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俗事
如来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刘家的院子,将一根用废纸卷起的烟草夹起,摸着兜里才发觉没把那半盒洋火带出来。
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在如来的小腹上蠕动,被薄薄的血痂覆盖着。如来对此倒是不太在意,毕竟基本上每一个干活的工人都挨了那黑甲士兵的打,更何况他们给钱确实大方,仅仅是赏钱就足足给了五两银子。
但如来从那些贵人的眼中看不出一点点的慈悲与善良,就像是那些贵人从来没有将他们这些工人正眼瞧过一样,只是催促着他们将礼器赶工出来,不听话便拳脚伺候着。
“如来,上工了。”远处的一个汉子一瘸一拐的朝着院子里走去,还时不时吐出带血沫的痰。
那是心善的老杨头,因为和殴打工人的黑甲士兵顶嘴,被殴打的最是厉害,连牙都被砸掉了一颗。
如来看着那先陆陆续续往回去走的工人,将那支还未点燃的烟卷放回口袋里,顺着人流走向那热火朝天的锻造厂。
说是锻造厂,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宽大的院子罢了,四周除了刘管事所在的房屋都被拆掉,留下薄薄的一面墙。各种冶金的破烂工具被露天的摆放着,在稀疏的几场大雨后生长出了红色的锈迹。
如来将沉重的铁锤举起,开始将那从熔炉中流出的炽热铜水敲打,让那些粘稠的高温液体在流出时变成细长的杆子,方便后续的加工。
在如来对面的钱二乐呵呵的笑着,举起脸盆中的冰水往如来身上泼去,让如来不受那铜液高温的影响。
被那铜液蒸的红扑扑的如来留着汗,被凉水一泼,顿时打了两个哆嗦。那些老工人都说干这个活老了容易得湿病,到了下雨天会疼的连腿都抬不起来。
但是谁又会在乎呢?
“钱二,你咋那么高兴?”如来问着,将那些刚刚从炉子中流出的红色铜管锤平,用火钳用力的向外拉去。
“那些人抽烟都不抽烟屁股的,我去那边偷偷的捡了些,回去能给我爹抽。”钱二笑着,漏出缺失的半颗门牙,拖动着那被如来敲直的铜杆。
钱二他爹以前也是在这个厂子里讨生活的,直到有一天他踢翻了装着热铜的桶,将他的下身浇铸成与五智神像一样的雕塑。
所以钱二他娘跑了,只留下岁数不大的钱二在厂子里干活,养活着他自己和那残废的爹。连厂子里的其他小工都问钱二,什么时候钱二把他那没用的爹丢了,趁着年轻先讨个媳妇。
“你捡的烟屁股多吗?”如来问。
“不多,怎么了吗?”
“给我分几个呗,让我尝尝那些贵人抽的烟有多好。”
“好,三个,多了不给。”
两人说着话,一起使劲,将铜管拉出。
营生总是干干停停的,每当一整炉铜水被拉成铜条,而下一炉铜水还没热出来的时候,如来就能在院子外面稍微的歇息。
逮着休息的时间,如来把从钱二那里要过来的烟头接在他自己的纸卷上,然后点燃。
但将那烟雾吸入嘴里的味道却让他有些不习惯,总觉的这烟掺了水一样,没什么呛人的味道,反而有一点甜味。如来将剩下的两个烟头收起,打算等下班以后给听光送去。
听光是如来最好的朋友,如果说他们这些穷苦人的世界中有朋友的话。
他和听光在很小的时候逃难进了城,在一起抓过老鼠,烤过路边的野狗,偷过东西,也坑蒙拐骗过。直到如来信了五智,寻下这一份厂子内的营生。
而听光却用他坑蒙拐骗来的银子买下了一辆二轮的拉车,每日接些客人过活。
如来想着想着,却又被催着去拉铜条,毕竟现在厂子里的活太紧了,像他这种能趁着换炉子时候偷闲的岗位已经很难得了。
直到下午,厂子才将工人们都散了出去,毕竟厂子里不管饭,得让那些人都回去吃过食,好有劲在晚上的时候继续加班加点。
六二巷子离厂子并不远,于是如来便经常跑回去吃饭,这样子可以多省几个铜板。而回去吃饭的如来碰见了回来的陆云生。
吃过饭后,如来又匆匆的朝着厂子跑去,毕竟要是让那些贵人不满意了,大概又会挨一顿打。
直到深夜,厂子才加工出那先贵人所要的礼器,给这些工人下了班。
脚步有些虚浮的如来与那些灰沉沉的工人一齐朝着院子外面走去,手里还拿着一颗白面的馒头。馒头是那些贵人给这些忙了一天的工人发的,一人一个,让这些平时吃不上几回白面的人瞪大了眼。
打着哈欠的如来往六二巷子那边走去,路上忍不住朝着那馒头啃了几口,差点将他咽住。
当如来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却看见穿着黑衣的陆云生背着一捆东西,往黑夜的更深处走去。
“他才要出镖吗?”如来想着,却没有早上去和陆云生打招呼。
毕竟如来和才搬过来没多久的陆云生不会很熟,而且如来一直觉得陆云生不像是旧城区的人,他的身上有一种旧城区人身上所没有的淡然,陆云生就像是路过这里的客人,会在做完他的事之后离开。
就连陆云生主动的搭话都是这样,总会让人觉得他带着什么目的一样。
回到那破旧的屋子,一堆柴火将本就不大的房间挤满,只给人留下很小的空位。
如来跨过柴火堆,坐在炕沿上。一旁的灶台上坐落着长短粗细不一的红白蜡烛,这是如来在各种红白喜事中收集回来的,可以在夜晚的时候点燃,将房间照明。
可如来看了看窗外异常明亮的月亮,想着可以省下一点蜡烛,将手中的洋火放在灶台上。
累了一天的如来很快便睡着了,连他自己的呼噜声都无法将他吵醒。直到远处慢慢响起建筑的倒塌声,红色的火将旧城区的夜色引燃。
从睡梦中惊醒的如来看着窗外,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剧烈的疼痛让他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于是如来呆滞的看着失去房顶的房屋,与更高处那被染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