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江南行辕
子夜,康都外城彻底沦陷,平日里威严、吓人的衙门被攻陷,高高在上的狗官、作威作福的恶差星散,留守府空空荡,再无一条人影。
内城,前国主的王宫,吴王的府邸,被“暴民”遥遥围住。
江南承平日久,百姓温良、恭顺,吴王的亲卫,仅区区万余人。
杀王如造反,暴民似知进退,止围而不攻!
康都人苦司徒久矣,骚乱迅速蔓延到全城,暴民越来越多。
诡谲的是,暴民“施暴”具有极强的针对性,身强力壮的汉子继续追杀为虎作伥的巡检队,无论逃向哪里,都会被紧紧地咬上。
司徒家的下人不多,不足为祸康都的百姓,而游手好闲、无底限的混混才是司徒家最强的打手、帮凶,趁着混混落难?不下死手才怪!
除了司徒家,为祸康都百姓最大的祸害,是陶朱氏!
沈足金异军突起,耗费天文数字的金珠,欲与煜氏结盟。
而煜氏只给沈足金一顶“郎中”的帽子,仍与陶朱氏结盟!
陶朱氏驱逐有异志的沈足金,煜氏势力所及,皆陶朱氏独尊。
做了千百年的奸商,陶朱氏的钱不会打水漂,回本逐利才是正途。
司徒家的税官横征暴敛、强取豪夺,将平民的财产罚没、充公,再以极低的价钱贱卖给陶朱氏,极大的利润空间又回馈给司徒家。
康都是南国第一大都,陶朱氏手握大片大片的房产、地契,待时局稍缓、价格回暖,再好好地运筹一番,大把大把的金珠又回袋子里。
司徒家是强盗,而陶朱氏则是销赃的共犯!
陶朱氏行商千百年,除了自己身手不弱,更花大价钱聘了江湖好手看家、护院,每一间店铺,都有练家子守护,康都店铺更如是。
受了几回挫折,数不清的暴民被痛殴,丢大街上示众。
不久,会有赤膊汉子率人来打,不是比划,是拚命。
一间间店铺失陷,一个个掌柜、小厮、护院送命,丫环也不放过。
暴民,不像是自发的暴民,而是有组织的暴民。
鸡公车、大车,甚至,铁甲车都来了,有序地搬运陶朱氏巧取的不义之财,不是不想乱,谁都想多运一点点,但是,你敢么?
暴民里,肯定有真正的“暴民”,点燃了火折子想燎房?
下一刻,不知哪里射来一箭,将作恶的暴民射杀!
次数多了,暴民心存畏惧,不再放飞自我,跟着走就是。
“口令!”骁骑营中军大账的箭楼,传来喝声。
望着黑漆漆的大营,来人畏惧止步。
一息、两息、三息,箭楼又喝道:
“骁骑营乃军中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
一官员,养优处尊惯了的财主拱手,颤巍巍地恳求道:
“本官司徒俊,康都巡检司长官,持令调骁骑营平乱!”
沉默片刻,箭楼的喝声又起:
“口令!”
司徒俊坐腊,不敢应答!
司徒俊是老牌人物,深谙五营禁军的规矩,稍不留神,会送命。
不答,不闯近栅栏十丈范围,依军律,丘八不会理会!
但是,答错了口令,性质很严重,会被丘八无情剿杀!
不甘心,司徒俊“绕过”口令,絮絮叨叨阐述丘八的义务。
“吴王有令!”一队甲士狂奔而来,为首者持一枝金箭。
“擅闯者,格杀勿论!”暴喝声起,似警告!
恍若未闻,一百甲士直闯辕门而去。
“嗖嗖嗖...”箭楼上排弩声响,一枝枝铁箭穿透铁甲。
才两息,自称持王令的甲士,全部被灭。
“嘶律律...”司徒俊失禁,胯下战马受惊。
寒风吹过,司徒俊颤了颤,却不敢走。
走?往哪里走?
康都城被暴民“塞满”,唯骁骑营是安全之地!
“陶朱氏,陶朱有云拜见骁骑营大帅!”又有悍骑奔来。
箭楼静了,陶朱氏算什么东西,连搭话也免了。
很不悦,陶朱氏纵横天下,有谁不给面子?
“骁骑营屡受国恩,却坐视良民受到侵扰,不如解散了!”
箭楼沉默!
丘八不会跟人耍嘴皮子,是靠真刀、真枪论道理,大营传来大笑:
“大掌柜教训得是,儿郎们,大开辕门,将一干猪狗砍了!”
司徒俊面如死灰,拔转马头,如飞而走。
有钱了不起么?
惹毛了丘八,是连钱、带命一齐收走。
“轰隆隆...”一队精骑撞倒了栅栏,直奔一干不知死活的人。
陶朱有云的脑袋飞走,惊诧的眼神仍未消散,什么状况?
康都城里闹翻了天,有组织的缉捕仍未停止,一干恶人甭想逃。
江风萧瑟,林岛的对面绿意盎然,大片的土地被开垦。
男丁,林氏的男丁,左手扶锄、右手执鞭,正耕耘着。
妇人,腰悬布袋,纤纤素手将一粒粒种子播下。
男俊朗、妇如画,别误会,不是恩爱夫妻,而是拌嘴的兄妹。
粗布麻衣赤足,不再是翩翩书生,而是俊朗的农人,林肇渚;
眉眼如画,身段妖娆,手脚伶俐、麻溜,画夫人!
自给自足,是林氏的祖训,眼下闲了,正应践行之。
望着一丝不苟的族人,林肇渚暗叹,忍不住教训起妹妹:
“小画,任务完成了,怎不回家?还带大票姐妹滞留娘家?”
猛翻几个漂亮白眼,画夫人反唇相讥:
“世道骤变,哪家不是人心惶惶?我们不能预留退路?”
林肇渚心里苦,林氏虽是毁多誉少,却不愿自启乱世!
千数的姐妹,都嫁的是本份世家,非强取豪夺的劣绅,若想乱世立足,则需抱团取暧,而林氏,林肇渚,是他们的主心骨,需拿主意!
相持有些时间了,林肇渚一直未表明态度,也无法明确态度。
问题,出自书生!
与秦相类似,以蔡相为代表的书生群体,视籍兵为国之蛀虫,更视上柱国为国贼,扳倒上柱国,没收籍兵的公田,才会有新的世家诞生,饱读经书、满腹经纶的书生,才有机会成为新的世家!
上柱国被“虚化”,不听话的军镇成了“没奶”的孩子,籍兵、及家属成了普罗大众,籍田成了真正的公田,收租的公田。
而世家的贪婪,则是动荡的根源!
一干仕绅世家趁势而为,不但如愿攫取了政权,更与陶朱氏勾结、联手,将收回的公田低价抵售给陶朱氏,变成了私田。
而陶朱氏,将约定的“佣金”回哺仕绅世家,皆大欢喜。
蔡相谙熟历史,课税的极限是两成岁入,过之则民不聊生。
一成归皇家,由更始帝、八大王分肥;
一成,由治理地方的仕绅世家度支,节余归世家。
新朝,能熬过二十年,必脱胎换骨。
任谁,都低估了世家的下限!
除了约定的分肥,地方当权者竟将城池当成了私地,子民的一切统统都是他们的私产,最多,需要巧立名目,才能强取豪夺。
以《胡记燎骚》为例,私设的课捐,竟是正课的五十倍。
不仅仅是康都,只要煜氏影响所及的地区,无不加码效仿。
林肇渚是武夫,却又是博学的书生,知道问题及根源,也知解局的前提、要件,籍兵制为人垢病,并非是它错了,而是挡人财路。
“咕噜噜...”连声价的车轱辘转不休,一堆堆房车飞奔。
林肇渚、画夫人并肩观察,眼里,均有厌恶之意。
司徒氏,贪婪无底限的司徒氏,丧家之犬司徒氏。
林氏是行武世家,时值乱世,肯定有自己的门道。
百丈一拦!
象征性的鹿角,就是止步待查的意思,除非,是拉货的大车。
一甲士,精气神十足的甲士,大嗓门的甲士大喝:
“来人止步!你已经闯入靖难侯的私地,赶紧离开,切莫自误!”
不敢硬闯,一个个车夫猛拽缰绳,骁骑营的遭遇,他们记忆尤新。
一官人跌跌撞撞,被随扈死死拉住,稍回神,竟号嚎啕大哭:
“大帅,康都刁民暴乱,请速发大军征剿!”
呆住,林肇渚宕机,愣愣地望着不速之客,画夫人调侃道:
“司徒大人,您来错了地方,林家是守法的草民,哪来的大军?”
来人非凡民,而是康都留守使司徒戬大人,不知怎么逃出来的。
巧合,纯属巧合,司徒戬大人夜游小妾处,不在城里。
“康都五营禁军,不是林氏的私军?”
林肇渚微笑不语,画夫人戏言道:
“既是林氏的私军,凭什么为司徒家出力?”
司徒雷一滞,竟脱口而出: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林肇渚,见死不救?”
林肇渚啼笑皆非,不由摇头,嘴里不知嘀咕什么?
画夫人出了一口郁气,心情舒爽许多,不再理睬丧家之犬。
又是蹄声、车轱辘声,一队队豪华大车疾驰,被堵司徒氏的后面。
“请大帅速发大兵,救万民于水火!”一金袍大掌柜义正严辞。
懒得理你!
哪怕大掌柜许下宏天大愿,没有谁会认真。
林肇渚、画夫人负手而立!
“嘚嘚嘚...”疾如骤雨的蹄声又起,千骑精兵赶来。
一老人,甲胄老人,健硕的老人,康都第一人,吴王煜墨!
“大帅好心情,本王特来慰问!”
林肇渚、画夫人相视片刻,均看出眼里的无奈。
王,非皇族不得封,是天生贵胄,担天下大任,视万民如子。
司徒家敲骨吸髓,陶朱氏助纣为虐,坐镇王宫的煜墨瞧不见?
林肇渚盯住煜墨,半晌,才叹道:
“你没有资格与林某对话!”
被蔑视了,煜墨怒极,恶狠狠地瞪住林肇渚。
“皇兄,莫置气,谈正事要紧!”脆脆、嫩嫩的声音响起。
林肇渚仰头望天,不再理会煜墨,风螺是代传了更始帝的诣意。
“林兄,时值危难之际,请你力挽狂澜!”更始帝的姿态很低。
林肇渚不语,同样的套路用多了,谁都会腻味。
“司徒氏有负皇恩,即刻革职查办,请林兄就任留守使!”
画夫人笑喷,连传话的风螺也呆了半晌,什么意思?
更始帝、林肇渚“共事”二十几年,谁都清楚对方的真实想法。
谁居上风?谁占便宜!
论时局,林肇渚是闲家,不会急。
更始帝的运气不错,又有像秦相、蔡相般的智囊,稳压林氏一头?
但是,眼下的局势十分凶险,一个不慎,会酿成滔天大祸。
“林兄兼任五营禁军的大帅,一应粮饷统统补齐!”
林肇渚笑了,满满地讥讽之意,风螺如实“转达”!
事急矣,暴乱如瘟疫,是会传染的,更始帝耗不起,交底了:
“诏告天下,成立江南行辕,林肇渚任行辕总督!”
“好!”林肇渚痛快答应,又转身吩咐道:
“请吴王、陶朱氏、司徒氏去林岛歇着,待时局稳定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