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潘五郎喜得闷棍
夜深时分,容家阖府上下拖着疲惫的步伐和身姿回到了府中。容大郎已为今日午后的事压抑了许久,前脚跨进正厅后脚便要爆发,容茂仁全程提心吊胆着,等待接受他阿爷的责罚,还朝容枝意递去了求救的信号。后者朝她摊摊手,看口型是:自求多福。
“去拿鞭子来。”容向峰转过身在高座上坐下。
容枝意一惊,这是要下狠手!他能打,
果然,朱氏双膝一软,拉着容茂仁扑通跪了地:“阿郎!茂仁知错了,要打要罚,都朝着我来吧!他可是宰辅之才,这几根鞭子下去,日后还如何做官呐!”
这叫一个声泪俱下,容姝那说哭就哭的演技果真是跟她娘学来的。
“你是有错!你大错特错!这么多年要不是你纵着他,能把他纵得这般心高气傲?拿个榜眼了不得了,翅膀硬了,国公府的门第都敢得罪。”容大郎抄起短鞭,指着他,“容茂仁,你知不知道自己如今遭多少人嫉恨?行差踏错一步,这辈子升官都只会是妄想!纵然有宰辅之才,无人赏识无人发掘又有何用?!多少昔日风光无限的状元榜眼在翰林院耗尽一辈子,你就非得步人家后尘?”
容茂仁依旧挺直脊背:“阿爷,茂仁无错。”
“你!你…我朕是要被你给活活气死了,快速速去拿家法来!”容大郎气得胡子都直了,一手扬起鞭子,一手捂着胸口:“我告诉你,你有三错。第一,退一步便可平息的事,你非要闹大,害得咱们容家今日在这么多贵人面前颜面尽失,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第二,你嫡亲妹妹的嫂嫂就是齐国公府的姑娘,你半分面子都不给他们,非要争一句歉,人家若对我们有怨恨,自然拿你没法子,可等你妹妹嫁进陈家,保不齐有数不尽的办法拿她出气!第三,你知道如今是什么关头吗?姚妃又生一子,朝堂上拉帮结派都快摆到明面上来了,你母亲是武安侯夫人的堂姐妹,你三妹妹是郢王世子妃,今日世子出面给过你台阶,你执拗至此,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硬生生打了人家的脸!你想让别人怎么看?以为咱们容家已经选了与武安侯为伍了?”
一错一鞭,容茂仁单薄的衣衫已被浸透了血痕,朱氏几次三番想要扑在他身上,又被容姝拉开。他头压得极低,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被这样数落过了,还当着全家和几个妹妹的面,脸上登时红得都发烫了。
容向峰这人再某些事情上能含糊就含糊,但教育二郎一向是亲力亲为的,可比对从小身子不好由朱氏带大的大郎负责多了。
容枝意看在眼里,正想出来替容茂仁说上几句,照水从外头跑了进来,凑到她耳边:“娘子,五姑娘趁今日举家赴宴,打晕女使逃出去了,跟着的人来报,是去找潘五郎了。”
“这么快?现下在何处?”容枝意虽早就料到了,但也没想到她办事这么雷厉风行,知道他们今日去赴宴,不带犹豫直接打晕女使就躲过看家护卫们逃了。
不过,如此行为,也恰好证明她对这个潘五郎确乃真心实意。
望着后背已有些皮开肉绽的容茂仁,容枝意还在想这事该如何解决才算圆满,没想到容姝急着先跳出来救他二哥哥了:“阿爷阿娘!快别打二哥哥了,大事不好了!!”
平日天天吵个没完,关键时刻倒是牺牲五妹妹来救二哥哥。容向峰见她着急,放下短鞭问询问:“出了何事?”
容姝眼角都沾上眼泪了:“五妹妹趁我们去赴宴,打晕女使逃跑去找潘五郎了!”
“啊??”朱氏吓得不轻,只得吩咐身边的人,“当真?嬷嬷,速去查看!”
这种事还能有假啊,嬷嬷火急火燎地去了,又跑得满头大汗回来:“郎主、夫人,此事当真啊!那女使,额头肿得有核桃那么大,五姑娘这是下了重手啊!”
朱氏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快!快派人找她去啊!!”
容大郎无力地在圈椅上坐下,一时之间连动家法都忘了,几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大的病弱,老二跟人打架,小四哭得她心烦,小五又不知出去发的什么疯,唯有小六老老实实站在他身旁,这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回顾短暂却格外忧烦的一生,手中短鞭也随之落地,容枝意一个眼神,照水便默默将它拾起,揣在怀中拐出去给容茂仁拿药去了。
“快去找啊!全都去找!我看她一个姑娘家能跑到哪儿去!再给我去把金姨娘绑过来,仔仔细细审问审问,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好女儿!”
容枝意支着下巴,看向一言不发的容博仁和小朱氏嫂嫂,忽然发话:“大哥哥这病如何了?”
“尚且还能活,多谢三妹妹关心。”
“那便好。”他这回答惹的容枝意一笑,睁眼看向了立在他身旁的女子。从嫁进来,见到她的第一日起,便没有一次与她的对话超过三句。今岁容家风波不断,都没见过她皱一下的眉。永远都是僵着这一副从不出错、没有任何神情的木头脸,寡言少语,毫无存在感,跟个丫鬟似的站在容博仁或朱氏身侧,如同穿了奇幻话本里的隐身衣。
实在是不简单啊,容枝意打心眼里佩服她。
“今日悦珍嫂嫂也在家中,可有发现五妹妹什么异常啊?”
答话的依旧是容博仁:“悦珍一直在榻边照料我,从未离开半步,去何处发现五妹妹异常?”
容枝意发笑:“方才回府,大哥哥不是说今儿睡了整整一日吗,又怎知大嫂嫂寸步不离?您睁眼睡觉不成?”
“你!咳咳咳…”
眼看容博仁站起又略显疲乏地坐下,容枝意忙起身宽慰:“大哥哥可别动怒啊,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毕竟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五妹妹做出这样的事,大嫂嫂也没必要替她瞒着。”
“三妹妹说的是,我今日的确没出过院门,不知五妹妹究竟出了何事。但母亲将家里交由我,我却疏忽至此,闹得这样的下场,皆是我的不是,若要责罚,我愿一力承担。”朱悦珍朝她微微欠身。
真是好厉害的嘴,两句话,撇开了所有错,又认下了所有错,装的多无辜卑微的,倒让人觉得是她容枝意在兴师问罪了。
“嫂嫂误会了,我先前已说明,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朱氏还是向着自个儿子儿媳多一些:“意儿啊,博仁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照顾起来颇为繁琐,悦珍一人看顾已是不易,照顾不到家中也是情有可原,现下还是快些让人去寻那个死丫头吧,要是晚了,她做出什么丧尽天下的苟且之事,那该如何是好啊!连你的名声也要受影响的,大伯母真是对不住你,对不起泉下有知的弟妹啊!”
开始发癫了?她也配提她阿娘!容枝意冷冷笑了笑:“大伯母,您不必去寻了,自容媱关进院门的第一日起,我便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今日她是如何逃出去的,我一清二楚。”
说罢,容枝意还特意观察了一番容博仁夫妇的神色。
“既如此,”朱氏松了一大口气,眉梢都攀上喜悦了,“那还不快将人绑回来?”
“原来阿姐那日问我,如我是五妹妹会如何做,是这个意思!”容姝恍然。
容枝意拍拍她肩:“做人总得留一手。”
其实算不上什么,不过多一个心眼。
“伯父伯母放心,我的人一直跟着,若五妹妹只是想与潘五郎将事情说清楚,他们不会阻挠,可一旦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立马将她绑回来。”容大郎还在琢磨呢,容枝意便想趁这个机会与他将话说清楚:“大伯父,意儿有话想与您单独说说。”
避开众人,将他引至一旁:“您方才也说了,近来朝堂动荡不已。武安侯、济阴郡王、康王和惠国长公主四股势力抱作一团,想与表哥一决高下。咱们家,大伯母是侯夫人的娘家人,阿姝嫁的魏国公府两边都不敢得罪,而我身份又特殊。大伯父,您一直以来夹在其间,若有一日两边力量交锋,您会如何选择?”
魏国公府摇摆不定,既是召王的舅家,又是康王妃妹妹的夫家,既娶了金乡县主为世子夫人,又把陈璟然嫁给了奉节郡王。可以说不论谁输谁赢,都能保陈家在长安的地位屹立不倒。
容大郎根本没想到她会在这样一个场面下问出这个问题,虽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此事从来不是单看亲缘的。”他答道,“我身为国子博士,自然只看上位之人能否为天下百姓谋福,为天下学子谋益。”
在这跟她糊弄什么,赵谚就赵谚,赵诚就赵诚,摊牌了说不行吗?
“可事实如此,便是您不愿参与朝堂纠纷,咱们也身不由己。”容枝意忽然觉得与他说了也是白说:“也罢,如那一日真的到来,大伯父不必管我生死,只需尽快带全府上下人回洛阳老宅,方能逃过一劫。”
“你再如何也是容家女儿,我怎能不管你?”
容枝意笑了笑,她去杭州待了三年,没见他来过一封书信,如今倒记起她是容家女儿了。她大伯父这人,做国子博士的确尽心尽力,可家务事,当真是办得一团糟。
“多谢大伯父关怀,可我不需要,管与不管的,又有何分别。”她冷冷抬眸,“请大伯父谨记,日后我在身为容家女儿的同时,更是无可置疑的赵家儿媳。”
容大郎被她这幅冷漠和略带嘲讽的样子吓得咽了咽口水。分明她幼时,比起谁都更加天真烂漫讨人喜欢,见到他也总是笑容可掬地喊他大伯父,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给他行礼,动作滑稽又可爱。可细细回想,自从杭州回来后,她表面上恭敬有礼,实则冷淡疏远,与他们貌合神离,而导致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竟是他自己。是他亲手将她推开,放任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丫头在饱尝丧父丧母的苦楚后还要背井离乡,连半分的关怀与宽慰都没有给过她。
所以她宁愿选择为赵谚赵珩去死,也不愿苟活在容府的羽翼之下。
他终于意识到错处,泄气般垂头:“是大伯父对不住你。”
“未曾。爷娘的死也不是您能做的主。倒是如今的事,只有您能做主。大伯父,意儿实话与您说了,河西县伯府门风不正,潘五郎品行不端,绝非良婿。我将五妹妹给您带回来,想要如何处置都是咱们家事,但潘五郎呢?是就此放过了他,还是向他和潘家讨个说法,这可都看您了。”
说白了,自家人不争气,骂几句都没事,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容媱再不济也无法掩盖潘五郎是个渣渣的事实,她欺负容家人到这份上,她绝不能放过他。
“有我的人在,他暂且没有机会对五妹妹做什么,但难保心里有这个想法。大伯父,我倒想与您问个清楚,您这女儿,究竟打算嫁还是不嫁呢?”
原本大不了去县伯府上说亲,使些计策逼得人家同意,可如今这门亲事,她是不愿成的。
“绝不能嫁。”容茂仁撑着手从地上站起,身旁朱氏和容姝见状赶忙上前搀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尚未成婚便敢这般羞辱五妹妹,全然不将我容家放在眼里,成婚了恐怕还要变本加厉,打死他也不会对五妹妹好的。”
这话是没错的,容媱嫁给潘五郎,是只有弊没有利的事。但感情是能用来衡量利弊得吗?显然不是,容枝意最怕的便是她五妹妹对潘五郎是真心,那她可真的就要棒打鸳鸯了。
“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照二哥哥这么说,我们又该如何是好呢?”容姝实在讨厌小五,恨不得她能立马在容家消失,“照我看,就嫁过去得了,反正她这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等吃过苦头自己想通了,大不了去谈和离呗,最多白送人家一份嫁妆,左右我们家姑娘就算二婚也不会嫁得比别家差了。”
“呸!”朱氏瞪她,“说出这样的话,你多大脸啊?她只要和离,你和你六妹妹,再到五叔家的念归,但凡姓容的姑娘,都得被人指着鼻子议论。”
这倒是,本就过得艰难了,容姝闭嘴不再插话。
“这死丫头!干脆别回来了!跟男人死在外面算了!”众人纠结不已时,朱氏已率先一下将气全撒在了小五身上,抬手拔了护卫的剑,喊住蒋枞,“由你引路,我亲去找她!见到她便一剑捅死她!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家里几个姑娘都被她连累了,还活着做什么!”
“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关媱姐儿的事啊!”姓金的姨娘早早就被叫过来了,还跪在院子外头,朱氏才出去,哭喊着跪爬了一路抱住她大腿,踢都踢不走。
朱氏气得拿剑指她:“你也知道是你的错!人家曾姨娘养的小六,老实本分,再看看你养的好姑娘,枉我还觉得你担得起事儿,有几分稳重,放手让你自己养孩子,怎么就把好好的姑娘养成这样了!早知有今日,我当初就不该犯贱收了你!”
“便将他潘五郎一道绑回来吧!仔细盘问了,也能让五妹妹将他看个清楚,好死了这条心。三妹妹,你的人可办得到?”容茂仁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整个容府的主子、家丁都愣住了。
唯有容枝意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她这二哥哥骨子里头还挺护短硬气的。容茂仁难得做这样的主,容枝意愿意帮他一把:“蒋枞,就照你这位亲传弟子说的做吧,将潘五郎五花大绑套上麻袋,一炷香时日够不够?”
蒋枞这可来劲了,自打跟着容枝意,除了去难江那回,再也没做过这么刺激的活计了!
对付河西县伯府,都没什么值得她迂回婉转费尽心思的。上回在侯府小树林他们那样对嘉夕,早在当时她想把人抹了脖子一干二净了!现下又撞上她,就是那潘五郎自个运道不好。
当潘五郎被捂着眼倒吊着绑进正厅,容枝意便再未想过这些后顾之忧了,只见他浑身横肉因挣扎而颤抖,却如何都挣不开繁复的绳索,鼻孔上还插了两根大葱,张嘴闭嘴地哈着气,偶尔夹杂着呜咽声,像只待宰的乌金。
报仇,果真是越早越爽。
最先发话的是容茂仁,瞥了一眼浑身横肉的潘五郎:“先将他带下去,关在柴房听候发落,到底是县伯府郎君,咱们可不能怠慢了。”
比起仍在苟延残喘的潘五郎,容媱就显得镇定多了,虽被蒙上了眼捂住了嘴,但许是觉出绑架之人对她有几分客气,这个男声也足够熟悉,胆子便大了些。
潘五郎才被抬下去,就有丫鬟上前给她取下了蒙眼的黑布,对上容媱那双不屑一顾的眼,容枝意笑了笑,拉住了想上去抽她几个巴掌的容媱:“且看你二哥哥的吧。”
容茂仁方才还在被打,这一下又成审问的那个了:“五妹妹好大的胆子,爷娘罚你禁闭,是因为你做了错事要你思过,没想到你这过错没思出来,反倒变本加厉。”
容媱没理他,从摘下眼罩开始,眼神便只狠狠盯着一人:“你派人跟踪我?”
容枝意没否认:“是。”
“三姐姐真是阴狠啊,先是让验身婆子侮辱我,再派女使来给我明里暗里透露五郎的消息,认定我会逃出去亲口问他,全程连面都没有露过,只在这府中张张嘴皮当你的小白花,都能将我二人当做瓮中之鳖,一网打尽,难怪郢王世子那样的英才也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真不愧是宫中长大的,妹妹自愧不如。”
“五妹妹谬赞,小小手段不成敬意,没你想的这般恶毒。”
容媱这番话,是把所有的错处都归到她身上了,说得她还自我怀疑上了,弄到如今这个地步,好似并非她的初衷和本意啊,她分明只是想容媱及时止损回头是岸,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但是三姐姐,我就想问问你,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女子活着,不就为了嫁个好人家吗?你和四姐姐能嫁高门,我为何不能?身为庶女,追求本该仰望的,追求得不到的,就是错吗?”容媱垂手望着她,没有半分悔恨。
“任何人活着,都只是为了自己。”容枝意淡然答道,显然是不想与她多说。
容茂仁冷笑了一声:“五妹妹,你用正当手段去追求一个好归宿并不是错,我支持你,甚至能给你一定的助力,可潘五郎他当真是个好归宿吗?”
“自然比不上两位姐夫的高贵出身,但也是公爵府邸的郎君,如何不算好?对我一个谁人都可以践踏的小小庶女而言,已经是高攀了。”
单凭这一句,容枝意忽然就确信了,容媱绝对不爱潘五郎。如果真的爱,第一反应不该是他待自己如何,性子如何,学问本事如何么?她却只有句家世,实在是…
不过潘五郎这人除了家里那快要没了的爵位,委实也找不出哪里还有什么优点了。
“他若真的好,不会在与你两情相悦时去街头买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做妾,也不会在双方长辈都未定下婚事前就邀你单独赴约去看上元灯会,若是被识得你的小娘子瞧见你与他同游,将事情说出去,你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原本还打算缄口不言,但看她执迷不悟至此,容枝意终于忍不住了,“再说河西县伯一家,老县伯靠着抓了两只蛐蛐得来先皇赏赐的三代爵位,家里也没有什么读书人,通是些游手好闲的纨绔,照当今圣人这般严苛的治下和管辖,爵位能不能传到潘五郎嫡亲哥哥头上都是难说的,你为何不能把目光放长远些,去选些踏实稳重且有前程的人呢?”
她将这几日了解的全都告诉了容媱:“且不说潘五郎那七八九个通房,单说如今的县伯,发妻去世不到一个月,就娶了貌美如花的续弦夫人进门,续弦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后一胎难产去了不到半个月,续弦的嫡亲妹妹都大起肚子做上姨娘了,如今那位填房的正头夫人,还是县伯庶弟定下过婚事的未婚妻。如此荒诞,不干人事的一家人,你嫁过去能指望什么?”
更令人作呕的事情她还没说出来呢,总归横看竖看,潘五郎和他一家都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她随口道来的不少秘事,一般人可还不知道呢。就例如朱氏和容姝,嘴巴张得能塞下好几块糖糕了。
“他阿爷行事荒唐与他有什么关系,龙生九子…”容媱那气势显然就落下去不少。
容姝啐了一口:“龙生九子各有所长,但也没听过耗子能生出麒麟来的啊!”
“闭嘴!与你容姝有何关系!你嫁给陈六郎敢说自己用的是正当手段吗?如今还鞭策起我来了,管好你自己吧!”容媱像是瞬间被点燃了怒火,竟将屋中的人挨个骂了一通,“还有你容枝意,你方才说我未定下婚事就与郎君私会,好,我承认,我就是跟你学的,你可以去常恩寺幽会世子,我为何不能跟潘五郎同游灯会?就因为我低你一等,就因为我才情相貌通通不如你,就不配入公爵府邸了?”
“你放肆!”容茂仁沉默着听了片刻,再次开口骂道,“若他真心待你,早该说服父母三书六礼来娶你了,可他有吗?一次又一次都是你在逼迫爷娘替你上门去说亲,而他呢?目不识丁,坐吃山空,当街买妾,全然不将你放在眼里,这算哪门子的好归宿?三妹妹是不想你一朝嫁入虎狼窝,悔度余生!”
还真别说,容茂仁看自己的事儿糊涂,别人的事就拎得挺清楚的。
“那是个误会!”容媱今日都跟他问了个一清二楚了,“二哥哥你是不知道,五郎只是想帮那女子一把,什么买妾,都是假的,是谣言!都是三姐姐一手操办的!那女子是她的人,她算计利用了五郎的怜悯心,这才害得他当街被群众侮辱!只可惜三姐姐再是算无遗策,也没算到公主忽然出现,让此计谋露出了马脚,揭穿了那女子的骗子身份,这才没让那她有机可乘。”
简直荒唐,没见过这样颠倒是非黑白的。
“笑话!我为何要害他?你是我妹妹,咱们托生在一家中,你嫁的越好过的越好,对我和阿姝就助益越多,我巴不得你也嫁去高门,可你自己看看你寻的这位郎君,他是个好人吗?我敢对天起誓,他当街买妾的事与我无半分关系,绝非是我算计,若有假话,我容枝意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他呢,他敢吗?”
真狠啊,在场之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阿姐向来堂堂正正,你口中的私会,除却身边女使护卫,我也在一旁,连崇觉住持都知晓,一切行径发乎情止乎礼,哪跟你那日逃了相看去找他似的?”那满身的吻痕,一口一个自己已跟潘五郎生米煮成熟饭,容姝想起来都觉得羞愧。
“我的婚事,圣人早早知晓并拟下了旨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赵珩要赖账,那他便是抗旨便是欺君,皇后和太子也不会放过他,再者,没了他,我照样能嫁得好郎君,所以我有十足的把握和十足的信任。但你呢?潘五郎真的会娶你吗,如果他将你骗得一干二净拍拍屁股走人了,会有人给你讨公道吗?男女之事,不论何种错误,旁人都只会指责女方的不是,你何曾见过有人议论男子的错处?不过当成饭后笑谈罢了。”容枝意心里可悲,可悲极了,可悲到她不知该如何去挽救,也或许根本没有方法挽救。
“指责女方…也不全是啊。”容媱忽然冷笑起来,神情可憎,“就说您的闺中密友宋大娘子,她都定过亲事了,身子都不知是否还干净,不还能与谢府尹琴瑟和鸣吗?那些不知情的姑娘们不还喊她宋夫子吗?”
完了,轻云心想。
果然下一瞬,就看到眼前嗖的一下,紧接着一记响彻云霄的巴掌声传来,容媱捧着脸摔倒在地,半边脸都是血痕,众人皆上前阻拦,金姨娘直接哭得晕了过去。
“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容枝意心一沉,半跪在地,几乎是嘶吼着。
容媱转过脸,见她竟为了宋嘉夕这般动怒,更觉得好笑了:“如何?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哦对…不知三姐姐知不知道宋大娘子婚前去武安侯府过客被拖入小树林…”
“你闭嘴!”容枝意上前抓起她的衣领,眼里激愤的怒意把轻云都吓了一跳:“娘子,您先松手,将五姑娘交给我,由我来处置吧。”
“谁告诉你的?有种你就再说一遍,信不信我当场杀了你!”满身的杀气和狠劲,周围人都要被这锋芒刺眼得退避三舍,越是这种时候越听不进去话,他们如何规劝都是无用功。
不过…宋大娘子被拖入小树林做什么呢?容媱还没讲完呢!
理智终于回笼些许,容枝意全身已被冷汗浸透,渐渐松开掐着容媱脖颈的手:“怎么会呢…我听不懂你这玩笑,嘉夕宋府独女,何人敢欺负她…五妹妹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玩笑?”容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既然是玩笑,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嘉夕是我最好的朋友,自然不允许任何人空口污蔑她。”嘴里这么说,却也在后悔自己方才一时失控反应过大。还能是谁告诉她的?除了在场之人潘五郎,没有人更清楚了。容枝意真是悔不当初,就应该一个都不要放过,让赵珩和谢府尹把人通通杀个一干二净,早知埋下这样的祸根,还留什么活口啊?
“嘁!”容媱颇为不屑,“五郎亲眼所见,怎会有假?你这位最好的朋友,可也脏得很呢!”
话音刚落,又是清澈响亮的一记耳光。
容姝开始心慌了,容媱这缺心眼的,说什么不好,非要说宋大娘子,也不想想容枝意这人极其护短,是可以为了朋友两刃插刀的,怎会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可别整出人命来了,赶紧提醒她几句:“阿姐…您这,可得悠着点,别将人打死了。”
“你放心,我不会打死她。”会好好折磨她,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五妹妹既说潘五郎亲眼瞧见宋大娘子受辱,我先不与你谈真假和证据,就当这是真的,那潘五郎不上前救人也就罢了,为何不喊人来相救?躲在暗处冷眼旁观,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分明任何一个读过书受过教育的人瞧见都会伸出援手的,往大了说这是积德的好事,往小了呢,这可是能让大理寺卿府欠他人情的好机会,是升官发财在向他招手。但你口中人模人样的君子潘五郎做了什么,给人把风还给人鼓掌啊?简直愚蠢!这就是你打着灯笼找来的好郎君?”
“你…”容媱一时之间也没找到反驳的话来。
这叫什么?反将一军!
若她一口咬定宋嘉夕遭人侮辱,那也就是承认了潘五郎是个下贱胚子。
“我今日有的是时候陪你玩。”容枝意拍拍衣袖站起身,“蒋枞,把我们五姑娘嘴堵了,让人把潘五郎带来,一并审问,叫我这五妹妹好生听一听,她日思夜想的郎君,究竟爱她到何种地步。”
这是容枝意第三次见潘五郎了,也是她第三次感叹,为何这样矮胖的身形,五官能生得如此贼眉鼠眼?按理来说,富贵人家娶妻都注重相貌,孩子生出来都是一代比一代好看的,怎么这潘五郎就能生得如此丑陋,原来那内心丑恶真的会影响容貌。
甫一被取下塞在嘴中的棉布,潘五郎就破口大骂:“我可是河西县公府的郎君,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绑了我!”
“区区刀下亡魂,还敢如此嚣张,你们河西县伯府好大的威风啊。”出言的是容姝,容枝意与她有过言语冲突,怕他记起,就不便与他讲话了。
“竟是个娘们…”潘五郎瞬间松了一大口气,嬉笑道:“小娘子,不妨说说,你为何绑我,是我从前哪里得罪了你?你放心,尽管提出条件来,不论多少银两,我家里人定会来将我赎回去的!”
“银两恐怕是不管用了。”容姝一字一句皆按照着容枝意的指示来,“便将命留在此处吧!”
话音未落,轻云那拔刀出鞘声便传来了,潘五郎被捂住嘴,听觉比往常更敏锐了些,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一步步靠近他的脖颈。这下他是真的急了:“小娘子饶命!就算是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你究竟是何人,我又哪里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曾经许诺了你什么,没做到呀?”
仔细想想,一个女子,除了风流债还能是什么,可光听这声音,实在是听不出来啊,毕竟他爱抚过的,没有三十也有四十个。哪还能给每个人的声音对号入座啊,想到这,潘五郎心生一计:“不如…你叫一声听听?”
“你放肆!”蒋枞的刀比轻云还要快,那利刃已浅浅刺入了潘五郎的皮肉。
潘五郎虽被绑着,但这么一刺探,跳得也有五丈高了:“哎呦!疼疼疼疼疼——大侠饶命啊!”
“无妨,既然潘五郎都这么说了,不如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死得明白些。”容姝摆摆手,许是跟容枝意相处久了,一言一行都受了些她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话中的语气开始都与她有些相似,“坊间传言,河西县伯府五郎君要与容家五娘子定亲,此事可能当真啊?”
“自然是假的!”潘五郎因着脖颈上那把刀,否认的极为干脆,“她区区一个庶女,给我做妾都不配,还嫁我为妻,岂非痴心妄想!”截至目前,潘五郎还是认为这一定是他从前惹下的风流债,这两个小娘子大概是一主一仆,不知听谁说了他要娶宁五娘心里着急了,于是才聘了杀手找过来了,现下那容五娘一点声响都没有,恐怕已经被抹了脖子了!
所以说千万不能得罪了女人,女人狠起来真是…要命啊!不过还好,既然她们找过来了,那说明她心里还是在意自己的,否则当场杀了他就行,何必将他带回来,无非是还心悦他,想要他回心转意嘛!姑娘家的蔫酸心思,他向来是最明白的。
“况且,我若真娶了她,岂不是违背了与姑娘的誓言了吗?”潘五郎大了胆子,又补了一句。
“哦?什么誓言?”
“方才一时紧张,没记起姑娘的声音,如今仔细回想了一番,我自然是记得姑娘您的,那日夜深人静,你我云雨过后,花前月下,我许诺要娶你为妻,怎会忘记呢?”隔着厚重的棉布,容枝意都能看到潘五郎那油腻恶心的眼神,胃里一阵翻山倒海,险些就呕了出来。
容姝也没好到哪去,一副吃了屎的样子:“…五郎,竟还记得我。可你方才说容五娘一个小小庶女,配不上你公爵府邸郎君的身份,那我呢,我连庶女都不如,岂不是更配不上你了。”
潘五郎心中嘿嘿,庶女都不如的,定是貌美如花才被他看上宠爱的!
“恍惚记得姑娘容貌,可谓倾国倾城,比起嘉平公主也不过略逊一筹,容家那个丫头怎么能跟你比呢?你便放了我,我立马回去与爷娘商议求娶你的事项,如何?”
跪在角落里的容媱面色发绿,青筋凸起,眼含热泪。虽然是被羞辱了,但总算能让容媱亲眼看看潘五郎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明白他对自己没有丝毫的真心。
容枝意本可以就此放过他,可一想到他将武安侯府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容媱,再放他出去,保不齐会告诉更多的人,便还是做主留下了他。
嘉夕如今日子过得幸福自在,她绝不能让任何人去打扰她。
“把他关进柴房,严加看管,再到郢王府去传个口信。”潘五郎常年不着家,睡在各大秦楼楚馆,这一日不回府,府里人估计找都不会找,暂且将他关着,毕竟他还有这层身份在,还与武安侯府的人关系密切,说不定还有利用的价值,如何处置,她想与赵珩商量一番。
可没想到的是,睡过了今夜,第二日起来,整个大瑒都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