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贞洁
在旁人觉她大字不识,不通文墨时,他就觉她天真聪慧。
一叶障目于宁瑶编织了整整八年的爱慕定秦骗局,却也能在连央一句她从未变过中,抽丝剥茧的追溯源头。
推翻心中多年来,对宁瑶的信任。
连央哼了一声,
“我可没有证据哦?”
“皇宫不是大理寺,不需要呈堂证供。”
只要他相信,证据?
重要吗。
好生威风的一句话,连央突然小声笑了起来,看见封九妄不解的眼神,连央也不掩饰,
“唔,我学到啦,以后我要处置谁,我就这样说,我又不是大理寺少卿,我不需要呈堂证供!”
她总有这样的本领。
在一团团阴云密布中,做陡然冲破阴暗的光。
分明是宁瑶针对她的毒计,她却并不沉溺于被人厌恶,被人陷害的烦闷中,反倒在察觉出他情绪不佳时,做他的开心果。
“宝贝,怎么这样乖。”
难言的感动在心间流淌,封九妄看向连央的眼神越发温柔,好似要将她溺死在这片温柔中。
这样的目光下,连央也沉静下来,红着脸抿住唇,褪去面上的不在意,露出内里无限的柔软,磕磕绊绊,一点也不伶俐的安慰封九妄,
“陛下已经做的很好啦,陛下在心悦我之前,又没有喜欢过旁人,自然看不清宁瑶的骗局呀。”
若不是封九妄告诉了连央,喜欢一个人,牵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她也会被宁瑶的以身挡剑,守身八年给骗了去。
“陛下,你才是总这样乖,不要揽这样多的责任在自己身上好不好。”
从前懵懂,如今也不见得多透彻的连央,将所有的敏锐都放在了体察封九妄身上。
封九妄带她见老师沈广白那日起,连央就隐隐察觉,表面散漫不羁的封九妄,心中的责任感比谁都强。
他分明想做弄舟仗剑的鹤飞,却为了责任,担起黎明百姓,困守在皇位。
分明是宁瑶使坏想害她,他又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觉得是他识人不清。
“陛下,你教我为何总是自己做不到,你这样让人怎么办呀。”
很是忧心的语气,被连央怪模怪样的说出,冲淡了封九妄心中许多不可说的情绪。
他教她不要为世俗所困,教她自爱自怜,教她勇敢自由。
很难说,这不是将自己得不到的许多,倾泻在了连央身上。
“所以,宁瑶的设计成真是话,陛下,会不喜欢我吗?”
连央突然问道。
从连玉和到宁瑶。
好似所有人都默认了,毁掉封九妄对她的喜欢,只需要轻易的坏了她的清白。
连央不懂。
难道一个人对另一人的喜欢,尽数在贞洁之上吗?
封九妄静默半晌,在连央难耐的仰头催促他回答时,才艰涩的闭了闭眼。
他没有美化自己,而是分外真实的告诉连央,
“朕不会因此不喜欢你,却会很在意。”
矜贵的指尖点在连央唇瓣。
叫她暂且安静的听。
“起初,朕会心疼你,会更为耐心的哄着你,教你脱离痛苦。”
“可你会变的多疑,疑心朕的真心,是因为不在意你,无所谓你的经历,还是在意你失去贞洁,却因为怜悯而对你更加珍惜。”
“后来,我们能平心静气,佯装无事发生的恩爱一段时日。”
“可最终,这根刺,会在极为普通的某一日,因为一句话,一个不自觉的眼神流露,成为你我决裂的契机。”
“连央,毁人清白,重要的不是贞洁,而是事后的人心。”
“人心,从来赌不得。”
“连央,贞洁没有那样重要,可贞洁,确实很重要。”
他不想欺骗连央。
更不想在她懵懂的世界,将人心描绘的太美好。
世人对于失贞的女子,就是苛待。
起初人们会在意,当时的她是多么的痛苦,多么无助。
可只需要三两日,就能在口口相传中,变做是那女子放浪形骸,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且。
“小蒹葭,朕是多么想将你困守在朕方寸,若你真出了什么事,朕便再无法说服自己,给予你自由。”
封九妄一字一句,如利刃,毫不留情的将人心之丑陋剖析给她听。
一点不见情浓的温柔。
在这样的利刃下,连央懵懂的神情渐渐褪去。
有些愣怔的看向封九妄。
她以为,他会告诉她,他不在意。
话本都是这样的,男主人公仿佛能包容一切。
叫无论经历了何事的女主人公,能够安心在他的庇护下蜷缩。
封九妄却将美好故事中,男女主人公幸福生活在一起后,不被透露的艰涩,平静的说与她听。
“小蒹葭,会失望吗?”
失望朕不过是个寻常男子,即便爱意情浓,也要告诉你,朕在意。
连央沉默半晌,
“陛下是在告诫我,不能保护好自己,就会被关起来吧?”
封九妄陡然失笑,点了点连央眉心,
“你啊。”
看他这样,连央傲娇的抬了抬下巴。
谁不想有一个事事包容自己的人呢?
可就连话本,都只会写到二人成婚,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绝口不提,成婚后,在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中,逐渐消退的爱意。
“陛下,你为什么总不肯说说好话骗骗我呀。”
理解是理解,失落是失落。
即便是哄,连央总也是想听到封九妄说,他不在意的。
封九妄捏了捏失落的小猫崽后颈。
额间相抵。
“连央,将人心描绘的可怕些,朕才更有信心留住你。”
骗人的鬼话。
分明的担心,他真将世间说的太好,她傻乎乎的信了。
不让旁人用真切的伤害,教她看透世情冷暖。
他总是自己来做这个坏人。
“陛下,若非是我,旁人听了陛下的话立刻就要跑的。”
不满的扁扁嘴,连央依旧不肯饶他。
封九妄无奈的叹息。
“宝贝,是你,朕才这般说。”
他总是忧心。
他的连央天真,看着通透可到底不曾经历过人心诡谲。
这个世上永远会有人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对她抱有偏见和敌意。
她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不会有悲痛袭来。
封九妄总是更愿意教连央权衡利弊,养她成为既世俗又天真的聪明姑娘。
连央听懂了封九妄话语中的忧心。
只依旧不满的冷淡了封九妄好些日子,为着他总不愿在这样残酷的事情前,说甜言蜜语哄她。
直到这日,连央被人带着往演武场去。
日头高涨,连央恹恹的被揪到演武场,正巧看见封九妄搭弓射箭,百步穿杨。
箭矢破空而行,漾起封九妄几缕发丝,纵使在连央单方面的冷淡中,连央也不由的拍手叫好!
听见连央呼好,封九妄搁下手中长弓,大步走到连央跟前。
将微有薄汗的额间俯到连央跟前,深邃的凤眸藏满罕见的意气风发,
“可否劳烦连三姑娘为朕擦擦汗?”
连央娇哼一声,不情不愿的掏出帕子,一点点沾去封九妄额间细汗。
看她小嘴撅的都能挂酱油瓶了,封九妄可不敢再逗她,直起身,招呼着安德一上前,打开一早准备好的长匣。
连央好奇的抬眼去看,盒中竟是一把极为漂亮的长弓。
长弓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连央却是更在意和长弓放在一起的一枝花。
手掌长的花枝开花五六朵,橙黄色的穗状花序,由下而上绽放,瓣边有波浪似的皱纹,薄如绸绢,绚丽不凡。
不知何时起,封九妄总爱赠她一枝花。
有时的下朝路上一眼瞧见的,有时是特意搜罗的珍稀花朵。
那花有时簪与她发间,或在她下学回到东暖阁时,无意一撇才能瞧见床头细颈瓶中插的一朵鲜妍。
她问封九妄为何总赠花与她,封九妄只说,没有缘由,便是看见了,便想折一枝好看的给她。
察觉到连央在瞧那枝剑兰,封九妄笑意浅浅,漫不经心的将剑兰捻起,轻巧的别在连央腰间。
正巧她今日穿了一身娇嫩的鹅黄,这枝剑兰倒是折的恰到好处。
连央低头瞧了瞧别入腰间的花儿,眉眼灿灿的仰头,
“这是什么花儿?”
全然没了这些时日故作的冷淡。
封九妄没回她,只是点了点长弓,
“不先看看朕为连三姑娘准备的赔罪礼?”
一听这话,连央小手叉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一眼也不瞧那把漂亮的长弓。
封九妄也不恼,笑着将长弓握住,又从身后环住连央。
握起连央的手,一并把住长弓,挽弓,射箭。
“啪。”
正中红心。
连央的眼亮晶晶的盯着不远处的箭靶,想得意的夸夸自己,却又觉得,她在和封九妄生气哎,怎么能被他带着射了一箭,就放过他呢?
“宝贝真厉害。”
封九妄犯规的在她耳边轻声,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耳垂,烧的她顿时心慌。
心跳加剧中,又被封九妄带着射出一箭。
这一箭依旧正中红心,顺带着打掉了方才稳在红心中的羽箭。
但被射掉的箭不是连央适才射出的第一箭,而是来时,她见到封九妄射出的那只箭。
“宝贝天资聪颖,果真是大景,不可多得的神箭手。”
连央羞恼的一脚踩在不正经的封九妄足尖,听他闷哼一声,才扑闪着眼睫叫他止住胡言乱语。
羞涩于他胡扯的夸赞,却在无尽的热意中又听,
“是朕不好,朕应当给予你保护自己的能力,而不是说不中听的话,叫你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