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源泉
走进城堡后二人踏阶而上，直至走上最高层的平台方才停下。
这一层，爱瑞儿从未踏足过。或者说，她的活动圈子几乎仅限于城堡二层一间卧房。在寻常人眼中那也算不得卧房，只不过里面那足以容纳两人躺的大理石被爱瑞儿当成了休憩时躺下歇息的大床。在她的认知里面，那就是她的卧室，也是这座城堡里面她唯一愿意住的地方。
尖塔型的房顶设计。
这一层给爱瑞儿带来的直观感受除了这一点并无异样。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安努不停审视打量着四周，视线以尖塔顶垂直往下，与城堡的正中央处形成了一个交汇点。
“站到那里去，爱瑞儿。”
“安努……？”
扭头转向安努想问些什么，对方的视线始终集中在不远处那一个“点”上面没有看她。无奈，爱瑞儿顺着安努的视线走到了那个地方，看到安努不知何时显形的权杖，她有些不安，却不能违背任务移步。
眼见对方嘴里好像念着什么，手中的权杖散发出淡淡的银光，起初地表缓缓流淌的黑色泥水突然不安分起来，急淌的激流由四周以爱瑞儿为中心向她袭去。她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即使是黑色的泥水也不敢浸湿她的衣裙，她深知这一点。可泥水来势汹涌，再加上安努权杖的神力，爱瑞儿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在泥水触碰到身体那一刻她因害怕本能地闭上眼睛，十指紧紧拽着裙摆。
四面八方的黑色泥水在距离爱瑞儿差之毫厘的正前方汇集形成巨大漩涡，在爱瑞儿感知到自己并未受到伤害睁开眼的瞬间，漩涡突然迸射出泥柱盘旋而上，正好挡住少女与安努彼此的视线。
好熟悉的感觉，爱瑞儿从泥柱外能感受到似乎里面蕴藏着什么神秘之物。好奇，不安，却难以掩藏内心对之本能的期待。忍不住伸手探去，泥柱在感知到少女的触碰后停止了向上盘旋的攻势，泥水顷刻向四周崩散，落地后收起它的野性，如初地缓缓流淌，造势之势不再。
惊讶地望着泥柱崩塌后以腾空之势显世的东西，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早已如止水般的心正为之跳动着。
全身上下染上了被称为［自然之原始色彩］的绿色，为这片黑暗领域带来唯一称得上是［生机］般的色彩。
右手不自觉地捂住心口，她能感受到自己对它诞生的莫名欢喜与雀跃。它在空中缓缓旋转，似乎与她的心跳形成了无形而完全吻合的节拍。
“这是你的东西，爱瑞儿。”
打破了泥水安分后的片刻宁静，安努开口道：
“说它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也不为过，它是你的星宿。”
“这东西……就是星宿吗？”
视线移开了对星宿的注目，对上了安努一本正经的神情，爱瑞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她很清楚安努所说的星宿是什么。
所谓星宿，是每一位神都拥有的能量之源，它们存在于神的身体里，作为一种无形的力量渗透进身体的血肉之中。但是，爱瑞儿对它的认知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有些模糊的，这取决于她的生存方式。终日守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她根本没有需要使用力量的地方，因为没有人会来找她麻烦，他们不愿意踏足此地，也不屑与她较劲。
――神的力量
爱瑞儿对此也不关注，她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用的上。但是，眼前这个花骨朵形状的东西与她被灌输的有关星宿的知识还是相差甚远。
至少，星宿不应该以实体的形式出现在神明身体之外吧。
鎏金色的眸子将少女的困惑尽收眼底，安努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
“星星上的守护神灵作为星球的守护者而存在，神灵的能量是驱动星球正常运转的动力所在，一旦神灵离开自己所在的星球超过一段时日，星球会因为神灵能量源的暂时缺失而失去自身运转的能力。我之所以命令星球守护者除了我的召唤不得随意离开星球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但考虑到你日后执行计划的特殊性，在你诞生之日，我便将你的星宿从你的身体里面提炼出来，化作有形的星宿种子，作为这颗星球的能量之源而埋浸在黑色泥水之中，假若你为执行任务而暂时离开这片土地，它也不会因此而失去运转的能力，因为它所需要的力量之源――也就是你的星宿还在这颗星球上，而现在的你只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从某方面来说你是一个不完整的你，若是想要运用我给你的神力，还是要通过你的星宿种子去运作。于你而言，在星宿脱离你身体的情况下要使用星宿的力量也未尝不可，只是会损失相应的精神力以及体力罢了。”
爱瑞儿终于明白上次在宝库为了打开大门她第一次使用力量后身体就有些疲倦原来是出于这个原因。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爱瑞儿再次瞥了一眼眼前这被叫做星宿种子的她的东西，心里暗自嘲讽，如若不是遇到吉尔伽美什，自己也不会在一时之间接受到信息量如此庞大的关于自己的秘密，得感谢这个男人吗？心里做出了否定的答案。安努恐怕早已看到未来人类的叛逆，而自己则是安努重拾人类管理权的最后王牌，哪怕没有吉尔伽美什的叛逆。可是...
“真的有非我来执行计划的必要吗？”
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虽说这位心思缜密的少女
在天神面前一向谨言慎行，可她骨子里存在的某种太过“直接”的反应也让她自己对此很是头疼。
而安努对于少女的发问倒没有不耐烦，不过心里对她本能追寻真相的强烈好奇心还是多少有些不满。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变成难以言喻的深邃。
“不瞒你，自我创造出人类不久后，曾有一位自恃清高的神警示我人类终将走向叛逆的结局。当时我虽然没有太过相信他所说的话，但也不得不做好相应准备。消灭他们再创造一批人类出来对于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我无法保证下一批制造出来没有灵魂的人类不会比之前那一批还要糟糕。因此我需要一个据点来进行小批新人类的观察试验，我不容许人类智慧超过众神的现象再次出现。”
“所以，你所挑选的据点就是我所守护的这颗在众神眼里看似已经被废弃毫无价值的星球，而身为守护者的我也有义务为你完成你的计划。”
爱瑞儿明白地点了点头。
“由你来执行可以达到掩人耳目的效果，如若我来执行太过显眼，地球上的人类如果知道了这些想必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吧，这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如若新的人类能够达到我们的期望值，那是我们最想看到的结果，如若不成功，再摧毁这些劣质品也来得及。”
爱瑞儿沉默，思忖着之前安努所说的［居其位思其职］不过是漂亮话，只不过是想把这黑锅丢给她自己罢了。
无论计划是否成功，人类也不会对安努怀有任何不满，这丝毫不会影响安努天神的形象。虽然不知道安努口中的那位神究竟是谁，但很显然他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物了，以安努的性格，自己的创造物被他人预言为［叛逆之物］，甚至被对方看到了自己所看不到的局限，为了维护天神的权威安努无论如何也会想要解决掉那位神……
爱瑞儿不得不承认，安努这一做法从维护神明的威信来讲是明智的，既然被赋予了生命，完成安努的计划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无论自己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知道了自己和这颗星球的秘密之后，你更应该明白你所肩负的使命。”见爱瑞儿沉默不语，安努忍不住提醒她这一点。
这并非是在商量，也不容许她思考，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装作尊重平等的态度征求爱瑞儿微不足道的意见。
“所以爱瑞儿，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不，这个计划我很满意。”
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点，爱瑞儿连忙补充道：
“如果计划成功，本无足轻重的天之楔因安努您执意保他性命这一点，或许会成为这次计划最大的绊脚石。”
见安努不语的看着自己，爱瑞儿有些难以启齿地扭过头去，面露不悦之色。
“而且安努您也是想看看新的人类是否能适应地球的生存环境，所以才会将我的星宿安放在这颗星球上以便我离开此地。我明白，您是想让我为了执行计划前去那里……可是，那个男人也在那里，如果碰上了……”
如果碰上了，她完全没有自信能在他的管辖区域存活下去。想到之前对英雄王的栽赃陷害，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可能应付不来他。”
安努扫了爱瑞儿一眼，冷漠的金瞳选择忽视少女满脸的为难。
“爱瑞儿――”
他唤她的名，一本正经说道：
“计划的成功与失败从来不是由外界阻碍力量的大小决定，在他人对你造成影响之前如果心底防线被击垮便等于是不战而败了。为了助你摒弃不需要的［后顾之忧］，自你诞生起我便将你的感情抹去，亲情，爱情，友情……这些感情会影响你对事物的判断。你所表现出来的好奇，恐惧，好胜等不过是你情绪的宣泄，而非感情的表达。不过，能让你拥有这些情绪总比你一无所有的好，这已经是我创造你之时考虑到的对你最大的恩典了。”
说着，他踱步走近爱瑞儿，在注意到她那张犹如恢复了平静而再次掀起漪涟的海面的脸后，原本严肃庄严的眉宇稍稍疏开一些，用几乎可谓所得上慈爱的语气对失措的少女安慰道：
“无论是神还是人，因感情用事而堕入炼狱的不计其数，既然你是我创造的，于我而言，你也可谓是女儿般的存在，我自然不忍有一天你和那些愚徒一样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是我的初心，可我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否会让你心生怨念？”
“您无需说这些。”
爱瑞儿心知这不过是被安努修饰过的漂亮话而已，只是作为棋子的她能得到其创造者的［用心安抚］，这样大概已经算是一种殊荣了吧。
别扭地转头将视线移至他处，莫名觉得刚才安努的话语中有一些句子让自己不适。避开了安努的视线，爱瑞儿压低了声线对他斟酌用词道：
“我这个神灵本来就是您创造的，完成您的愿望是我的本职。只是……请不要说出类似［把我当作您女儿的话］，您也知道我不懂这种感情，所以……我无法体会……”
更何况，如果天神安努真心为她着想，就不会在明知她有大概率在执行计划途中受到那个危险男人胁迫的可能性，而仍继续让她去犯险了。所有温暖的话语不过是伪善的说词罢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
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权杖渐渐隐去光芒，最后以细针的状态消失于安努手心上方约一寸的距离。
看着安努将权杖收起，爱瑞儿不知为何仿佛心中大石落下般松了口气，从刚才一直紧揪着裙摆的手才渐渐松开。当初这权杖的忽然现世竟令她出现了自己将被之裁决的错觉，隐隐不安危机感笼罩着她，却不知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或许，――质疑天神本质的伪善
哪怕心里对之有了这样的判定，即便没有表露于形，她都是已经获罪了。
――这就是［心虚］所带来最大的心里负担吧。
思绪陷入此，若不是对方严肃而又不容他人忽视的声音响起，爱瑞儿大概不会注意到此刻对方正逐渐隐去的身形。
“接下来，你就好好表现，尽你所职展现你的忠诚吧。”
肃穆的声音随着其消失的身影也变得悠远轻筱起来。
“等你再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什么？”
最终身影消失，天神威而不怒的声音也再也寻不见了。而对方最后的话语被少女捕获后，原本略显紧张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期待。因为就连她也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除了这一次的宝库事件，她所表露出来的一直是无欲无求的状态。
似乎，从这一天开始，她原本清净的生活恐怕只能成为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