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溪云不断气浮空
辰时过半,益州署内东苑厢房,等候已久的刘大东总算听到了主子回来的脚步声。他望了眼立在门边的两个浅笑含羞的貌美侍女,谢天谢地,总算等到世子回来处置。
“刺史大人,夜已深了,便送到这儿吧,今夜多谢各位款待,实在有劳。”赵珩满目笑意,在廊下驻足回望,一副酒意上头,脚步轻浮的样子。
院中这一干人等,装醉的装醉,装傻的装傻。
“袁少卿不赀之躯,车马劳顿来一趟实乃我益州署之幸,本该为您接风洗尘,何来有劳一说。”被唤做刺史的男子一身官袍,对着赵珩点头哈腰,言语间皆是敬重。
此番前来,赵珩不好太过高调,便扮做大理寺的少卿,套用了郢王妃的姓氏,唤做袁云生。但益州这帮人精明的很,哪怕他只是个小小少卿,也将自身姿态放到极低,时不时便要行个大礼,生怕哪里露出马脚叫这个长安来的袁少卿看出端倪。
总算与满院油嘴滑舌的官员别过,刘大东开门迎他,但细听院外脚步声并未走远,还有放慢了的趋势,只好将本欲问出口的话收回。这几个不老实的,竟还打量着偷听呢。
“世…大人,这是署内今日派人送来的两位侍女,说是见您此趟并未带婢女伺候,您看,咱们是收还是不收。”
刘大东话还未说完,便见赵珩一番醉态,跌跌撞撞坐到圈椅上便要睡过去,侍女们见状,也不等他搭话了,急忙扭着娉婷的腰肢上前服侍,擦汗的擦汗,端醒酒汤的端醒酒汤。主子让她们来侍候长安来的袁少卿,她们本还有些不情不愿,可就这灯火下匆匆一瞥,便见这位少卿大人肤色白皙,剑眉之下双眸澄澈如雨水洗过的星星,便是整个益州翻来倒去,也找不出这样标致的美少年。
忽而被这少年郎抬眸一看,温润如玉,心头好似被雷给击中了,当即愣在了原地。
可惜他只瞥了一眼,便翻身昏睡了过去。
刘大东瞠目结舌,不知主子演的是哪一出。只好吩咐:“二位先下去吧,这有我就够了。”
两位侍女本是不舍得走的,可方才被这小郎君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呆住了,等反应过来,人已走到了屋外。
赵珩立马从榻上翻身坐起,收起那恶心的目光,便悄声同刘大东说:“去熄灯。”
灯一熄,整个院内都静悄悄的,良久后,屋顶瓦当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是爬过只夜间觅食的狸奴,守卫并未在意,打了个哈欠便再度睡去。
赵珩身着夜行衣,翻过益州署外的三条长巷,熟门熟路摸进了沙府,纵身跃到了内院的梅树上。沙刺史才下犊车,一进内院便被美婢们环绕,争先恐后脱去外裳,好一番亲热才将人打发了,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书房,书房内灯火通明,似有人早已等候良久。
赵珩早让人来沙府摸过情况,就连沙刺史的书房哪块瓦当有松动,他都一清二楚。
书房内除却沙刺史外便只有一人,像是他的幕僚:“大人,这袁少卿可还好相与,两个婢子可都收下。”
“婢子倒是收了,但目前看不出什么,席间几次套他话,虽不排斥答话,但也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只是我看他相貌气度,实在不像寒门苦读上去的,想来是个世家子弟,恐怕在长安也颇有些威名,否则皇帝不会派他来。”沙刺史忽然想到什么,“长安可有来信?”
“此人的确不简单,也非普通世家出身。”那幕僚神情语调颇为凝重,从怀中掏出信件递上。
赵珩纵然只能透过瓦当间隙眯眼看去,也能瞧见沙刺史那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他竟是郢王世子!”
他眼皮一跳,这才来了几天啊,长安便有人坐不住来送信了,身份这么快就被识破,他往后还怎么招摇撞骗!赵谚猜的不错,益州这帮人如此胆大妄为,恐怕早已与长安某位高官权贵有所勾结。
“传闻郢王世子为人乖张,素来不按常理行事,此番皇帝派他前来,必是想重新整顿益州官场。大人,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呵!”沙刺史冷哼,“未及弱冠的无知小儿罢了,此番便让他看看,何为天高地厚。”
赵珩在心中暗啐一口,这人好大的口气!
“他明日必要彻查张宁一案,我已让人搭好戏台,且先给他些颜色瞧瞧。”
张宁便是圣人特派来暗中查探益州的官员,可三封密信后不过揭露了些无关痛痒的皮毛,便传来了意外身亡的消息,赵谚猜测,他必定是查到了什么不可公之于众的事才被人暗杀了。赵珩此趟,便要先查明张宁真正的死因,由此入手,搜集实证交于圣人。
第二日午间,赵珩才踏入署内殓尸房,沙刺史并不在,只有位昨日见过的司马,他似是等候赵珩多时了,一见他便恭恭敬敬迎上前:“袁少卿,昨日休息的可好?”
“拖刺史的福,休息的极好。”赵珩此话暗含讽意,这位司马倒是未曾听出来,只是颔首领他入内。
殓尸房内停着大约十具尸首,皆白布蒙面,尸臭味弥漫,赵珩不由皱了皱眉,算来张宁死了也有半月余了,若是就这般随意摆放在殓尸房中,恐怕身上已腐烂了一半,寻不出什么线索了。这便是那姓沙的给他的大礼?
本站在他身旁的司马默默上前翻了好几张白布,继而才捂着口鼻走近,满怀歉意道:“袁少卿,实在是抱歉,今日署内照看张大人的仵作告了假,说家中母亲急病,咱们也不好为难人家,可不瞒您说,如今才入秋,尸体不出一周便开始腐烂,我方才粗略瞧了几眼,实在没看出哪个是张大人。”
语毕,姿态虽做足了,眼睛却在偷瞟赵珩神色。
“看不出来了?”他显然都要气笑了,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荒唐的衙司,这便是姓沙的安排的大礼是吧,这才哪到哪,仅凭这个就想跟他斗?赵珩含笑,他忍!
“无妨,你自去忙便是,我自个瞧瞧。”随后,他吩咐刘大东将十张白布揭开,先查看相貌身形,他先前看过张宁画像,样貌差别太大的率先排除,再看深浅不一的尸体腐烂程度,有些显而易见才咽气不久便被搬来充数了。这般排查下来,便只剩下了三具。
按仵作的验尸文书来看,张宁是醉酒后摔倒,砸伤了头部,这几具尸身,只有一位是头部有伤。赵珩着重检查了一番,忽而看向站在门外廊下等候他的那位司马,他始终含笑望着他,看上去并未有什么不妥,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越矩。
可赵珩忽然站起身,朝门外的司马冷笑:“你们沙刺史可真会开玩笑啊。”
“袁少卿这是何意?刺史大人今日实在是有要是走不开,下官的的确确不知哪位是张大人啊,若是您辨不出人,不妨等过几日仵作回来…”
他分明规规矩矩的,可赵珩偏生就是从这份规矩里,看出他笑意里的一丝狡黠。
“这儿,根本就没有张大人。”
赵珩来益州前,便与和张宁相熟的旧友打探了不少,包括他生前的习性和做派,期间就有他两位国子监的旧同窗提到,说他幼时右手曾受过伤,所以不论是习字还是用膳,都擅用左手,自小到大都是这样,从未变过。
可这仅剩的最后一具尸首,右手中指的茧极厚,也没有受伤的痕迹,显然不是个左撇子。为防自己看错,他又将十具尸身再次排查了一遍,根本就没有符合全部条件的,所以显然,姓沙的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这里根本就没有张宁。
似乎是没有料到这位袁少卿能这么快便发现不对劲,司马神情一滞,恍惚了一瞬,才赔笑道:“少卿大人这是什么话,近期各大案件涉及的所有尸身都在这儿,张大人不在这,难不成还能活过来?”
话音刚落,廊下便走来一群人,为首的那位大骂:“鲁光中,你好大的胆子!”
来者膀大腰圆,面容粗陋,正是那沙刺史。赵珩寻了个圈椅坐下,静静看着他们做戏。果不其然,沙刺史将这位鲁司马臭骂了一顿,又跟赵珩道歉,说鲁司马平日里不管这些,不知张大人尸身在何处也实属正常,又骂了手底下的人都是废物,竟无人上前提醒。
赵珩今日一早乔装打扮去了趟案发现场,午后才得空到殓尸房看一眼,一来便被糊弄了不说,此刻这帮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他脑仁疼,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够了。”
房内顿时安静了不少,赵珩板着的脸在看到沙刺史意外的神情后立马挤出了一贯的笑容:“刺史大人,你也曾在长安为官多年,如此算来,咱们算是同僚,也应当能明白出门在外的不容易,谁不想早些办完案回去呢。你我都是爽快人,也别兜圈子了,赶紧查完赶紧交差,如何?”
他这么好说话?传闻不是说…沙刺史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卿是客,此番也是奉旨来益州,沙某对您是百般敬重,如圣人亲临。”沙刺史朝长安方向作揖,语调那叫一个掷地有声,就差给赵珩跪下了,“今日底下人办事不周,让少卿见笑了。您既已明说,沙某必定传令下去,让益州署众人全力辅佐少卿查案。”
赵珩点点头:“既如此,还劳沙刺史带路。”
张宁被关在一间独立的殓尸房,尸身保存的比赵珩想象中好,依稀能辨出几分相貌,再是查看了他右手腕处的伤疤,确认是张宁本人无疑。他想起证词上写的,说他是醉酒后走不稳路,被门槛绊倒,撞上了檐柱,当下便昏了过去,还因着是夜里,郎中来的不及时,血流过多,连当晚的没熬过。
如此说来,他死得的确荒唐。
眼见赵珩再翻张宁后脑的致命伤,沙刺史摆出一副泪流不停的伤心样:“张大人不过而立之年,女儿过些日便满八岁,便遭此不测,当真是可惜了。”
赵珩暗骂了一句,只道这沙刺史不去混戏班当真是可惜了。
此间人多,他大概查看了一遍,便心中有数,从殓尸房走了出来,命刘大东将张宁身上的伤口或不寻常之处一一记录。拿帕子净过手,看向伤心欲绝的沙刺史:“刺史可知,当日有哪些人见过张大人,他又是与谁一同宴饮的?”
似是料到他有此一问,沙刺史一个眼色,鲁司马便递上了一纸文书,赵珩接过,上头大约有个二十余人的名字。赵珩粗略瞥了一眼便收起单子,吩咐道:“单子上的人,今日在官署的,现下请他们去公堂一趟,今日不在的,有劳鲁司马,明日一早带着人在公堂等我。”
鲁司马暗暗瞄了眼沙刺史,后者直骂:“还不去办?!”
去公堂的路上,赵珩暗中吩咐刘大东,让他调派些人手去保护张宁的妻女,方才赵珩粗略一看,便知张宁绝不是意外身亡,而是他杀。
喝醉酒也许是真,但失足一定是假。今日他去过案发现场,也和刘大东尝试着按众人口供里说的那般模仿了一遍张宁的“不慎摔倒”,有一点格外想不通,他既然是被门槛绊倒,那理应面门着地,为何致命的伤口会在后脑?且张宁个头与刘大东差不多,按理来说头撞在檐柱上的高度也该差不多,可根据现场做的标记,张宁撞到的地方远比想象中矮上不少。
再者,他方才查看了他的小腿后侧,发现有一大块明显的淤青。要知道,人死后身上的淤青不会消退,反而会加重,赵珩隐约觉得,这块淤青与他的死脱不了干系。
日头西斜,晚间带有凉意的秋风吹过,赵珩负手立于堂内公明廉威牌匾下,心中思绪万千,只等着鲁司马安排人手一一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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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枞是在第二日晚间来给容枝意递消息的。省去他上衙门点卯应酬等,连着两日歇在了安善坊的一间宅子里,昨日三更才回,今日直到此刻还没回。
“宅子里住的是谁?叫他如此惦记。”容枝意想了想说,“你且安排兄弟们换岗盯着他,还有那宅子,也安排人盯着,最好再去查查里头住的是谁。”
总算到了说好一块儿去宋府用午膳这日,容枝意和唐可儿一早就到了,她把蒋枞跟她说的一字不落告诉了她们,而就在方才,蒋枞又派人来说,钱明远昨夜一夜未归,刚刚才离开安善坊,回禀的兄弟说,宅子里住的是个女人。
“难道真是尤霜?”
宋嘉夕推断道:“宅子多半是元溪的,不是她的也是用她钱买的,当年他那聘礼,可是连元溪嫁妆一半的一半的一半都没有,哪有闲钱去买安善坊的宅子。”
先入为主已经觉得他是个烂人的思想让唐可儿和容枝意也觉得八九不离十。当然,这还是得问问当事人徐元溪。还好很快就有人来禀,说钱寺丞亲自送夫人过来了。
啧啧,还亲自护送呢,不知道的以为感情多好多在乎她呢,实则就是变相的监视。
容枝意跟着宋嘉夕一块儿去迎了,钱明远这面上功夫做的还真够到位的,亲自把人扶下来,又小声与她细语了几句,拉着她一块儿上了楼,而后与容枝意规矩见礼:“见过县主。”
容枝意不在意的点点头:“劳烦钱寺丞了,还亲自送元溪过来。”
钱明远笑一下:“自家夫人,哪里说得上劳烦,还是得劳烦县主多多照料了。”
“这就不用您操心了。”她没给好脸色,“元溪姐姐,咱们进去吧。”
徐元溪的脸色迈进门后一下就变了。容枝意注意到她身边还跟着个凶神恶煞的嬷嬷,估计是钱明远派来监督她的,她上去牵她手:“外头冷,咱们进去说吧。”
宋嘉夕也察觉到她不太对劲的神情,缓和道:“今日我吩咐厨房炖了你最爱喝的鱼汤,还蒸了新鲜的蟹子,可儿都嘴馋许久了。”
宋府的花园风景好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都如春日那般杏雨梨云,只因宋夫人爱花,宋大人早在未娶她进门时就亲手画了园子的设计稿,婚后也时常爱陪她捣鼓这些。宋家只有宋嘉夕一个女儿,可宋大人也未再纳妾,容枝意每每想起都觉得,这不才是完美的婚后生活吗,只盼自己嫁人了也能如此。
但显然今日毫无赏景的心情。本到了东花厅,那嬷嬷也要跟进来,容枝意给照水使个眼色,她便高声道:“县主用膳不习惯身边太多人,闲杂人等便先随我退下吧。”
唐可儿那几个侍女最是会看脸色了,一个不留的退了下去,现下只留了轻云和那嬷嬷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照水见她迟迟不来,只好上前一步抬手道:“嬷嬷,请。”
嬷嬷面色尴尬,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但她好说也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随即正了正神色道:“我家大郎吩咐,夫人身子娇弱,身边不可无人伺候,要老奴寸步不离跟着,还望县主海涵。”
容枝意瞥她一眼,倒还是个难打发的,她一扬下巴指指徐元溪身边另个侍女:“那便留她吧。”语毕牵着徐元溪转身便进了花厅。
那嬷嬷想拦,上前欲再开口,不料被娴如静姒二人两把出鞘的匕首拦住了。照水笑道:“皇后娘娘吩咐了,县主出身尊贵,闲杂人等不可近身,刀剑无眼,还望嬷嬷海涵。”
轻云听了在里头偷笑,照水姐姐真不愧是一等丫鬟,平时安安静静的,关键时刻这小嘴巴叭叭叭的可比她能说多了,几句话就能把人堵回去。
既有娴如静姒在,也不怕这老嬷嬷偷听。这门一关,徐元溪身边的婢女屈膝扑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婢女头磕得砰砰响,任轻云怎么喊都不肯起来:“求各位贵人,救救我家娘子吧。”
容枝意叹气:“起来吧,要是磕坏了脑袋,那贱人一会儿又要问你出了何事了。”
婢女果然立马停了下来,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徐元溪则浑然一股麻木之态,替她拂去眼泪,搀扶着起立。
“娘子下嫁钱家第一年,正值淑妃娘娘生了二位公主,钱明远处处悉心照料,事事都以娘子为先,娘子那时迟迟未见有孕,还去看了大夫,大夫说她身子难以受孕,便日日喝那调理身子的苦汤药。第三年钱老夫人带着另外两个儿子搬来了长安,因娘子迟迟未孕,她处处刁难,还带来个娘家侄女,想为钱明远纳妾,娘子本是不愿,但拗不过老夫人以死相逼只得答应了,连带着管家权一并被交给了她。再到第四年,钱明远依旧无子,钱夫人一口咬定说是娘子克夫,娘子忍无可忍,想与钱明远和离,他如何说都不肯,还把娘子关了起来,哪里都不让她去。娘子身边的婢女嬷嬷也全被他换走了,只剩下了奴婢一人。他安排的婢子通是敷衍随意,留给娘子的吃穿用度皆连下人都不如。”
“后来奴婢买通了看门的小厮,和娘子一块儿做了些绣品贴补家用,每过三日能叫他出去采买一回,日子才过得下去些,可这事不知为何又被钱明远知晓了,将奴婢打了十板子,还…打了娘子。把娘子嫁妆里的那些房契田契全收走了。”
“被他拘着这两年,娘子再未出过门,有从前相熟的小娘子相邀,除了宋娘子的帖子,其余一律都推脱说身体不适,久而久之,也没有小娘子记得我们娘子了。钱明远,就是个衣冠禽兽,整个钱家上上下下三十口人,全靠娘子的嫁妆过活,所以他不肯与娘子和离,要这样拘着娘子,折磨娘子…”
容枝意听完后久久不能平息,唐可儿唾骂了一句:“真是个人渣。”
“你们没想过与徐家递消息吗?”
“递了的,这两年里娘子与奴婢每日都在想着该如何递消息给徐家,可要不是被钱明远发现了毒打一顿,要不就是石沉大海不了了之,也不知是收到了还是没收到。”老爷本身就不待见娘子,知道了又能如何。这话是婢女没说出口的,容枝意心里却知晓。
难怪徐元溪看婢子叙说此事都麻木至此,连眼神都没了光芒,当希望一次又一次被打破,她也早已不是不敢去奢求,而是疲于去奢求。
徐元溪补充道:“我娘身子不好,已卧榻良久了,我只去看过一回,实在不忍心与她说起,与我父亲,更是见都见不到。平日如还得了机会出去,他要么跟前日书会那般寸步不离左右,要么便派个嬷嬷跟着,每回出门,还要搜我身,确定我没带什么不该带的,若带了,就免不了一顿打…我的人生早已看不到任何希望。”
宋嘉夕蹲下身握住她手:“你放心,我们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容枝意神色凝重:“这仇你要如何报,我们听你的。”
她显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能做到。徐元溪愣了愣,破灭了无数次的希望在这一刻重新被点燃,良久后,她眸中散乱的光芒重聚,让容枝意觉得从前那个自信而独立的徐元溪又回来了。
“我要报官,要他身败名裂,与他鱼死网破。”她满脸仇恨,郑重说道。
唐可儿担忧道:“元溪,这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报了官,你往后若还想嫁人…”
“我没想过再嫁人。”她打断道。
容枝意笑了:“鱼死网破倒还用不着,你的人生还长,没有他照样能活得好好的。干脆就叫他生不如死吧,也叫他尝尝你前半生里受的这些苦。”
眼前小娘子说得随意,面容也轻松。可徐元溪仍略显担忧,她想到下车前,钱明远警告她,若是她求这几位娘子们救她,那她们往后要如何自处?没有男子喜欢如此强势还亲自帮自己朋友退婚的女子,哪怕定了亲都要去退了的。
“我怕自己拖累你们。”她叹气。可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不得不说。
唐可儿摇摇头:“能拖累什么?嘉夕都定亲了,谢少尹是非她不娶的。我就更没影响了,本身名声都臭成什么样了。至于意儿,你看她怕吗?我们仨,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了。况且你这事说简单也简单,就叫意儿去圣人那哭一顿,啥事儿都没了,还是看你想要如何解决。”
唐可儿是想逗她笑,却被容枝意瞪了眼:“圣人忙得很,自己能解决的事哪能去麻烦他老人家?照这么说,表嫂干脆去表哥那里哭一顿,明日也能解决的。”
唐可儿撇撇嘴:“你少胡说!我还没答应呢!”
“可儿要做太子妃了?”徐元溪惊讶道。
“我可没答应呢…”嘴里是否认的,面上却有一抹红晕闪过。
容枝意懒得说她,还是正事要紧,与徐元溪说了这两日跟踪钱明远的收获,徐元溪自是不知晓的:“他一个寺丞,都有两房妾室三个通房了,还要养外室?”
“简直是欲求不满。”唐可儿再次唾骂道。
“这宅子在安善坊,应当不是他的吧?”
“安善坊?”徐元溪从瞬间站起身子,一脸愠怒:“你说在安善坊?”
容枝意点点头,看这个反应果真是她的嫁妆。
徐元溪急得在花厅中来回踱步:“这可是姑姑当年给我的嫁妆…他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
倒是容枝意笑容轻蔑:“如此,这事儿又变得简单了。”
“可夫妻一体,他有权支配你的嫁妆,这不犯法啊。”
“有权支配,又不是强占。犯不犯法的,我们说了可不算。”容枝意意有所指看向宋嘉夕,“京兆府说了才算。”
宋嘉夕愣了愣,随即慌忙摇头:“贿赂这事儿我干不了,害他丢了饭碗,你养我们啊。”
容枝意噗嗤笑出声:“谁要你贿赂了?你就可劲儿护着人家吧。”她发现这回宋嘉夕定亲后反应都迟钝了些,可爱的紧。这回当真是与曹卫铭不同了,那时提起他脸都不带红的。
“那证据呢?若要告,还不提前打好招呼,咱们得拿的出证据,直接去告,人家该藏的藏,反咬你一口。元溪,你要想清楚了。”
“没有证据,就创造证据啊。”容枝意笑意更浓,“不是还有个养在外头的妾室吗?咱们就来个捉奸在卧榻。”
“这样,你回去就说,嘉夕给你透露了点口风,年底大理寺人员调动频繁,马上要给你升职。不出十日,他必定着急要你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