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卓钰司
被萧璟这么严肃的盯着看,周越自知是说错了话,也来不及细想到底是哪句错了反正不敢再坐,连忙起身施礼:“末将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萧璟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坐下:“传言非你所起,何罪之有。”
周越并未落座,他稍微沉吟了一下,坚定了目光,说道:“多谢王爷,不过,末将接下来的话,怕是要得罪王爷。”
周越虽然有时反应迟钝,但说话向来是有分寸,萧璟知道不该说的话他从不开口,现在他明知可能会得罪自己,却还要说,看来,是指自己的错了。
刚刚才提到了沈明渊,萧璟大概也猜到了他要说的是什么。他不以为然的道:“莫不又是叫本王不要沉迷美色一类的?”
周越抬眸看了眼萧璟,而后振衣下跪,神色很是严肃:“是!王爷若是真的寻得良人结发终生自是美事一件,但若仅为美色而沉溺其中,只怕深受其害!”
“平身吧。”,萧璟缓缓站起身来,他看向窗外,负手而立,眸光放的很远、很远,闲散的说道:“他并非仅是漂亮,而且处处远胜本王。若本王真要沉溺美色,他恐怕得揪着本王的耳朵教训本王国事为重。”
萧璟语气淡淡,周越却意外的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快意甚至敬崇,不由更是对此人上心好奇:“他当如传言是倌奴之身?还是…”
“这个人你一定知道,但他现在并不想表明身份,所以在他亲口说出之前,本王会替他瞒着所有人。”萧璟注视着远方凄凉的山林,神色突然一冷,目光却越发灼热坚定:“就算真是倌奴,那如今也是本王的爱人本王的良金美玉,本王不想听任何人对他指指点点、妄加非议。”
周越闻言不由胸口一热,他有些不信眼前这人会是向来冷淡如腊月寒冬的萧璟。中离铁骑军敬仰追随的主帅,是沉潜持重的靖霄王,竟也会如此明目张胆向的向旁人表达他的情谊…
难以置信之余,周越对他的话是非常清楚的,萧璟是寻到了一位可贵的良人,珍重万分,并非沉溺美色的一时儿戏。
“末将明白了,军中再有胡言乱语者,必当军法处置。”
其实在流言传开时,他根本就不信,不仅是他,中离营中也没人相信,但其他营中却不乏私下议论纷纷,受过萧璟恩情的一位将士听不得他们诋毁萧璟,动起手来。
只不过这件事被统领调解后瞒下来了,没让萧璟知道,不然按照萧璟的个性,定会一番重处。
萧璟微仰着头,凝望着天空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传到了军中,恐怕不出几日,便朝野皆知,日后沈明渊要面临的威胁,会更多了…
正在萧璟忧虑之时,外面轻轻的敲门声拉回了他的思绪。萧璟眉尖轻挑,暗暗调了一下呼吸,坐回原位,回到了平日威严冷峻的样子。
“进。”
房门被两人推开,只见一布衫男子低垂着头迈进房间,蹒跚的走到走到萧璟面前下跪叩拜:“草民陆青裁,参…参见王爷。”
这人精瘦,哆哆嗦嗦的胳膊,仿若跪着都支撑不住了。
卓钰司拿见云笙当条件才肯说出陆青裁在何处,萧璟当然不受威胁,卓钰司不说,那就打,可卓钰司还真是不怕死,这打了还不说。
萧璟便命手下去寻陆青裁,好在陆青裁并非被关的未多偏僻,很快就找到了。
这在找他之前,自然要打听些关于他的事,而在打听的过程中,萧璟得知陆青裁是个乐匠,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平日与他交集最多的,就是云笙。
带陆青裁前来的便衣侍卫到萧璟身边,小声禀报道:“王爷,他身上有多处伤痕,胳膊和腿上的骨头都有错位。确实是卓钰司私自将他关起来的,看管的人已经押去府司了。”
萧璟对他也没什么兴趣,淡淡说道:“该去哪去哪。”
陆青裁缩瑟一下,叩首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待侍卫带陆青裁离开,萧璟的目光又移向周越,刚想开口说话时,只听门外传来一声怒喊:“狗畜牲你还有脸出来!”,一阵叱骂声中,萧璟听到饶命饶命的声音,再紧接着便是有人大喊:“住手!住手!”
外头打骂人的声音,是卓钰司的。周越前去开门,只见卓钰司被两个人便衣侍卫死死拉着,而陆青裁护着腹部,很快就支撑不住的跪下来了,显然被是打了到要害。
周越将卓钰司带进茶室,卓钰司抬眸只望了萧璟一眼,便撞上他冷峭冰寒的目光,他登时凝住片刻,又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萧璟手指叩了下桌面,周越便踹在了卓钰司的膝盖上,他腾的一声跪下身来,目如冰针的朝萧璟刺了过去。
卓钰司满是不服气的样子 ,萧璟却根本看也不看他,只说道:“你的胆子,比你的父亲还要大些。”
“你既然找到了陆青裁,还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有人要见你。”,萧璟看着平静的茶水,眸中忧虑之色一闪而过,低声语道:“…长本事了…”
卓钰司虽然听到了他说的话,但却一时没有明白他什么意思。
“谁要见我。”
萧璟缓缓看向卓钰司,唇边浮现一丝浅的根本看不出来的笑,问他道:“你替谁做事,谁要庇护你,自己还不清楚?”
卓钰司听他这么说,心中自然有了对象,霎时脸色苍白,不知是何情绪激的他连忙就要站起身来,却被周越用掌心死死地按住了肩膀。
卓钰司怒道:“你要做什么!”
萧璟冷笑道:“本王倒也想知道你们要做什么。”
萧璟话音刚落,这时,一个身着披风,戴着兜帽的男子推开了门,披风拂动了两下,不难看出里头穿着蓝灰色的衣裳。
这衣裳,是皇城内太监秋冬时会着的衣裳。
“来者何人,胆敢闯…”,周越在这人刚迈进来时,便横剑抵住了他的脖颈,待来人摘下兜帽后,周越一怔,连忙下跪:“卑职有眼无珠,还请皇上降罪!”
“平身吧。”,萧瑜笑着看向萧璟:“王兄在这,哪里轮到朕降罪了。”
在听到平身时,周越本想谢恩的,可一听后头那句,便连忙道:“惊了王上,末将该罚!”
萧瑜见周越这紧张的模样,耸了耸肩,笑说道:“好了,起来吧,周副统领真是开不起玩笑。”,话说着,他的视线转移转到卓钰司身上。
卓钰司正用恐慌惊讶的眼神紧紧盯着萧瑜,萧瑜却带着笑意走到他面前,也不顾皇帝的身份,蹲在他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没事惹沈明渊做什么!”
卓钰司不服气道:“我没惹他!是他先…”
萧瑜打断了卓世权的话:“他先怎么? 他杀人放火可都不算错。”,萧瑜说着,转头抬眼看向萧璟:“是不是?”
萧璟徐徐饮了口茶,不做回答。
今日他从沈明渊房间出来,本是放心不下对沈赫言的安排想亲自去看一看,可一出门就有侍卫匆匆到他面前,说皇上有信。
信中萧瑜向自己要卓钰司。
萧瑜站起身来,对卓钰司道:“你起…”,刚说了两个字,又停顿住,他看向萧璟,指了指卓钰司道:“他可以起来了?”
“你向本王要他,本王给你带来了,现在,能说原因了?”,萧璟答非所问,又追问萧瑜:“你是怎么和卓家的人勾搭上的?”
“噗—”,萧瑜突然笑了出来,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勾搭?王兄这话,好像朕跟他多么不清不楚似的。”
萧瑜倒是找到了笑点,可其他三人都是异常严肃的看着萧瑜,房间内除了萧瑜的笑,安静到了极致。
萧瑜自觉气氛尴尬,咳了两声,也故作严肃:“教朕的武将与先生、伺候的太监与宫女,都是王兄安排,这交个朋友,王兄若再安排,好似不合适了吧?”
“原来除了唱歌跳舞斗鸡赌鹅,你还会交朋友。”,萧璟依然表情淡漠,他定定的看着萧瑜的眼睛:“不过陛下贵为万乘,怎能屈身与平民百姓结交。”
“王兄不也与…”
“闭嘴。”,萧璟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萧瑜也识趣的把沈明渊三个字咽到了肚里,转而言之:“朕只想要交个朋友,就这么难?”
萧璟对卓氏的态度虽未表现的太过明显,但朝堂之上谁人不知?
他向太后提出要早日铲除卓家以防后患不止一次,萧瑜几乎每每都是在场的。
可如今竟和卓世权最器重的小儿子成了朋友,又是何居心?
想来萧瑜虽然作为皇帝,却并没有成为一个高高在上拥有至尊权力的人。
太后垂帘听政,自己手握兵权,这等情势已有多年。
“傀儡”之名并不好听,也无人想要。
若为了摆脱这个名号拥有更大的权利,便不得不培养出自己的一股势力。
联想到这里,萧璟不得不怀疑萧瑜是否要与富可敌国的卓家联手想铲除异己…
或者说,扳倒自己。
“你还想要什么?”,萧璟眯了眯眼睛,目光中充满了狐疑:“想不想要虎符和兵权?”
萧璟这句话,周越面无所动,表现是最平静的。
萧瑜额上的肌肉显然跳了一下,但也并没有表现过激。
最坐不住的是卓钰司,直接站起身来叱责萧璟:“那本就该是皇上的东西!”
周越再想摁住卓钰司时,卓钰司却被萧瑜直接拉到自己身后,他瞪了一眼周越,周越低头示歉,又看向萧璟。
萧璟挥手,让周越退至一边。
“王兄军威天下皆知然,这兵权不是朕拿了虎符就能得到的,不过…”,萧瑜虽然比不上萧璟的经历,但身在皇宫早学会了能看透人心的本事,一眼便知萧璟在怀疑什么,可他却不急着为自己澄清,反而不紧不慢的说道:“一旦有了玉玺,龙袍可就自然而穿到了王兄身上,王兄又想不想要呢?”
萧璟眸中闪过一道刀锋般锐利的光,不想与他多言,冷冷道:“本王最后再问一次,你想做什么?”
萧璟话落,周越的拇指已经放在剑柄之上,那利剑随时等待夺剑而出。
萧瑜走到周越面前,掌心覆在剑柄之上,抬眸看向周越:“朕不说,还能杀了朕?”
面对当今天子,周越低下头,他表示尊敬与惶恐,可手上却并没有收剑的意思。
萧璟淡淡看了卓钰司一眼:“杀他。”
“说了是朋友,你又不信,听到你想听的才信了?”,萧瑜松开剑柄,转身便坐在萧璟对面,掠过周越未用的那杯茶一饮而尽,说道:“钰司,王爷应该没给你饭吃吧?你先出去吃些东西,周副统领付账,没问题吧?”
“王上…”,卓钰司眸中流露出一股担忧之色,顿了许久才点头应下,转身离开了房间。
周越看向萧璟,萧璟虽不太明白萧瑜为何要支开他二人,但还是点了点头,周越应诺一声,跟在卓钰司身后出了茶室。
片刻后,萧璟道:“说吧。”
“去年为补充国库朝廷拿一千多艘盐船售卖滞销后全被卓世权买走的事,王兄还记得吗?”
“嗯。”
“你猜那些盐怎样了?”
“私屯。”
“这般确定?”
“南陵上下并未新盐售卖之消息,若非私屯,还能有什么?”,萧璟觉得萧瑜这样问,那必然不会那么简单了,又道:“你知道些什么。”
萧瑜说道:“他运出了海。”
萧璟眸光一闪,问道:“你怎得知?”
出海的船只的记录,会详细记记载包括所运之物,他每月都会亲自览上一遍,从不记得有运盐一事。
“卓钰司告诉我的。”
萧璟心中尤疑,甚至感觉有些荒唐,当真运盐出海那就不得不调查一番,这运盐的可还是他老子,他就真敢这样告诉当今皇帝了?
萧璟又问道:“你与他是何时认识如何认识?他又为何告诉你且听你的话?”
“朕与他是在去年国库事发王兄不在的那一段时间认识的,至于如何相识又为何告诉我且听我的话,那可说来话长了,我们还是聊聊盐船的事吧。”
萧璟正色道:“长话短说。”
“唉,因为他的母亲、姐姐和一个朋友。”,萧瑜见萧璟是执意在自己和卓钰司身上了,也没有办法,便与他缓缓说道来:“去年朕外出游玩,半路捡了一个受伤的女子便带到了医馆治伤,谈话中得知她是被父亲指给了一个要花甲之年的小老头。事后,她让朕帮她给弟弟报个平安,本王才知她是的卓世权的女儿,卓钰司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原来卓世权将她指给了南海路转运盐使做妾,她便在卓钰司的暗中协助下选择了逃婚。姐弟俩心存感激,可总躲下去不是办法,被抓回去又死路一条,朕看她可怜,便表明了身份,提议带回皇宫喽。”
“你…简直胡闹!”,萧璟听到最后这句,不由眉头一蹙。多少人对萧瑜虎视眈眈,私自出宫本就危险,他还自报家门,可真是聪明!
“王兄莫气。”,萧瑜笑了笑,给萧璟加了将要见底的茶,继续说道:“卓钰司还真就同意了朕的提议,并且他还许诺日后愿为朕效劳,为表忠心甚至讲出了卓世权运盐出海之事。朕说这些,王兄可能不信,毕竟他们是父子。可事实上卓钰司对卓世权从小就怀恨在心,因为在他儿时,卓世权便将他的娘亲宋娴送给了生意上的合作者,从此他的母亲就下落不明,再未见过一面。”
萧璟微微皱眉,并未言语。萧瑜留意着萧璟的表情变化,喝了口茶,就又继续说道:“俗话说的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朕许诺帮他寻母,而在这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可悲的真相。他的母亲宋娴出身于青城的书香门第,琴棋书画不在话下,更兼有高超的歌喉舞技,是当时青州城有名的美佳人。可不幸家中遭遇变故,只得寄身青楼卖艺,后不久便被卓世权赎身,成了他的第十四个小妾,说到此处,并非最为可悲之处。卓世权很早就看中了宋娴的美貌,可就算他家财万贯并许诺可以让宋娴成为正妻,宋家老爷也不允许自己的宝贝女儿下嫁一个攻于心计还有十几房小妾的商人,卓世权提亲数次遭拒,宋家的变故,也因此开始。宋家大公子在卓世权最后一次提亲不久后因一首讽皇诗锒铛入狱,宋氏也因此被抄了家。本王也是对那首讽诗一时兴起了,就派人调取卷宗,却总觉其中几许漏洞,私下重新调查之后,发现这一切其实是卓世权一手谋划的。作为物证的那首讽诗不过是被模仿了笔迹,所谓的“人证”是卓世权找人故意指罪,而当时官府又收受大量金银贿赂,最后,造成了这一大冤案。”
萧璟低垂着眼睑,表情依旧漠然,只是他手里握着的茶杯突然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丝裂纹,茶水从中渗了出来。
萧瑜自是观察到了,笑了笑提醒道:“弄坏了茶具,是要赔钱的。”
萧璟回过神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被茶水沾湿了,他皱了皱眉,松开了茶杯,低声道:“继续。”
“卓钰司并不知道这个真相,朕告诉他之后,你说他是不是更恨?朕为他查到真相也确实为他寻到了母亲,他是不是更恩?一者姐姐,再者母亲,现在来告诉王兄这第三者,他的朋友,这个人如今就在王府,那个叫云笙的倌奴。不过啊他俩之间的恩恩怨怨实在又奇怪又杂碎又别扭,朕很多地方都想不明白,实在也说不清楚,就先不说了吧。总而言之卓钰司是十分在意云笙的。我之所以说云笙是卓钰司为我所用的第三个原因,是因为云笙的卖身契,如今…在朕这里。”
萧璟深深地看了萧瑜一眼,而萧瑜迎上他的视线后,不自然的躲避了一下,才继续说话。
“朕给了卓钰司承诺,等弄明白卓世权所行之事,朕就将云笙的卖身契给他,再为他置田修房,让他和母亲姐姐完全逃离卓世权的束琐。”,萧瑜呼了口气,说道:“好了,朕都说完了,王兄还有什么想问的?”
萧璟沉默片刻,似是在思索什么,不久后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你的话,不全实。”
萧瑜愣了一下,紧握着座椅的扶手,又慢慢松开,淡然问道:“哪里不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