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三七)南星之墓
南云一句比一句暴躁,到最后语无伦次起来。
那是从五岁过后,天南星第一次看见南云哭。他的魂魄在上面高高飘着,身不由己,无法说话,也无法附身。
南云用灵流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想渡一些灵气在他体内,却没有任何作用。
只有死物才会排斥灵流。
南云却固执得很,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依然无果。随后又在他身体周围开了一个聚魂结界,再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师父还没有教到这里,现在自学已经来不及了,最快也得一年时间。到那时,魂都散了,地上这具肉身也早就不能用了。
南云守着他的身体呆坐了一天一夜。
天南星拼命地控制自己的魂魄,他要回到那具冰冷的身体中,就算能说一句话也是好的,他想告诉南云,他还在。
第二日天一亮,南云又伸手探了探那具身体的脉搏,依然毫无反应,随后他起了身脚下一个趔趄,坐得太久,膝盖早就僵了。
天南星在上面看着。看着南云从山后抱来一块块石头,他突然就慌了,肉身被埋,这辈子都别想回去了!
一天下来,海棠树下多了一大堆白石。南云瘫坐在地上,歇了很久,又过来探了探那具身体的脉搏。
明知道已经凉透了,但还是期待着奇迹的出现,然而没有奇迹。
南云喝了几口水,睡过去了。
第三日,南云盯着那堆白石看了好久,又回过头来,最后一次探了探那具身体的脉搏。
天南星飘在上空,听见南云沉沉的叹了口气,看见他朝那堆石头走过去,在海棠树旁边挖了一个坑,用石头堆了第一层圈。
从刚才开始,天南星就一直在喊叫,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逐渐能控制自己的魂魄了,用力去撞堆石头的南云,无果——他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半个时辰过去,南云堆好了第二层石头。
天南星急得焦头烂额,睡到自己那具凉透的身体上,魂魄却无法融合。
“我没死我没死我没死,我不能死!”天南星躺在地上无声地喊叫。
南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回头一看,天南星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已经是第三层了,不出半天,他就要入土为安了。
“啊——”他近乎疯狂的一叫,随后猛地坐起来,嘴里喊着:“我不能死!”
南云被吓得没抱稳手中的石头,落下来砸了自己的脚。他回过头,天南星刚好又直直地倒在草坪上。
“南星?南星!”南云确信刚才不是幻觉,跑到天南星身边急切的呼叫着,他伸手探了探脉搏,很微弱。他赶紧输送了灵流进去,要保住那微弱的跳动。
一个时辰过后,天南星眼皮微颤,终于睁开了眼。张了口,声音是哑的,前两天喊得太厉害,现在疼得不行。
“我要喝水。”天南星用了气声,只觉得嘴里发苦。
很快,南云从溪边打来了清水,喂他喝下。
他爬起来,身体僵硬,当真像死了两三天的人。
南云正用一种怪异惊恐又惊奇的眼神看着他,再晚一点,就真的把他埋了。
“一言难尽……”天南星哑着嗓子,站起来,胸膛上的伤还在,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扒开自己的衣服,朝心脏的地方看过去,伤口已经被南云清理了,现在只留下五个大窟窿,是被利爪穿心过后留下的,触目惊心,深可见骨。
“我先去坐会儿。”他拍了拍南云的肩,绕过堆了一半的坟,找了个更加绿茵的地方,开始打坐。
南云没说话,扔了套衣袍给他。
灵丹运转,他只是想让自己先恢复一下精力,却意外发现胸口的伤在迅速结痂。
他低头看了一眼,合上衣袍,系好腰封,叹着气走了出来。
趁打坐的空当,天南星给南云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事。他终究不知道小凌儿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疼么?”南云坐在堆了一半的坟上,撇过头问了一句,收起了之前担心的模样。
天南星知道这人,嘴硬,看了南云的样子,他哈哈笑起来,“不过就一瞬间的事啦,要不你也试试?”
“你怎么不死啊。”南云没好气道。都被穿心了,还笑得出来。
“南云你是真希望我死啊?坟都给我堆好了。”天南星靠着南云坐下,坐在他的半成品坟上。
南云猛地起身,一脚踹倒最上面那块白石。
“你干什么?”天南星看着。
“你又没死,要这坟做什么。”南云依然在踹石头,“你想躺进去我也不拦你。”
话是这样说,但要是天南星真的要进去,他又会骂着将人拉住。
“留着吧。”天南星本来想叹口气,叹了一半变成了笑,“你搭得那么辛苦。”
说这句话的时候,南云正看着他,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是他知道南云马上要爆发了。
在南云爆发之前,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我现在这样,或许死了才清净。”
沉默。
有风声。
有山间虫鸣鸟叫。
两人都不再说话。
旁边的那棵海棠树随风飘摇,吸收了阳阴命的精气,现在倒是睡得安稳。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南云突然弯腰,又抱了一块白石在手上,石头太重,憋得他有些脸红,半是命令半是怒气:“你下来!”
于是,天南星跳了下来,站在南云身后,就那样看着。很快,那座石堡封了顶。
“等一下,差了一个东西。”天南星走过去,看着南云将最后一块石头放上。
“什么。”
“墓碑。”
“他娘的你有病啊,真当自己死了?”南云还是爆发了,真想举起手中的石头,爆了对方的头。
最后,南云还是找来了一块木牌,简易打磨一下,递给天南星,看着他将“南星之墓”四个字写在上面,最后扔进空墓里。
还有一个东西,是小凌儿临走前放在他衣兜里的。他把刚才穿的那件衣服翻出来,摸出了一个小袋子,才知道里面装的是钱,金贝壳银贝壳,很碎散的,满满一袋沉甸甸的。
他看良久,想起了小凌儿在他快要死的时候,往他嘴里放了一颗晶莹透明的药丸,很苦,但保住了他的命。
他又将袋子握在手心,最后还是闭上眼,将那小小的一袋放进了空墓之中。
“就当我死了一次吧。”天南星拍拍那棵海棠树,抬头望着,“就让它守着我。”
这句话听起来明明很无奈,或者说悲催,但是在这座海棠山上,在清风拂面的五月里,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玩笑。
不过开没开玩笑,只有说的那个人知道。
“呜呜呜呜呜……”一阵嘶哑的啜泣声传来 听不出任何情绪,伤心,难过,心碎,一点也听不出来,只是在单纯的——假哭。
“你嚎什么?”南云瞥了一眼。
“我给我自己哭丧啊,要不你帮我哭?”天南星止住了声调毫无起伏的哭声。
南云走到了一边,看向海棠林,沉声道:“你以后长点心吧,别什么事都冲在前面了。”
天南星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肆意飘落在坟头的海棠花,却没有一片花瓣,落在他的肩头。
“临天宗没有了,临天少主也该没有了,放下吧,不值。”说这句话的时候,南云难得一次平静下来,或许是石头搬久了,语气听起来有些累。
天南星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肩膀抖动了几下。南云又回过头看着,以为他在哭,没想到他突然一个转身,笑得没心没肺:“好。”
天南星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那些沾了血的聚蛇草,现在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为了确认一下,他将手指戳破,挤出一点血来,滴在刚刚找到的毒草上,不一会儿,叶子卷起了边,天南星又加了一把灵火,果然瞬间化作了灰烬。
“南云我知道这个东西要怎么弄了,得用点血。”
南云听了,用自己的血试了试,却没有反应。后来天南星知道了,是他们的命格不同。
“我们不在这里了吧。”天南星坐在土堆上,看着南云挖苍术。
“去哪儿?”
“哪里都行,只要不在长倾国。”这里太多人认识他了,他们不可能一直这样躲下去。
南云沉默须臾,道:“好。”
“但还要再做一件事。”他看了看指尖上的伤口,“世上没几个这样的命格,我去帮他们最后一次。”
临天宗不在了,临天少主还想庇护这些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