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醒(2)
汪春兰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和她互相喜欢的男知青高考后就回城了,连句话都没留下;二哥的腿救灾抢险时摔断了,因为耽误了治疗从此走路一瘸一拐,人也变得阴郁起来;两次因故高考失利的她为了不想嫁人去了南方,在那里开阔了眼界。做过售货员、修理工、摆过地摊,最后开了一家服装店。
有了钱寄回老家一部分,二哥的婚事也顺利起来。赶回去参加婚礼时她被人介绍给了帅气开朗的李光明,两人互生好感,很快结了婚。
到了婚后才发现,李光明的开朗只在表面,典型的眼高手低。想自己创业,看不上小生意,想做大生意又没门路没经验,而且也不与她商量,只知道说好话拿钱。不仅钱投进去打了水漂还欠了几万块钱的债,好不容易给他还完债又开始借钱做大生意。嘴里喊着:“失败及成功之母。春兰,相信我,这次我肯定能行。”
如此几次,本该扩大的服装店也因为资金断裂持续不下去关了门。
每次吵架,李光明一副你看不起我,不理解我不支持我的表情让她恶心透了。婆婆也由原来的笑脸相迎到指桑骂槐,每次回去都要摔摔打打,最后发展到只要她说反驳的话说他们一家就开始动手打人。很少流泪的她哭了一晚上,彻底死了心。背了一个丧门星的骂名带着女儿离了婚,还打了两万块的欠条,因为不打欠条女儿不让带走。
她没有低头,还了债,在南方小城里定居,在女儿放假时经常带着她出去走走。去燕京游玩时遇到了以前村里来的漂亮女知青李梦瑶,李梦瑶的表情有些奇怪,话也很奇怪:“你怎么会在北京?”说得她好像来不了一样?不过她并没有放心上,以为李梦瑶是看不上她这个农村妇女。后来在燕京饭店吃饭遇到李梦瑶和章之源才知道他们早就已经结婚在一起。
章之源就是她的初恋。
醒来的汪春兰恍恍惚惚呆愣了半晌,这个梦太真实了,像是过电影一样看完了自己的一生。虽然梦里的场景大多比较模糊,但也真实地可怕。
她仔细回味着梦里发生的一切,或许这真是她上辈子发生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又让她再来一次?
虽然婚姻不如意,但她后来过得也挺好,开了几家店,名下有三套房,三辆车。年纪大了也没闲着,上老年大学,跟团到处旅游,日子没什么不顺心的。
如果非要说有遗憾的地方就是她哥的腿了。因为她哥的腿,她娘牛迎花和别人吵架都没了以前的游刃有余,吵着吵着就要上手。因为这个挨了大队的好几次批,后来有的人家打不过要报公安,她娘才收敛了点。
不知道怎么她特别在意李梦瑶的那句话,总觉得她还有其它意思。
梦里的李梦瑶比现在的李梦瑶还要好看的多,穿着紫色高定无袖连衣裙,头发高高挽起,露着修长的脖子,皮肤细腻白净无瑕,眼睛像是一汪秋水,身材婀娜,气质高雅。三十几岁的年纪说是二十也有人信。让在电影电视上见惯美人的汪春兰也不得不叹服一句,真美!
既然章之源和李梦瑶会是一对夫妻,那她就不能掺和在他们中间了,省得以后想起来像是一块卡喉咙的鸡骨,吐不出咽不下。
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想到国家以后虽然历经艰难,但经过全国人民努力奋斗发展到小康社会,那生活真是太美好了,想想都让人忍不住高兴地原地蹦三丈。
这真是一个美梦啊!让人不愿醒来的美梦!
天才刚朦朦亮,汪春兰打开院门,沿着村里的小路慢慢走着。
汪春兰家住在村南头,走几步就出了村子。村子周围是大片的田地,有勤快的人家已经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开始忙活。
和梦里的坚硬平坦的柏油马路相比,这小路虽然有些野趣,但又窄又不平,下雨天更是泥泞地没法走。
沿着小路走到了白水河边,河里芦苇茂盛,占了河面的三分之一。手巧的社员们采摘芦苇编芦席,编筐子,也能挣些公分。也经常有人家寻找芦苇嫩芽炒着来吃。
还有河面的三分之一被荷叶占据了,荷叶挨挨挤挤的,像一个个碧绿的华盖,把下面的河面遮得严严实实。这个时节还有荷花在开放,亭亭玉立。可爱的莲蓬也在微风中招手,让大脑立马想到了莲子的清香脆甜,使人垂涎三尺。
一座小土桥连接村北和村南,桥的下面是石头墩子。这座桥年代久远了,坚固耐用,几次洪水都没有冲垮它。
过了桥,河的对面是一座不高的山,有几个连绵的山头。靠近山脚的地方种了些果树来增加社员们的收入,但大多数地方长着歪歪扭扭的树和连成片的荆棘,偶尔有些野果挂在上面,摘一个尝一尝,酸涩的难以入口。
以梦中的眼光来看现在,村里真是贫穷落后啊!大部分人家是土坯房茅草屋顶,只有少数人家盖了红砖瓦房。就算几十年后大家生活条件都好了,村子里也并不是特别富裕,留守的老人儿童到处都是。比起有钱的村子里家家户户小别墅,奔驰宝马,差距太大太大了。
或许她以后也可以为村子里做些什么。
突然像想起来什么,汪春兰立马冷汗都要下来了。还有两年就要恢复高考了,她还在这瞎逛浪费时间。
想到高考,她也不慢悠悠地走了,大步流星甚到小跑着回到了家。
“一大早上跑出去干什么了?”一进门就收到她娘牛迎花的盘问,“笛子练了没有?”
汪春兰跟着她爹从小学习吹笛子,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吹笛子。
牛迎花听说以前的千金小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想让汪春兰多学几样,以后嫁个城里干部。现在条件有限,加上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村里上高中的女娃子只有两个,汪春兰是其中之一,这让牛迎花洋洋得意好久。
书的问题解决了,其实的就难办了。
牛迎花她娘家那边村子里之前有个戏班子,牛迎花从小喜欢看戏,也喜欢跟着唱几句,千金小姐的故事就是通过看戏知道的。后来戏班子被人举报传播封建糟粕都送去劳动改造了。里面那些人个个都是人才,要是还在村子里就让闺女跟着学几招了。
正好汪大铁会吹笛子,而且吹得还挺入耳,牛迎花就是相中了汪大铁这一点才嫁给他的。有儿子时她没想过让儿子跟着学,后来有了女儿,想起了以前看得戏,又想让女儿更优秀嫁个好人家,她就让汪春兰跟着汪大铁学吹笛子。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一向是很好的,汪春兰学吹笛子学得很快,但光学会不行,她还知道老班主经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台下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所以每天督促女儿练习。她也喜欢听女儿吹笛子,让她想起以前听戏时的年少时光。
“去河边走了走,一会儿就练。”汪春兰答应着,接过她娘手里的扫帚,“娘,我来扫院子,你去帮嫂子看看狗蛋吧,我听着狗蛋又淘气了。”
大哥屋里传来狗蛋哇哇地大哭声,还听到大嫂有些尖细的声音:“又尿床了。”
“狗蛋,奶奶抱。”牛迎花进屋去把狗蛋收拾好带到院子里来玩。
“春兰,你先别做饭了,等会儿让你嫂子做,你先去练笛子。狗蛋一听笛子就高兴地蹦起来。”牛迎花阻止汪春兰去厨房的动作,她闺女又懂事又勤快,她就是心疼她闺女,不想让她太累着。
汪春兰的笛子是牛迎花托汪大奶奶家当兵的小儿子汪大海在省百货商店买的,产自海市音乐器材厂,音色浑厚而柔和,清新而圆润,汪春兰特别爱惜。
竹笛横放在唇边,纤纤玉指像是笛上的精灵飞舞。
汪春兰给狗蛋吹了一首欢快的《恭喜恭喜》,这是一首庆祝抗战胜利的歌曲,最开始的版本欢喜中带着低沉,既欣喜抗战的胜利,又痛惜去世的人们。现在每当人们唱起这首歌时都是无比欢乐的曲调,忘了当初的伤痛。
汪春兰吹得就是后来欢快版本的。听得狗蛋在他奶奶怀里坐不住,站在他奶奶膝盖上扭着小屁股跳起来。
欢快悠扬的笛声彻底唤醒了这个宁静的村庄,不少社员站在院子里边洗脸边仔细聆听笛声,在娱乐活动很少的年代,能每天听一曲好听的笛声是件相当幸福的事情。是很多人枯燥生活中的一抹鲜活的色彩,让人在多年以后还能念念不忘,村庄上空那飘荡着的笛声。
“又开始发骚了,呸,小贱蹄子。” 喜欢听曲子的人很多,看不惯讨厌的也不少,嫌汪春兰太张扬。汪春兰初中同学欧海军的母亲牛秋花就是其中之一。
你说这是为啥?欧海军从小学起就喜欢汪春兰,初中毕业就让牛秋花找人来说亲。牛秋花和牛迎花娘家是一个村里的,都嫁到这边来,又分到一个大队里,她想着这样关系不是亲上加亲吗,对说亲很有信心。结果牛迎花眼光太高,看不上欧海军,欧海军一气之下跑去当兵了。
牛秋花就此恨上牛迎花和她闺女,想着去举报牛迎花一家搞资产阶级那一套。找大队长开了张介绍信去了趟县革委会。她也是眼睛好,还没进革委会大门就发现牛迎花的一个远房亲戚在里面办公桌后面坐着,吓得她赶紧跑了回来。
无计可施也只能在背后和别人扯闲话时骂上几句,但凡能和她骂到一起的都是她的革命战友。
牛迎花不知道有人在骂她闺女,要是知道她能立马化身成金刚大猩猩,和牛秋花这个邪恶势力拼个你死我活,不大战个三百回合不能体现她的愤怒。她现在沉浸在闺女的笛声中,每次听到闺女吹笛子她就特别有成就感。
我家春兰一点儿也不比电影上的女演员差,牛迎花骄傲地想着。
汪大铁边擦脸边听着闺女的演奏,闺女现在水平比他高了,个子也快赶上他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那么小的人举得笛子笨拙地移动手指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他总是回忆起闺女的小时候,那时候媳妇给闺女扎各种小辫子,总是把闺女打扮的干干净净。现在大了,发型要么是麻花辫子,要么是齐耳短发,衣服也只灰蓝两色。本来就好看,牛迎花怕再给闺女打扮太好了,招流氓惦记。浅色更显白的衣服都很少给闺女买。
汪大铁在这点不能给闺女买好看衣服上有些愧疚,牛迎花说起不能好好打扮闺女的事就牙痒痒:“那些烂嘴的死贱人,自己生不出好看的闺女,就嫉妒我家闺女,说什么招蜂引蝶,他们也配?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有本事她们倒是生一个啊?”
汪春水和汪春树是妹妹的忠实粉丝,每天听完笛声才开始起床,也是维护妹妹的先锋。谁也不能说他妹子的一句坏话,不然我不管你是哪个,打就是了。我们三代贫农,我们谁也不怕。
钱富国坐在离汪春兰家不远的河边静静听着这首欢快的曲子,这是他到这里来最喜欢的一件事情了。他每天等在这里,就为了享受这一刻,他幻想着这首曲子是汪春兰特意吹给他听的。暗恋是件甜蜜又痛苦的事情,他的心情随着汪春兰的到来高涨,又随着她的离开暗淡。哪怕是听到别人谈论起她或者远远看到像是她的背影,他的心也会跟着怦怦直跳。
专注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钱富国并没有看到离他不远的章之源。
汪春兰家的早饭是玉米杂面饼子加糙米稀粥,一小盘子梅菜豆子咸菜,啃一口饼子吃一口咸菜,牛迎花腌的咸菜又香又辣很下饭。
狗蛋单独一碗鸡蛋羹加了点香油,吃得喷香。
吃完饭进了自己的屋,汪春兰翻出现在的课本。
汪春兰的屋里比较简单,地面是泥土夯实打平的,打扫得很干净。
靠西面墙的是一张简单的木头单人床,经典粉红牡丹花的床单铺得像是被熨斗熨过一样。床头靠着南面窗户,旁边是一张自家打的课桌。
桌子上放了一个白瓷盆,里面是一株兰花。这盆兰花是二哥从山上找到的,觉得好看就挖回来放她屋了。学习累了的时候她看一看能放松放松,有时也会在纸上用铅笔描绘。这盆兰花也让这间屋子有了生机和雅致,是她的心爱之物。
北面靠墙的是两个暗红色大衣柜,柜门是翻盖样式的,拿取衣物比较麻烦,想拿在柜底的衣服一个弄不好就把里面的衣物翻乱。
在屋角还有一个简易两层三脚木架用来放洗脸盆和洗脚盆。在一般人家共用一个盆子洗手洗脚的农村,一个女娃有两个盆分开用的情况是极其罕见的。
在培养女儿上,牛迎花是尽心尽力的。
汪春兰把所有高中课本放在桌子上,一一翻看着。
本来现在的学校动不动就搞三学,学农学工学军,一个学期有两三个星期的时间不学习。就是平时上课,也是上半天课再劳动半天,课本的上知识根本学不了多少。虽然汪春兰在他们班学习成绩还可以,但要说一直以这样的状态参加后年冬天的高考她可没有信心。
翻看着课本,汪春兰感觉上面的知识并不难,应该再多找点资料,特别是老三届前的高考资料。
去哪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