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恶诅之下——碑文
远处灰暗的天空毫无预兆地被闪电撕裂,片刻后震耳欲聋的雷声骤然响起,仿佛那处天塌了一块。
雨下得又急又重,砸到地面碎成一片迷蒙的水雾,树林繁茂的枝叶勉强撑起一片交织的遮挡。
水流沿着树干粗糙的沟壑蜿蜒而下,洛尘靠着背后逐渐湿透的凉意,眉心越拧越紧。
吴意站得实在太近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十几米开外那个人形的东西半隐在雨雾里,刚刚虽然往这边走了几步,但似乎没发现什么,于是停在了原地,但看不清是否还在继续观察这边。
吴意的手依旧搭在他肩上,保持着把他推到这里的姿势没有动,他们也的确不能轻举妄动,用来躲避的这棵树虽然很高,但并不足够粗壮,只能勉强挡住一个人的宽度。
他从远处收回视线,刚一转过来,不巧正对上吴意的唇。
因为失去听觉的缘故他经常会看向这处,但每一次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口型上,而不是这么……只有两拳的距离。
于是他往后仰了下头,头顶恰巧擦过一小片枝叶,那里盛着的一洼雨水倾斜下来,正滴在额头上,冰得他睫毛颤了颤。
大约是感受到了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吴意收回视线垂眼看了过来。
那眼神直直的,洛尘轻蹙了下眉但没有躲,也不知哪来的该死胜负欲,这种时候先避开的那一方就像是投了降。
他们离得太近,洛尘第一次仔细看清吴意的瞳仁。
墨蓝的颜色的确很特别,他的影子清清澈澈映在中心的位置,犹如毫无感情映射的镜子。
就像这个人无论做什么动作和表情,那里边其实都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橱窗里卖得很贵,却可以供人操控的人偶的眼睛。
可能只是几秒,也可能是过了片刻,他感觉按在肩膀的手抬了起来,像是要帮他抹掉额头的水一样。
但后来那手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肩。
他看见吴意眉尖微抬,做了个询问的眼神。
雨下的太急,光是看着就有种嘈嘈切切的样子。
他忽然开始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瞪得眼睛酸涩。
他抿了下嘴角,片刻后还是先转了头往墓碑的方向看去。
“它已经跑了。”
“?”
洛尘扭头看向吴意,又再次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的确没有那道身影了。
那这人这么长时间究竟在这装什么哑巴?!
他无语地拍开吴意搭在肩上的手,揉了下依旧残留着灼热感的后颈。
“没记错的话,我刚才捂的应该是嘴不是眼睛或者后颈吧。”吴意笑着退开半步。
冰凉的空气忽地卷入两人之间,可能是因为衣服都有些潮湿的缘故,明显的凉意从胸前传来。
洛尘着抿唇扯了下衣领,眼神在周围警惕地逡巡。
吴意用伞尖往天上点了一下,“周围没有,是飞走的,他后背鼓出了翅膀,你没听见那一下扇起的风声?”
......我能听见么?
“啊抱歉,”吴意很快反应了过来,“平时和你交流太无障碍了,以至于总忘记你失去两感了。”
细细碎碎的雨滴从树叶交织的缝隙中飘落,这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那一阵下的最凶,就算他听力还好,有吴意这么让人恼火的存在感影响,估计也不一定能听得多清楚。
此刻雨已经小了很多,像是天已经漏完了大半的水,他略有些烦躁地把潮湿的袖子往上撸起,转身往墓碑群走。
他们穿过参差排列的墓,在恶魔之前停留的地方站定。
大雨把墓碑冲洗的干干净净,极简的黑色碑板上有一张彩色的照片。
清澈的少年定格在那里,金色卷发笑得乖巧腼腆,绿色眸子清透极了,弯弯的眉眼生机勃勃,满溢的生命力根本不像是应该放在这里的照片。
而相片下边,只有两行简简单单的金色文字:
生于纪前388年31月12日
汤米 · 格兰杰
“格兰杰?不应该是卡佩么,”吴意念着这个陌生的姓氏,看着照片思索了一会,“绿眼睛的话应该是汤米没有错,那这就是在提示有什么身世之谜啊。”
洛尘对这个猜测也比较认同,但他更在意另一件事:这个墓碑上没有死期。
正常的碑文总会写上生卒年月日,没有死亡日期的原因要么是不知死期,要么......是立碑人出于某种心理不想写。
黑色的大理石盖板被雨浇的透亮,清晰地映着他们的影子,吴意蹲下身,点了点洛尘水里的倒影,把人点出了一圈圈皱皱的涟漪,他抬头说:“那现在我们逛逛墓园吧,想必这里至少躺了一个姓格兰杰的人在等着我们。”
洛尘闻言轻轻俯身,凑在吴意耳边吐着气:“肩并肩在百来号人坟头散步,这环境可真让人清心寡欲。”
吴意的眼神跟着洛尘直起身的弧线,他弯起眸子戏谑道:“那难道换个环境就能欲火焚身了?”
……
吴意看着眼色适时地开始转回话题:“你猜格兰杰会是谁的姓?”
洛尘思索了片刻,摆着凉飕飕的表情做了口型:[生母]
“有道理,”吴意看着墓碑上的少年,略微同情地摇了摇头,“所以这就是卡佩伯爵出轨后,私生子汤米被囚禁,又被他老婆和大儿子虐待,继而汤米不得已选择了用灵魂和恶魔交换来取得继承权的故事,”
“但我们现在的处境是因为契约还在,说明汤米的身体还在,灵魂也没被恶魔夺走,也就是说,在把灵魂献祭之前汤米就出了意外,以至于惹怒了恶魔。”
洛尘对此完全认同,浅浅点了下头。
“所以解除诅咒的方法就是把汤米还给恶魔,那这个墓穴一定是空的了。”吴意拍拍裤子上刚落的水珠正要起身,就见洛尘隔空朝墓穴的盖板点了点。
[打开]
“?”
他站直身体微微低头侧过脸,附上耳朵等一个原因。
“那也打开看看,人总喜欢一厢情愿地塞给死人某些东西,没准有用。”
落在耳廓上的余温还没消,洛尘已经转身要往别处走了。
“哎。”吴意叫住他,洛尘顿了下步子面无表情地抬眼:
[我名字烫嘴吗?]
“……你去哪?”
[你离开我一会不行吗?]
“……”
吴意舌尖顶了顶腮帮,过了会才笑出声来,他屈指敲了敲旁边一看就知道极其厚重的盖板,“难道我看着很像免费的冤大头?”
[什么都不干那你跟来干什么]
“......”吴意摆了下手,为了避免再次被冤枉成跟踪狂,他决定放任洛尘去别处转悠。
直到洛尘的背影已经在雾气里变得模糊,他手撑着盖板,指尖在上边敲了几下:“把盖板推开。”
不男不女的机械音立马在脑海里响起:“您为什么如此迁就他?您这种行为方式,直接让我给您通关不是更方便吗?”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长不出脑子吗?”
“......”
吴意不再废话,他站起身退后几步,就见一人多长的大理石盖板突然就那么凭空往侧面翻了起来,然后整个转了个面重重砸在旁边的土地上,溅起一大片泥泞的水花。
“……”
吴意用鞋尖踩了下盖板,毫无起伏地说:“你觉得,这像是一个人类,能用两只胳膊的力量干出来的事?”
“您不是让我掀吗?”
“……往旁边推不会?等他回来了我说什么,天生神力,盘古转世?”
“区区一个人而已,为什么需要这么小心谨慎呢?”
机械音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与此同时仿佛时间回溯一样,眨眼的瞬间落下的雨水迅速上升,迸溅的水花猛然回收,盖板整个翻转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你是生怕他注意不到周围的时间回溯了吗?”
“我把范围控制在了盖板这里,那边没受影响,况且您在几句里一直围绕着同一个人思考,我耳朵都起茧了。”
吴意听着他开始惟妙惟肖的语气讥讽道:“一个集成电路拼起来的东西,让你学人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了,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不能成为人吗?”
吴意闻言一愣。
让系统可以生产出一个具有自我感情意识的人类的大脑,是他们长久以来的努力方向。
可刚刚他居然从根本质疑了他们的信念。
质疑,是不忠的开始。
吴意没再回话,系统实在分析不明白它这么牛逼的外接大脑,为什么要对一个人类小心翼翼,处处纵容,只好把这个处理不了的问题扔进等待学习的文件夹中,乖乖把大理石盖板往旁边斜着滑开半截。
折腾半天,吴意回过神来顺势往里扫了眼,结果没成想这一幕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半人深的墓穴中居然铺满了妖异的黑色玫瑰,鲜嫩的花瓣还带着剔透的水珠。
原来如此。
就在他们刚刚窥见的那片刻里,把人撕得血溅三尺的恶魔,跪在大雨中的墓碑前,亲手葬下了满怀玫瑰。
我是恶魔,忠诚,思念,且仅为你所有。——黑玫瑰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