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板上钉钉的喜事
二日一早,整个长安便就传遍了,郢王夫妇带来了刚满一岁的二郎,圣人大喜,当夜就欲将他封为广武郡王。可郢王夫妇却道,才一岁就封王,只怕日后要跟大郎一样被纵得无法无天,一口回绝了。
容枝意则忐忑了一夜,天光大亮时,就被娘娘召进了宫。照旧是扶柳姑姑来迎的她,边走边提醒着:“昨儿娘娘一夜未眠,先是高兴您婚事有着落了,半夜里又急得晕头转向说要去库房给您清点嫁妆,近天亮时躺在塌上又气恼您没告诉她。”
容枝意叹气,她今日就是来请罪的。娘娘一心为她,她竟然还将此事瞒着娘娘,真是罪大恶极。
扶柳姑姑让她稍等片刻,她进去通报。容枝意等了会儿,心里不断琢磨着请罪的措辞。请她进去时,扶柳姑姑正在替皇后解下身上系着的襻膊,身旁更有婢女在替她擦汗,似是刚干完活,现下手中又拿了张单子抄录着。
容枝意跪下请安后,娘娘唤她起来,容枝意不从,扶柳姑姑打着圆场道:“娘娘今日也真是的,整理库房这种活让下人干就得了,何苦您亲自动手。”
容枝意一听就了然了,姨母怕是在替她理嫁妆了,头顿时压得更低了:“娘娘,臣女今日是来请罪的。”
皇后头也未抬:“你何罪之有?”
“臣女有了心悦之人,与人私定终身,未能及时相告长辈。”
皇后终是叹了口气,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停下手中的事,起身往下去:“起来罢,姨母早知你二人心思,不怪你。只是我一直等着你来亲口告诉我,这回你真叫我伤心了。”
“姨母…意儿对不起您。”容枝意起身靠进她怀中,始终深感歉意,皇后轻轻拥着她,如同安抚小儿一般轻拍她脊背:“好了好了,都要嫁人了,怎的还哭鼻子呢。走,来看看姨母给你理的嫁妆…”
正在这时,又来人通报,说郢王世子来了。皇后脸色立马变了,拉着容枝意就让她上座。赵珩今日难得穿了亲王级别礼服,头戴金冠,整个人神采奕奕,如同暗夜里的上弦月。
他似乎也很惊讶容枝意也在,走到正中间和皇后行礼后也是往地上一跪:“娘娘,孩儿是来请罪的。”
容枝意险些想把他嘴堵上,身旁的公公心想: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世子和县主讲话一样一样的。
皇后也觉得好笑,但仍旧板着脸问他:“你何罪之有?”
“娘娘曾言,让孩儿有了心仪女子,要立马告知,孩儿当时满口答应,如今却食言了。”
“哦?”皇后笑了,不同的是,她并未请他起来:“那便好好跪着吧。”
于是转过头,又开始与容枝意议论嫁妆之事。赵珩在地下趴着一动不动,听二人讨论什么金银田宅。容枝意觉得太多了,皇后却道:“嫁妆是底气,自然越多越好,万一你嫁过去遭人欺辱…”
赵珩心中苦苦喊冤:“伯母,我对意儿之心天地可昭日月可鉴,实乃真心求娶,绝不允任何人欺辱她,从前如此,往后亦如此。”
“孩儿与意儿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近十载,期间也曾经历离别生死,好在上天垂怜,神佛庇佑,让我二人再度重逢。她早已是孩儿心中永世不忘、刻骨铭心之人,也是孩儿情之所钟,唯一想与之共赴余生的人。孩儿恳请娘娘将意儿许配与孩儿为妻,孩儿此生,定不负她。”赵珩来之前便已琢磨半日说辞了,没想到方才那些请罪的话是一句也没说出口,全换成表忠心的话了,好在这些都是他的肺腑之言,出口便能成章。
容枝意眼睫带泪,心中动容,裙裾微晃,已跑至他身旁一块儿跪下:“求娘娘成全!”
“好!”皇后未发话,圣上却带着郢王夫妇并赵谚赵谰赶到了。他行至上首,在皇后身边坐下,自有宫人为他奉茶,他今日格外喜悦:“沁竹,这两个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结亲自是再好不过,从前我便有指婚之意,你曾言待他们长大自行抉择,如今两个孩儿情投意合心意已决,你看,今日两边亲长都在,不如就这样定下了吧。”
皇后看着容枝意久久不语,心中感慨万千。其实,她从未想过阻止。嫁给赵珩,便等同于嫁到皇室之中,尽享荣华富贵,既不用受宫墙束缚,也能时常伴她身侧。郢王一家为人正直,往后也绝不会让她再受半点委屈,这门亲事,如同圣人言,已是再好不过。
她终是含着泪光点了点头。
圣人笑了,轻握她手示以安抚,看看底下两个跪地的孩子,又看看一旁十分欣慰的郢王夫妇:“王公公,一会儿去容府宣旨吧。”
王内侍也是看着这俩孩子长大的,眼笑眉飞地应了,手里捧着的就是那道早已拟好的圣旨。
赵珩扶她谢礼起身,容枝意只觉得满脸是泪,隔着这层层水雾打量着众人。
娘娘忙碌了半日好容易坐下,又觉哪里不妥,起身命人将那记了嫁妆的册子拿来,嘴中喃喃:“还是再加一些…”
赵谰则正盯着容枝意和赵珩那一模一样破了皮的嘴角偷笑:“你俩被同一只狗啃了?”
容枝意抿嘴,谁知道那红印竟过了一晚还未消啊!但比起她,赵珩倒是被咬得更不容直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人打了一架呢。
尽管如此,他今日看起来,就是比往日还要俊朗万分,太子表哥在一旁都略显黯然。
黯然失色的赵谚也走下来恭贺他们,可没聊几句话便说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赵珩问他什么事,若是公事,等他一起去,赵谚摆手:“先前承诺妹妹大婚要送她和田玉头面,现下急着回去画图寻工匠打造,你凑什么热闹,得了边角料自会给你打枚玉扳指。”
赵珩无言,由着他去了。郢王和郢王妃也趁此刻上前,身后婢女端着个并不起眼的木盒:“小时候我第一回见着你便十分喜欢,后来圣人说要给你与昀升指婚,我虽满口答应,实则还觉着他配不上你。没曾想多年后,你们俩还是走到了一起。你自幼吃了许多苦,先前有陛下娘娘护着你,往后,有昀升守着你,有郢王府庇护你,世上再无人敢欺辱你。”
“这是母后赐我与你姨母一人一只的玉镯,价值连城,堪同凤印,今日我将我这一只传给你,往后,你便是我们的女儿,是郢王府的女主人了。”
郢王妃开了木盒,亲自拿出玉镯想替她戴上。容枝意眼神询问赵珩,他点点头示意他收下。长辈赐不可辞,同样的玉镯她也在娘娘手腕上见过,知道收了这玉佩,便是真正的赵家儿媳了,她强忍心中酸涩,再次向郢王妃谢礼。这一幕也落在皇后眼中,她目光柔和,倍感欣慰,还要她今日定要去祠堂将婚事告知父母。
容枝意一一应了,回府前圣人又装出神秘的样子跟她说他的礼要等她成婚前那一日再送她。她假意埋怨说何故现在就告诉她,难不成是故意吊着她胃口。圣人笑了,却依旧不肯言明。
圣人做事,旁人怎敢置喙。总之,因王内侍还要去读圣旨,容枝意午前便上了马车回府。
去时还是个待字闺中情窦初开的小女郎,回时已是有了婚约的皇家儿媳了。去时一辆马车四个婢女,回时带着一道圣旨及装满三辆马车的礼。这短短半日发生的事,着实让她觉得不敢置信,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又或许,这在长安的短短五个月都是在做梦?她掀起窗帷,任由冷风倒灌,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些。
此刻马车正好行至五月前与赵珩在回宫路上偶遇的地方。容枝意从前并不相信天意,并不相信所谓命运缘分,但此刻,她感激上苍。也许在她生辰那日祈求如意郎君而他从天而降时便已注定,也许是那日在这里的擦肩而过,也许更早,早在那年炎炎七月里,他单薄的身影背起幼小的她。
她的一生很不幸,很小之时就失去了双亲孤单长大,但又很幸运,得到了身边这么多人毫无缘由不求回报的爱。
“轻云照水,往后,我有家了。”容枝意远远望向那座气派庄严的郢王府,眼中更有一行清泪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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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去这半日,心境仿佛历经三秋。
却不知,容府今日这场架吵得,更是又臭又长。
容姝已经在外等候她多时,见她下了马车,不容她缓和解释片刻,拉起她手便往里冲:“阿姐你总算回来了,出大事了!你不在我不敢擅自做主,快去帮帮婶婶吧。”
照水见了,让轻云几人先跟上,留下王内侍道:“公公先去花厅喝盏茶吧。待我们娘子像长辈们说明一声,公公再去宣旨也不迟。”
王内侍是个人精,整日在帝后身边侍候,可谓知晓天下事,怎会不知容府这些烂摊子。但也好奇县主会如何处理此事,说不准他还能回去讲给圣上听呢,便拒了去饮茶,声称怕耽误事,让照水引他先去门外候着。
照水拗不过她,知道他是圣人的心腹,他的意思便是圣人的意思,只好应了。
而这边,容枝意刚到院门口,便听见里头又是东西砸地声又是骂声:“刘氏!我娶了你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你个妒妇!我要休了你!”
五婶婶的声音倒不似五叔那么激动:“那便休罢。”
“你…我与你成婚七载,竟不知你心地如此恶毒!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是我的血脉,他也要喊你一声母亲的!你竟也下得去手!”
“自己摔的,与我何干。”
容枝意一惊,心中已猜到大概,忙看向容姝。容姝点头:“还好今日那位郎中给玉思影诊完脉后被留在府中用了个早膳,出事后立马便去施救了,只说尚能一救,也不知现下如何了,那边正有阿娘守着。老太太方才被吵得晕了过去,抬回院里了。阿爷和二哥哥并五妹妹六妹妹在里头调解半日了,仍旧吵得极凶,一点法子都没有。”
“三个孩子呢?”爷娘吵架,被孩子听到可不好。
“我请了六妹妹的母亲,那位曾姨娘,她是个靠谱的,让她暂且看着孩子,别叫他们乱跑。”
容枝意点头,吩咐轻云:“你去找汤叔,让他拿我牌子去请太医,对外只说家中祖母晨起咳嗽,怕是染了些风寒,请他过府一看。再吩咐蒋枞,让他找广州来的那位弟兄将书生带过来。”
轻云去了。容枝意又让静姒娴如二人到时护好五婶婶,别叫她受了伤。这才开门进去,偌大的屋子里,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满地的茶盏碎片,屏风桌椅也倒了一地,一片狼藉。
大伯父与二哥哥见了她,好似见到了救星,两眼冒光。容五郎见到他,叽叽喳喳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个遍,又添油加醋道:“你让我谨慎行事,注意她身份,好啊,我注意了,已想退让一步就叫她做个良妾了。可你五婶婶好啊,真是最毒妇人心,竟趁着思影给她行礼,伸手推了她,害腹中孩子不保!那可是你五叔的骨肉啊!意儿,你讲句公道话,这种事,那是人干的吗?”
“五叔可曾亲眼见到婶婶推了玉思影?”容枝意听后只冷冷问了这一句。
容五郎愣了愣,回忆了一番:“倒是没有,可思影身边的几个婢子都是亲眼所见…”
“那便是没有证据了,”容枝意打断道,“自己身边的丫鬟,怎可作为人证?若无旁人看到,婶婶推玉思影这一说法,不成立。”
“若不是刘氏推的,还能有谁?思影怀孕以来步步小心,怎会自己摔倒?分明就是她刘氏…”
刘氏在旁一言未发,倒是容姝忍不了了:“你血口喷人!”
“阿姝!你难道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五叔吗?”
“外人?”容枝意冷笑,似乎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婶婶嫁你至今七年,为你上孝公婆,下育子女,你为了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女人,说她是外人?你这一身从上到下,哪样不是婶婶精心准备的?你说她是外人,五叔,这话说出来你不怕遭天谴吗?”
容五郎满脸不可置信,后退半步,身上已然冷汗涔涔:“你这是在辱骂尊长?你怎会变成如此?二哥二嫂何曾这样教过你?简直不可理喻!大哥!你听见了,她说我要遭天谴!你听见了!”
容大郎没理他,满脸都是:意儿说得对。
“五叔,见人恶而自省,您都将祖母气病了,还怪三妹妹不敬你,这事本就是您的错,您再这样下去,越闹越大,闹得长安人尽皆知,父亲和三妹妹都救不了您。不如就此将那玉氏女送去庄子上,与婶婶道歉,去祖母榻前请罪,将此事一并揭过吧。”关键时刻,宁茂仁还算有些担当,站出来护住了两位妹妹。
容枝意更觉生气了,他也配提她爷娘?若是爷娘在,保不齐也要被他气晕:“本县主身为朝廷命妇,为处于弱势受了欺辱的天下女子谋不平,本就是我肩负的责任与使命。就是爷娘在,也不会说我半句。倒是你,祖母被你气得病倒,你不去榻前侍疾,还有脸在这侮辱婶婶,为你的相好讨公道,简直罪无可恕!”
容五郎被这话气得无言以为,见气氛僵持不下,容大郎正准备站出来说几句让今日之事就此结束。里间便传来了轻微响声,郎中背着药箱走了出来,见了众人拱手道:“幸好施救的早,姨娘与腹中孩儿皆一切安好,现下已清醒了。”
容枝意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场大戏,给身旁照水使了眼色。照水忙站出来引郎中往外走:“郎中留步,午膳已备下了,姨娘堪堪脱险,还要劳您多为姨娘开几副安胎养神的方子。”
趁着这个间隙,容枝意命人将屋内清扫了一番,又将桌椅扶正,请众人坐下。还让轻云去拿了今日郢王赠的茶,她知道,接下来是一场要费许多口舌的仗,得让人提前备好粮草才是。
容五郎果真扶着气虚体弱的玉思影出来了,朱氏也在身旁搭着手,见状五姑娘赶忙上前帮忙,将玉思影扶到椅子上坐下,慰问了好几句。玉思影褪去平日里的浓妆艳抹,脸色苍白无半点血色。额前还挂着几滴冷汗,颤颤巍巍站起身就要跪下向刘氏道歉:“都是思影不小心摔的,五郎关心则乱,姐姐勿怪。”
刘氏不屑搭理她,容枝意则凑近瞧了瞧:“你这唇上究竟抹了多少脂粉啊?都结团了,推荐你用玉颜斋的紫参膏,轻薄不结团不易掉妆,适合你装病。”
容姝在一旁给她打配合:“阿姐,紫参膏是供宫里娘娘们用的,她一个妓子,也配?”
“你胡说什么!”玉思影这一声呵斥堪称河东狮吼,再配上那冲上来就想扇容姝嘴巴子的气势,娴如静姒的剑已毫不留情面地抵在了她脖颈。
容五郎急了:“容枝意!你这是做什么?还想杀人了不成!”急得跪地跟身旁的容大郎求助,“大哥,小事而已何须闹出人命?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简直愧对二哥二嫂的教诲。”
“你不配喊他们二哥二嫂!”容枝意轻抚胸口不再理他,先收拾了玉思影再说:“思影姑娘,你这嗓门儿大的,把我都吓着了,方才郎中还说您气虚体弱得好好养着。如今不过是孩子一句玩笑话,可别动了胎气得不偿失才是。”
她还颇有当白莲花的品质,说出来的话也愈加膈应人了。
玉思影笑了,往地上歪歪一斜:“你们说我是妓子,是,我是未进门便先有孕,与妓子无疑。那你呢?你与我又有何区别?为了攀高枝,借口去常恩寺赏雪,实则,私会外男,勾引贵人。同我一般下作,又有什么脸来说…”
门口传来砰的一声。竟是外人口中晕倒的容老太太扛着扫帚破门而入:“你个贱婢!你胡说什么!信不信我打死你…”
“老太太!思影此言句句属实!她容枝意,借口与姐妹去常恩寺赏雪,实则与外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整一个时辰!什么品级!什么富贵!都是用这种下作手段换来的。”
“娘子,您一声令下,我们便杀了她。”娴如静姒杀人如麻,此刻神情肃然地让容五郎十分害怕:“娘!你听到了!她还要杀人灭口!这不是意儿,不是二哥二嫂的意儿啊!”
“不必,戏没唱完呢。”容枝意面上没什么神情,看向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容媱,“是你说的?你可亲眼瞧见了?”
五姑娘躲在容大郎身后,容大郎也格外诧异地看着她。事已至此,容媱一鼓作气跳了出来:“是!是我说的,是…又何妨?你敢做还不敢当了?我走后,我身边侍女亲眼瞧见一青衣男子从崇觉住持院中走出来!”
“你看错了。”众人才松口气,便见容枝意低头笑了笑,“他那日穿的是浅蓝底襕衫。”
穿青衣的,分明是陈璟安。
这…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了…在场众人纷纷惊掉下巴,容老太太的扫帚也落了地。天菩萨的啊!为什么啊!这可是他们容家最有出息的姑娘!为何要如此自轻自贱啊!她愧对容家列祖列宗,愧对容老太爷!
“三妹妹,他,是谁…”
容枝意不答,示意轻云:“王内侍也久等了,还要回宫复命呢,先请他进来吧。”
众人一头雾水,王内侍不是圣人身边的吗?
直到看到他手中端着的圣旨,才如临大敌般跪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王内侍将这回的圣旨读得格外掷地有声:“兹闻晋阳侯独女南川县主恭谨端敏,秉性端淑,澧兰沅芷,瑰意琦行,朕躬闻之甚悦。今郢王世子赵珩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为配。值南川县主待字闺中,为成佳人之美,特着即册为郢王世子妃,宜令有司择日完婚,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