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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佳偶天成拜玉堂

但有时候,面对天意,只能选择妥协,就比如早起这件事。

容枝意和唐可儿呆坐榻上,不管丫鬟们如何催促,她这眼皮就像是缝在一块儿了似的,怎么都睁不开。

“到底是谁定下的迎亲这日要早起的?为什么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不是黄昏时才来接亲吗?起这么早做什么!明知新妇前夜定然兴奋得无法入眠,为何还要逼人早起!”唐可儿这一声声发自内心的拷问也得到了容枝意的强烈认可。

照水哭笑不得:“我的两位娘子,小宋娘子都洗漱完用过早膳了,您二位还在这赖着,不是还应了宋夫人去迎客的吗?快些起吧。”

不管有多无法接受,都不能误了正事。容枝意洗漱完坐在饭桌前,宋府今日早膳备了糖脆饼和粉粥,有嬷嬷在一旁提醒:“娘子们多用些,今日可有的忙呢。”

容枝意一听,立马再拿了两块南瓜软枣糕,这才安心坐去了妆奁边上梳妆。宋嘉夕和一位三全妇人对坐着,那妇人手中拿了两个细细的红丝线,还有一端用牙咬着,不断念叨着什么。嬷嬷见她好奇,介绍说:“这是新妇开脸,用红丝线将闺中女儿脸上的汗毛绞下来,虽有些疼,但绞过脸,整个人看上去能光洁不少呢。”

这个她知道的,印象里上一次见,还是徐元溪嫁人的时候。

宋夫人今日忙得脚不沾地,容枝意收拾完自己便和唐可儿一块儿去帮忙了,刚出去就碰上了轻云:“娘子,东西都搬来了,跟小宋娘子的嫁妆摆在一块儿,您要不要去看看?嫁妆箱子摆得一整个院子都是,可多了!”

容枝意笑了,宋夫人道:“正好,现下宾客还少,我一人应付便够了,你们就帮嘉夕去清点一下添妆吧?我让人把单子拿给你们。”

不用去招呼人,她开心还来不及呢,立马应下了。刚走到摆嫁妆的院子,便被眼前景象惊呆了:“怎么这么多?”

她还笑轻云没见识,现下是笑早了,没见识的是她。唐可儿也愣了:“宋府…宋府日后是不准备过日子了吗?”

管事的拿了单子来,说:“咱们郎主和夫人本就备了不少,另外的除了些添妆,大多都是宫里头宋太妃娘娘给的,她老人家没有孩子,一直拿我们小娘子当亲生的疼。”

原来是宋太妃,那便不奇怪了,宫里向来赏赐多,她也用不上,估摸已把这辈子攒下的积蓄都给嘉夕了。

宾客都是分批到的,源源不断还有添妆搬来,中途徐元溪和张雨薇也来了,四人边说笑边干活,磨蹭到了午时,宋夫人来请她们去用膳。容枝意卸下襻膊,和唐可儿一道回宋嘉夕院子,路过二门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表姐!”

容枝意转头望去,是赵谰,她这时机掐得好,正好赶上用午膳。正想招呼她进门,竟见她侧身扶着个熟悉的身影下了马车,那身影站定后仍有些佝偻,淡淡地望着她笑。

不知为何,她忽然眼眶就红了,快步跑向她:“太妃!”

宋太妃穿着极为寻常的服饰,跟寻常人家含饴弄孙的老妇人也没什么两样,头顶戴着两支玉簪,身形已有些年迈了,走路离不开人搀扶,面色泛黄,长了皱纹、老人斑,但眼神依旧明亮且清澈。

她已近十年未出过宫门了。容枝意跟她见礼,心头涌上千言万语,道不清说不明:“太妃怎的不跟我说您要来,谰儿也是,就这么带着太妃来,该让我亲自去接的。”

赵谰解释道:“阿兄带我和太妃娘娘来的,他一会儿还要来接亲,不好露面,便先走一步了。”

容枝意点头,想起身后还站着三个姑娘,忙招呼她们近前,一一与宋太妃见过礼。张雨薇与她还算相熟,唐可儿和徐元溪虽见过她,但这是第一回与她说话。见这位太妃慈眉善目,二人一同行了个大礼。

让太妃娘娘在外站太久不好,请她进门时,容枝意特意提前了众人几步,先跑到了宋嘉夕院里。宋嘉夕穿着婚服的中衣,早已在饭桌前等她们了:“我阿娘怎的真让你们去干活?还干到这个时辰,可儿呢?快先来用膳吧。”

搁平常人家,这种事本就该是亲姐妹包揽的,容枝意没理她,一脸神秘的开始卖关子:“栀栀,你猜猜谁来了?”

宋嘉夕看她这个充满期待的神情,不大确定地猜了个:“难不成是谢泽旭?”

“哎呀!怎么可能是他!”长安第一才女也有猜错的一日,不过就算换成容枝意,恐怕也想不到来的会是宋太妃。

容枝意往后看了一眼,她们都走到院子里了,上前捂了宋嘉夕的眼睛:“你默念三个数,看是谁来看你了!”

“阿婆?!”宋嘉夕整个人都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栀栀。”宋太妃也迈步上前,“好孩子,阿婆来晚了,都穿上婚服了,快让阿婆看看。”

宋嘉夕泪花噙在眼眶,哭得比昨日夜里还惨:“我昨日还写了帖子给皇后,想婚后带着阿旭进宫拜见您,怎么您今日亲自来了…”

好些个侍女涌上前要替她擦泪:“娘子不能哭哇,妆哭花了可怎么好。”

宋太妃也红了眼眶:“是啊,大喜之日,可不能哭的。今日是阿谚和谰儿去帮我跟圣人求的情,圣人仁善,自是一口应下了。”

宋嘉夕算了一下,她们已半年多未见了,宋太妃不能出宫,她不能常进宫,就是进去了也不能多说话,顶多坐上一二个时辰。所以二人常常是以写信的方式来联系的,她那妆奁底下,就放了一整盒子的回信。

不过日后可儿入了东宫,想要见面就方便多了。

用过膳后,宋府的人都在一一拜见宋太妃。

容枝意喊了她身边的嬷嬷到一旁:“嬷嬷,太妃娘娘近来身子如何?”为何方才饭桌上句句话,都像是在交代后事呢。

“县主,太妃她,不让我说。”

容枝意心中咯噔一声:“为何不让,上回问您,您不是还说老样子吗?怎的,出了变故?”

嬷嬷心里也不舒服,话语里都带着哭腔:“太医说太妃郁结心头,药石无医,若再这样劳心伤神下去,恐怕没有几年了。县主,您劝劝太妃吧…这些日子分明太子、皇后,甚至是圣人,都轮番来看她,可就是不见好转。县主,你说这该怎么办啊。”

容枝意整个人如遭雷劈,心里一团乱麻,久久无法接受。

赵谰不知是何时出现的,轻拍容枝意脊背宽慰:“心病还得心药医,还得娘娘自己找到心结所在才行,咱们这么多人一块努力,一定能帮太妃走出来的。”

“走出来?”容枝意苦笑,“太妃真正想要走出的,是困囿她一辈子的宫墙啊。”

**

阴阳交替,黄昏已至。宋嘉夕穿上层层叠叠符合品级的的花钗翟衣,青色广袖外衣上绣有不少翟鸟纹样,头戴插有花钗、花钿、两博鬓的花冠,坐在妆奁前,堪称艳美绝伦。

各家夫人和小娘子们基本都到了,她在宋夫人和宋太妃帮衬下应付自如,容枝意和唐可儿却自从她换上这身衣裳后流泪不止,缩在角落里互相安慰。

“你别哭了,哭得我心烦。”

“你说不哭就不哭,你倒是先停下呀!”

“我这不是停不下嘛…”不知为何,这眼泪像决堤了不说,脑海里更是如走马灯一般回转着她们从相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

幼时开玩笑说日后要嫁给一家的兄弟,成为互相帮衬的妯娌一辈子在一起。也开玩笑说谁都不嫁,一块儿寻个避世的山林野外闲散余生,心烦起来又说干脆一道剃发去做姑子与青灯古佛相伴,这红尘往事忘了也罢。如今真的要成婚了,要结束那些悠闲自在的闺中岁月,要开始掌家,要为柴米油盐而折腰,忧心阖府上下的吃穿用度。那些考虑明日是去这个食肆尝新品还是去那座山头画春景的岁月,真真一去不复返了。

偏偏她又是她们之中的第一个。

廊下不少人脚步匆匆,院外锣鼓喧天,有人大喊:“新婿来了!”

室内本拥满的人群忽然就散了,都跑去外头看热闹,毕竟这长安第一美男穿上婚服的模样,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到的,更何况身旁还有太子、召王、奉节郡王、郢王世子和徐家二郎君相陪,这接亲的阵容,可谓是百年难得一遇。

赵谰没见过这个场面,早早溜出去了,张雨薇也忍不住拉着徐元溪和陈璟然去凑热闹,走前还问唐可儿去不去,唐可儿默默往外挪了半步,眼巴巴地望着容枝意。

“去吧,”容枝意也不忘嘱咐他们几人,“务必要让谢少尹念完三十首催妆诗才能放他进来。”

这一去,屋里只剩寥寥几人,宋夫人不停在原地打转,浑身上下写满“焦灼”二字,嘴中念念有词,盘算着有没有哪里出错或哪里遗忘的地方。

另一位焦灼的便是宋太妃了,眼里的不舍任谁看了都要动容,不停地交代她婚后要如何与婆家人相处、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遇到事又该怎么办,忽而又不说这些了,开始夸宋嘉夕漂亮,讲起她小时候的事。

容枝意也被感染的焦灼附体,手里揣着支金钗。好容易找到宋太妃说话的空隙凑上前去:“前些日我和可儿去定宝斋定了三支金钗,咱们一人一支,这支栀子花的是给你的。”

“真好看。”宋嘉夕细细打量了一番,正要央容枝意帮她带上,碧绦跑进来报喜:“娘子娘子,姑爷进来了!快把扇子拿好了。”

容枝意惊呆了:“啊?这么快?三十首念完了?”

“这…才念了三首。”连碧绦都没好意思说。

“快!快扶着你们娘子上前厅去!”宋夫人更急了,急得脚底打结。

丫鬟们手忙脚乱上前,容枝意趁乱将金钗递给碧绦,宋嘉夕喊了声多谢意儿,便被生拉硬拽去了前厅。

后面的事容枝意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她决心去质问唐可儿。宋府门外着实热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看热闹了,容枝意踮脚在人群里找了半日,终于看见扒着门笑得春心荡漾的唐大娘子:“唐可儿!我让你拦人,你拦到哪去了!”

唐可儿一见她就跑,钻去了张雨薇身后:“对不起嘛意儿!我没拦住!”

容枝意真的有些生气:“为何没拦住!你今日不说出个理由来,我就跟你断了这手帕交!”

“谢府尹今日好看成这样,全长安的小娘子看了都要拜倒在他石榴裙下的,我本就难过男儿关,逼出三首都是不易,叫我如何办嘛!”唐可儿都要急哭了。

容枝意半信半疑转头,见谢泽旭身穿青衣纁裳,头戴垂缨黑弁冠,肤色白皙、肩宽腰窄。再看那张脸,仿佛是女娲精心雕刻的一般,就是那些形容女子容貌的词语放在他身上也毫不过分,朱唇皓齿、瑰姿艳逸…偏生他又是一副生人勿近仙气缭绕的样子,这妖艳与冷漠合二为一的独特气质,长安千万郎君里头真独他一人了。

“哥哥的腿不是腿,是塞纳河畔的春水;哥哥的背不是背,是保加利亚的玫瑰;哥哥的腰不是腰,是夺命三郎的弯刀;哥哥的嘴不是嘴,是安河桥下的清水!!!!我们谢府尹若是去参加选秀,不得被人喊神仙哥哥c位出道?怎的就生在这儿了。谢泽旭!咱们21世纪的内娱需要你啊!”身旁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容枝意侧过头,果真是每回说话都让人听不太懂的李悠悠,难不成这是他乡文化?

人群中骚动不止,听说已有人被这夺目的容貌刺眼到晕了过去,不少小娘子都在鬼哭狼嚎,还有小娘子带了一箩筐的帕子丢给谢泽旭:“谢府尹!小女子愿意做妾!”

容枝意又呆看了片刻,早忘了要讨伐唐可儿的事了。

“你目不转睛盯着阿旭,考虑过我什么感受吗?”熟悉的声音传来,不用问也知道,是陪着接亲的赵珩。

容枝意“啊”了一声,这才缓过神来:“哦,你在啊。”

这话可把赵珩气死了:“我…我不在这在哪啊?容枝意我生气了。”

小狗炸毛了,她方才没注意到,眼下细细瞧他,今日也是盛装出席,竟连行蟒袍都套上了,显得比平日威严了不少,她讨好一般勾勾他手:“对不起嘛。”

赵珩这毛唰的一下就顺过来了,但仍是嘴硬:“你这歉道得没半分诚意,就罚你陪我入夜去看上元灯会吧。”

正说着,谢泽旭一声:“栀栀。”

宋嘉夕举着团扇遮面,由侍女们搀扶着,从里间出来了。

“他喊她栀栀耶…”身后人群里又晕过去一个,躁动不断。

满院的人皆屏息凝神,方才还在夸新婿,这一下子又都扭头夸起了新妇:“真漂亮啊,这衣裳也好看,人也好看,谁说宋娘子配不上谢府尹的?我跟她急!长安第一美男和长安第一才女,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不好!”

还听到人教育自己女儿:“看到没,这衣裳的纹样啊都是翟鸟,那可是公主穿的,除非嫁给高官才能穿这一回。你日后也要给阿娘争气,穿上这翟衣,知道没?”

“他二人这般相配,有容貌有才华,日后生的孩子定然也是个极品!咱们从现在开始努力,嫁个好夫婿,不能跟谢府尹做夫妻,就跟他做亲家!”

……

拜别高堂,谢泽旭揽着宋嘉夕,走过花团锦簇的毡毯,送上花轿。赵珩看着泣不成声的容枝意叹气:“别哭了,我先走,晚些来接你?”

容枝意点点头,忙让她快去,自个则注视着宋嘉夕的背影,黄昏夕阳映照在她的花冠上,华丽而夺目,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插在所有花钗花钿最上头的,栀子金簪。

赵珩迈步而去,忽见本在最后哭泣的容枝意越过人群跑了出来,扬声高喊:“谢泽旭!你要对她好啊!”

谢泽旭正欲上马,听了这话转过身,容枝意身后还站着好几个小娘子,都是宋嘉夕闺中玩得最好的。面上沾染了暖色的霞光,他顿了顿,朝众人郑重行了个大礼:“诚如谢某与县主最初约定的那般,珍之重之,此生不负之。”

落日余晖里,容枝意远望迎亲队伍往宋府方向去,一路欢声雷动、嬉闹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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