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冯老师

汪春兰把自己的想法和她娘牛迎花说了，她娘举双手双脚赞同，女儿喜欢上进是好事，她必须支持。和汪大铁商量了商量，她拿出五斤糙米，十个鸡蛋，半斤红糖，一些自留地种的瓜果蔬菜，凑了四样，趁着夜色让汪大铁带着闺女去了牛棚。

牛棚在汪春兰家的西面，沿着河畔走大约二里路。牛棚旁边有几间茅草屋，里面住着几个下放的干部和老师，来到最靠近牛棚的这间，汪大铁敲了敲门，小声道：“冯老师，冯老师。”也难为一个大嗓门的人捏着声音小声说话了。

冯成明很纳闷这个点了还有人找自己，他和同屋的安文忆对视了一眼，打开了门，看着门外的汪大铁和汪春兰问道：“你们来有什么事吗？”

汪大铁黝黑的脸上挤着笑拘谨地小声道：“冯老师，我找你有点事。你先收下这个。”说着，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冯成明，冯成明一看，并没有接过来，赶紧让他们进屋里，四周仔细打量了几遍才把门关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冯成明回过头劈头问道。

冯成明今年五十岁了，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中等身材，体型消瘦，脸色有些沉郁，破旧的衣衫难掩他身上的文雅气质。作为一名兴冲冲归国华侨，想做出一番成绩的他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现在的处境，五年的时间从愤愤不平到心如死灰。当然这里也有比他更惨的人，但现在谁又能顾得了谁呢？

“冯老师，我想跟着你学英语。”汪春兰把她爹汪大铁手中无处安放的拜师礼接过来放在墙角的桌子上，对着冯成明认真道。

冯成明打量着眼前这名漂亮的女学生，她穿着朴素，留着五四青年头，齐刘海齐耳短发把脸遮住大半，五官精致的像个娃娃。这个学生他认识，应该说这附近就没有不认识她的。每天早上他们几个基本都会往河东边走走，就为了听听她吹的笛子。

安文忆也打量着这对父女，他有些吃惊在这个时候还有人会来找老冯学英语，就算这个村里管控并不严格，他们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冯成明连连摇头，很坚决地拒绝道。他是不怕，他自己已经这样的，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这位女学生他可不想她的名声上有任何瑕疵。

这个年代女人身上有任何污点那真是要命的事，会被人说得脊梁骨都直不起来。对于心理脆弱点的人是致命打击，受不了自杀的人数不胜数。他太了解什么叫三人成虎了。

安文忆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堆东西，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倒是想教英语，可惜他留学苏联，英语不如老冯，老冯可是英汉翻译界的高手。

“不会打扰老师很长时间的，我只想学一下英语发音，其余的自学就行。”

安文忆看着急得想说话但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汪大铁，出言打岔道：“老冯，你先试试汪同学的水平再说么，要是汪同学学习速度快，几节课的事。”对于他们这些学霸，学习不是件难事，难得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怀才不遇。

“没问题。”汪春兰姿态轻松，淡淡笑道。

冯成明看她坚持叹了口气，转身拿出纸和笔，就是昏暗的煤油灯刷刷刷写了二十个单词，递给汪春兰：“跟我读两遍，你再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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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冯，你这是不是为难人吗？”安文忆听到有些单词他都觉得陌生，跟两遍就得会读，那不得是个天才。

汪大铁听到安文忆的话又紧张起来，这么难吗？冯老师这是真得不想收学生。他看着闺女，心里有些焦急，怕闺女脸上不好看，再难哭了。但汪春兰脸上只有淡定，丝豪不见慌张。

安文忆的话刚落音，就听到汪春兰开始读了。安文忆愣住了，汪春兰的声音字正腔圆，虽然有几个发音还是有点问题，这，这，这不就是个天才吗？记忆力太牛了！

“老冯，可以，太可以了。”安文忆激动地拍着大腿，这么一个学生在这里真是被埋没了天赋，她必须走出去，走到更远的地方去，去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

冯成明也很激动，他压制住这份激动，又说道：“你再看几遍，能不能记下来。”

汪春兰虽然记得差不多了，但不托大，仔细看了几遍，点了点头：“我记下来了。”说完从头到尾把这二十个单词重述了一遍了。

汪大铁听不懂闺女说的是什么，但不防碍他知道闺女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把那么多那么难的东西记下来了，他闺女太厉害了！他老汪家祖坟冒青烟了！他高兴地都要流泪了，他深呼吸了几下，把快流到眼眶里的泪水使劲憋回去了。动了几次嘴，想说些夸奖闺女的话，他像是茶壶里倒饺子肚子有很多话要说但就是说出来，只是轻轻拍了拍闺女的后背。

冯成明使劲握了握手，他没想到这里会遇到了一个记忆力超强的天才，他又道：“很好，你的记忆力很不错。来，再看看这个，我读一遍，你跟读一遍。”他又很快在纸上写了一首诗歌。

Never give up ,Never lose hope.

Always have faith,It allows you to cope.

trying times will pass,As they always do.

Just have patience,You dreams will e true.

So put on a smile,You\\u0027ll live through your pain.

Know it will pass,And strength you will gain.

这是一首简单的英文小诗，还是考验汪春兰的记忆力，他读了一遍，汪春兰读一遍，紧接着再背一遍。

“很好，你们先回去，你这个学生我收下了。但一定要保秘。我先整理一部分发音资料，两天后让你爹再拿来。”冯成明把纸收起来，对着汪春兰道。

同没想到自己会落到今天这样境遇一样，冯成明也想像不到会在下放的地点遇到一位天才。这个天才以后什么样不好说，现在惜才的念头让他想冒险尝试一下。

在我国成立后，英语在政治、经济和文化领域发挥了重要作用，国家于1971年在燕京人民大学专门成立了英语学院，培养优秀的英语人才。冯成明就是英语学院的创办人之一。

英语的学习在七十年代后期进入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到八十年代中期达到一个高峰。但那是在大城市，在乡村，学生学习英语是件困难的事情，从教师到学生的发音不准确，语言环境的缺失，导致大多数学生产生厌学情绪，甚至有了“英语无用论”的说法，汉语都学不好还学英语，给自己学不好英语找借口，让人哭笑不得。

能在这里教出一名出色的英语人才，也算是为这个社会做出点贡献，冯成明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

文人是脆弱的，也是倔强的。

“谢谢老师。”汪春兰对冯成明郑重鞠了一躬，汪大铁慌忙也跟着鞠躬。

“想不想一起学俄语？”旁边的安文忆忍不住问道，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要不要学机械，他也是受小人举报才下放来的。

汪春兰看了一眼冯成明，虽然她不想错过名师指点，但她也不想给冯成明留个贪多嚼不烂的印象。现在拜师了，得先听听老师的意见。

冯成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先学段时间的英语看看进度，如果进度快再学其它语言。”

安文忆点点头，他也是心急了点。

汪明兰道：“知道了，谢谢老师，您先休息吧，我和我爹回去了。”

汪大铁微躬着腰，紧跟道：“谢谢你们，冯老师，安老师。你们早点睡吧，睡了一天了，不用送了。”

送走了汪春兰父女，安文忆对冯成明问道：“老冯，这样保险吗？”

“这时候问不晚了吗？刚才你不是很积极吗？”冯成明没好气地瞪了安文忆一眼。

“我这不是担心有小人么。”安文忆眼神朝左边斜了一眼。

“小心点就是了。我收到消息，学校里正在为老师们搞调查平反，可能用不了多久就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要是这时候多此一举那不就功败垂成了。”安文忆没想到冯成明隐埋的还挺深的，这种事现在才说。

“现在国家大力倡导学英语，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

“我不是担心这个，主要是男女有别。”

“你这是什么话？亏你也是留学回来的，还有这种思想。”冯成明气得脸都红了，指着安文忆的手都抖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有心人乱扣帽子。毕竟汪春兰在这片太出名了。”安文忆赶紧解释。

“唉，我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冯成明一屁股坐到床上，面无表情地道，“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无论什么样的关系，只要性别不同，就会有人胡思乱想，拿性别说事。”

“虽然咱们不怕，心正不怕影子斜。”安文忆的声音又小了点：“我听说隔壁新来的老王就是和他单位的女同志乱搞关系，被那女同志的丈夫举报下来。这个人心思不正，得注意他点。”

冯成明看不惯这些乱搞关系的人，他心思也不在上面，他都属于妻离子散的，听不得别人说家事。每当想起离别时幼子问他话，他都心痛难忍。

安文忆看冯成明不吱声了，坐在桌子边，拿出一叠草稿纸，他先整理一下俄语发音吧，想想该怎么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