璃屏风。

彩云易散琉璃脆，偏偏琉璃刻箴言。

苦心的劝慰总是难以入耳的，但它最是难得，也最容易忽视。如果不是好心，谁会言真意切。可此话如风，掠耳不掠心。

外人如何，我自不管。剑阁如何，却不可负祖师爷苦心。身为剑阁掌门悟不透那几扇琉璃屏风，如何对得起身下宝座。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作为掌门，他不能纯粹悟剑。此虽为失，却非无所得。红尘俗事未尝不能打磨剑心，我之诚亦如剑阁弟子一般。

鱼能成鲲，鲲可化鹏。未必我就没有扬翅而起之时，逍遥游。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每一步都很稳，每一步又很轻。那人在他身旁停住，一同看着那琉璃屏风。

方无御撇了身旁的人一眼，又将目光看回屏风上的箴言。来人未曾说话，也未曾看他，只是盯着琉璃屏风许久，躬身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