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举报信

一封举报县高中有学生投机倒把的信不知道什么时候送到革委会的信箱里。

因为苏红军的弟弟在这所学校，所以信交到苏红军这里。

苏红军把信放下，叫人跑了一趟县高中，让他弟弟放学后来一趟。

苏长征气喘吁吁地跑来，推门就问：“哥，咋了？是谁举报我？活的不耐烦了！”

苏红军斜瞪了他一眼，道：“你跟谁不耐烦呢？你先看看这个。”

苏长征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生气地把举报信扔到地上：“ma的，哪个贱人举报的？同学之间互相帮个忙也叫投机倒把？这个贱人连投机倒把是啥都弄不清楚，就给别人胡乱扣帽子！”

“具体怎么回事？你说说。”苏红军给弟弟倒了一杯水，让他先喝口水再说。

苏长征就把他们班的同学请求汪春兰做发绳的事说了一遍，材料还是他提供的。

“哥，这绝对是帮忙。你不知道，汪春兰同学特别乐于助人，经常牺牲自己的时间帮助同学，我的英语就是她教的。”

苏长征唯恐他哥再做出像上次那样去搜查李梦瑶的事情，赶紧解释。

“写举报信的这人绝对是嫉妒春兰！”苏长征微胖的脸上愤愤地，还带着委屈，“春兰人太好了！不仅自己学习好，还耐心地帮助后进的同学，讲题比老师讲的都好，我一听就会。”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上课不听课，老师讲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导致课程跟不上？

“这绝对是嫉妒！嫉妒！”

苏长征做了最后总结。

他又像想起什么一样，俯身把地上的举报信捡起来，反复看了看。

“看吧，你看这字体，一看就是女生写的。女生就是心眼小！哥，这封举报信我拿走，我去班里挨个找找，看看是谁这么贱？我要让她在班里抬不起头来。”说着，苏长征把信折起来要揣进裤兜里。

苏红军把信抽过来，淡淡道：“这封信还得存档，你不能拿走。你找几个同学来，做个笔录，证明一下汪春兰没有做过这件事就行。”

“这不好吧，我做证明还不行？”

“光你不行，我们得做调查，既然汪春兰在你们班那么受欢迎，你就放心，不会有事。”

“我，我怕影响春兰的形象，毕竟被调查，就算没事，影响也不大好。”

别说被调查影响不好了，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无事生非，无中生有的事不也多的是吗？

像有的人只是被拉去公安局做个笔录，做个证人，也会被左邻右舍怀疑是不是作奸犯科了？有的人就是长得好，就被人指着鼻子骂勾引男人。

最奇葩的还有在家吵架，说了一句气话，被丈夫和儿子举报，被枪毙了的，简直比窦娥还冤。

所以不得不小心。

这点上苏长征是真心为汪春兰考虑。

苏红军仔细打量了弟弟，他没想到苏长征心思还有这么细腻的时候。

这真是长大了。

苏长征今年17岁，他比苏长征大五岁，今年23岁。五岁之差，像是差了一代人的距离。

“行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去你们学校走一趟吧。”

“哥，不好吧。要不然就这样吧。”

“你以为这里我一个人说了算？赶紧走，我在你们校长办公室等着，这样没人看到。你找汪春兰和几个同学分别过去，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苏长征考虑了一会儿，想了几个绝对可靠的同学，他点了点头道：“行，我这就回去。哥，你能不能换身衣服？”

“走吧。”苏红军根本不理他。

苏长征又气喘吁吁地找到在教室给互相小组讲数学题的汪春兰。

他想了想，先没叫她，而是先找了马兰，把他哥要来的事情说了。

马兰的脸刷的就白了，她感觉有些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她太知道被革委会找上的可怕了，名誉扫地，开除学校！之前她有想过这样的可能，但又觉得太杞人忧天了。没想到事情来得那么快！她都想把前天脑子发热的自己打死！

“你别着急，我给我哥说清楚了，就是走个过程。”

马兰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她紧张地又追问了几句：“真的吗？只是走个过场？”

“我哥是这样说的，没问题。”其实苏长征也有些不确定。上次去第五大队知青点，他哥是那么的冷漠无情，任凭他怎么说也要坚持到底。这次又会是什么样子？

但看到马兰被吓成这样，为了稳住她，也怕吓到汪春兰，他语气轻松地继续道：“没事，我哥还让我找几个同学一起去问话，咱找谁合适？”

“那就好。”马兰缓了一口气，只有不是随机抽查就行，她真怕他们班那几个平时看不起人的学生胡咧咧。

她进教室里，把汪春兰喊出来，快速的把苏长征的哥哥要来的事情说了一遍。还好，春兰比她镇定多了，脸色没什么变化。她又把苏长征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等她和汪春兰商量找谁去做调查，班主任过来了，他低声对汪春兰说了一声去校长办公室，不用怕，就进教室了。

马兰焦急地说：“怎么办？春兰。”

汪春兰虽然也有些紧张，但还是笑着道：“你不说听苏长征说了吗？不要紧，毕竟来的是他哥。”

“就是他哥来，我才担心。”马兰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一个飞速做到县委副主任位置的人是好打发的吗？在他面前耍心眼，那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

“放心吧。没事的，苏长征说的对，我们只是互相帮忙而已。我先去了。”

天已昏暗，路上偶尔遇到几名来往的学生，汪春兰的步伐并不像她说的那么轻松。她不后悔已经做过的事情，但后续的麻烦让她有些无奈。做的再好，团结再多的同学，也是有不一样的声音。她回想了几个人品较差的同学，觉得可能性都不小。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在什么时候都一样。

再忍忍吧，以后国家会更好。

就算真的有什么帽子被扣下来，也不用怕，因为政策随时会变，变得越来越好。

眼看着快到校长办公室了，汪春兰放空心思，深吸一口气，放平心态。她闭了一下眼睛，又猛然睁开，畏惧害怕都被驱散，眼神里只有平静和淡定。

汪春兰第一次进校长办公室，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办公室里，围着沙发坐了四个人，校长，年级主任，苏红军，另一个应该是苏红军的下属。

苏红军看着进来的汪春兰，没有一般人神色中的惧怕和后缩，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支历经风雨的兰花，淡然美丽，楚楚动人。苏红军攥了攥手，他觉得自己的手有点潮湿。

校长赵文清是个清瘦干净的六十岁老人，态度和蔼。他看汪春兰进来，不等她说话，先笑着道：“进来吧，坐这里。”

他指着他右边的单人沙发。

汪春兰不急着进去，先是恭恭敬敬地对校长微微鞠躬，礼貌地喊道：“校长好！老师好！苏副主任好。”

等汪春兰坐下，校长向对面的苏红军正色道：“苏副主任，这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汪春兰。据师生们的反映，汪春兰同学平时成绩优秀，乐于助人，劳动积极，是一名优秀的三好学生。”

对于苏红军，这名他以前的学生，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同样是学校里的优秀学生，成绩拔尖，体力惊人的苏红军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在学校里更是一呼百应。

混乱一开始时，学校被打砸，还是苏红军带着学生们反抗，打退不怀好意的流氓混混。

慌乱中，他们那一批毕业后有工作安排的不多，没工作的人里面不包括苏红军，但没想到他最后加入到那种队伍里面，以飞快的速度成为了一名副主任，成了县里说的上话的领导人物。

在学校再一次面临被霸占的时刻，又是苏红军积极活动，帮他把信送出去。在批斗时，他身体没受什么伤害也是多亏了苏红军的暗中照顾。

但人总是会变的。特别在这个时代，谁不知道伸出的刀子从何而来。

时代的浪潮，打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压顶而来。把人变的扭曲，变的不再像人。夫妻之间互相检举，父子之前互相举报，学生举报老师，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人是鬼，什么时候变成吃人的鬼。

今天苏红军过来是他没想到的，在他又重新当回校长后，苏红军就没再来过。

苏红军拿出检举信时，他很是生气，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就有人上纲上线，更何况，被检举的学生还是一名特别优秀的学生。

他更心痛的事，检举人也是他学校的学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很怕因为这件事把这名优秀学生打击到，毕竟女孩子心理更脆弱一些，特别是处于青春期的女孩子。一点过激的行为都有可能导致鲜花般的孩子凋落。

被检举有投机倒把的行为，对一名在校女学生而言，真是太重的罪名了！如果真的成立，这个污点将会伴她一生！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哪怕她没有真正做过！

他一定要保护好这名学生！

不过，一件这样简单的小事需要苏红军这样的副主任出面吗？他像想通了什么，眼神里迸发出欣喜，他大概明白了苏红军的来意，随即放松了身体。

苏红军轻轻笑了一下，把年级主任吓了一跳，这个苏副主任笑起来是什么意思？怎么看着他笑的有点渗人呢？有点不好怀意的感觉。

确实，苏红军温和的笑容不多见，一般人看到最多的就是面无表情，或者冷冰冰一笑。这样温和的笑法在他的脸上出现就给人一种违和感，看上去比较假。

“汪春兰同学，不用紧张，我们这次只是来询问一下你的在校情况。”他没有直接说举报信的事，有苏长征在，她肯定知道他为什么而来。

苏红军穿了一身黑色合身的中山装，身姿挺拔，眼神深邃锐利。因长年练武，身上带着一种习武之人特有的坚毅沉稳的气质。又因天生性格的原因，坐在那里像是一只随时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不说话时，像是一名正在摄影棚拍服装广告的平面模特，姿态和表情都是用来表现服装的，安全无害。

一说话，就像是被猛兽盯住一样，虽然猛兽是微笑着地，但感觉更加危险。

汪春兰不自觉地绷起了后背，她笑容满面，道：“好的。”

接下来的发展让除了苏红军以外的人都摸不清头脑，他果然只问了一些汪春兰在学校里的情况，哦，还有家庭情况。还问了她喜欢读什么书，什么乐器，还用英语对话，真的像聊家常一样。其它的关于做蝴蝶结的事情一件也没问。

这让屋里所有人都放松下来，开始笑着接话，其乐融融。一点也看不出刚开始的剑拔弩张！

校长赵文清看到一幕，觉得自己之前猜的一点没错。

苏红军还是那个苏红军，一点也没变，只是变得更深藏不露了，他还是以前那个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孩子，以自己的方式暗暗帮助别人。

看看时间，苏红军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打住了。

他站起来对着赵文清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赵校长，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经调查，汪春兰同学是被人诬告的。她确实是名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希望赵校长多加强学生们的思想教育工作，不要随便诬告他人。念在您的面子上，对这样的学生第一次进行口头警告，如果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赵文清也跟着站起来，严肃道：“没问题，我们学校一定会加强做好学生们思想教育的工作。”

苏红军点点头：“赵校长，请留步。我们先回去了，这么晚还打扰到你，实在不好意思。”

赵文清主动握住苏红军的手，温和地笑着：“苏副主任哪里的话，随时欢迎你来我这。”

苏红军看着赵文清握住他的手，呆了一下，立马回握过去。在校长的眼里，他看到了对他的认可和信任，他有些感动，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苏红军对着年级主任和汪春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赵文清目送这位年轻有为又长相俊美的学生远去，心里很是满意。教出这样的的学生也是人生的一大成就感。

他和蔼地对汪春兰道：“春兰同学，今天吓到了吧？不要紧，事情都解决了。别把这件事放心上，回去休息一下吧。”

“好的，校长。”汪春兰微微鞠躬，向赵文清和年级主任告别。

回去的路上，星星都出来了，横惯夜空的星河让夜色充满了浪漫和华丽。汪春兰感觉浑身轻松，又充满了活力，她禁不住地想哼歌，但又忍住了。

她回想起和苏红军聊天时的场景，由紧张到放松，再到欣赏。果然优秀的人到处都是，和这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马兰焦急地等着，她不时去问苏长征时间，怎么过了快一个小时了还不出来？那么长时间吗？都问了什么？

看到汪春兰回来，还一脸轻松的样子，她的心终于又落回了肚子。

她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没事，就是了解些学校学习情况，还有家庭情况，挺好说话的。”

“还用不用再找人调查了？”

“不用了，已经下了调查结论了，属于诬告。”

“太好了！”马兰开心地低声欢呼了一声。

“我都快吓死了！到现在腿都是软的。刚才我坐到这里简直就是如坐针毡，什么也看不进去。就光等你回来了。”

马兰看了看不远处的苏长征，看到他在看着这边，应该是猜出了结果，也在高兴地笑着。她低声对汪春兰道：“我还以为你被严刑拷问呢？听说苏长征他哥就喜欢拷问人。”

汪春兰听到拷问，想了一下苏红军拷问人的模样，扑哧一下笑出声了：“没有，说话挺好的，还能用英语对话，挺厉害的！”

“哇，他哥那么厉害！不过，这样用英文对话，对我来说可真是拷问了！”

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三人谁也没往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