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冤案
翊城洛府。
“抱歉了。”洛南洲低喃着,一把掀开了他身上的白布。
地下室潮湿,洛南洲尽管花了大价钱找来冰块,也无法保证尸体的完整度。
白布掀开的那一刻,刺鼻腐臭味扑灭而来。
冰台上的洛永诚几乎已经无法辨别容貌,尸体已经僵硬,嘴唇都已经皱缩,尸斑遍布全身,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呈深红色,严重的伤口已经崩裂,可以看清里面发黑的骨头。
洛南洲不自觉的移开视线:“仵作说父亲的死因来自掉崖,头骨破裂,并未说过其他。”
独狼仔细翻看了一下洛永诚:“仵作是个七旬老人吧。”
洛南洲思考片刻:“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独狼“哦”了一声:“那他应该是个瞎子。”
洛南洲:“怎么说。”
独狼:“除了一些细浅的伤痕可能是树枝石壁划破的,其他全是刀伤,且刀刀见骨。”
洛南洲捏紧拳头:“所以,我父亲是死于刀伤?”
独狼摇头:“头骨的破裂也确实是掉下崖所伤,只能说明他掉崖之前,已经受了重伤了。”
“但是,我很不理解。”独狼捏住洛永诚的脚踝“倘若是逃跑的时候便扭伤了,那么便根本不可能从刀下活过,如果真的掉崖即致命,那他的脚踝是怎么扭伤的?”
“假如他是摔下去了两次呢?”一旁沉默了许久的顾池突然开口,洛南洲和独狼齐刷刷的盯着他。
顾池分析道“事发地在西郊的淮山,悬崖其实并不高,而且峭壁上布满了树枝和乱石,这些东西足以让人致命,但对于轻功好的人,即使失足摔下,也恰好能借助他们平稳落地。”
“我曾听闻过洛大人,行云流水之间轻功比仙。”顾池打量着冰棺上的洛永诚:“我不知道传言是否属实,南洲,你想一下,洛大人如果坐在受惊的马上,掉下这样的悬崖,真的会直接毙命吗?”
“不会。”洛南洲一口咬定:“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知道他练轻功,经常去山坡陡壁,淮山那个悬崖,尽管他失手,也断不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顾池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那我们假设,倘若是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来到这样的悬崖,跳还是不跳?”
独狼:“跳,与其做无谓的挣扎,不如试着另寻出路。”
顾池: “没错,跳入悬崖是唯一有可能活命的机会,借助轻功落地却因失血过多扭伤脚踝,才被追杀他的人追到,他这个行为也给追杀他的人提供了一个思路,与其乱刀砍死,说是遇山贼,不如直接说是坠崖,还省去了一大片后续的麻烦。”
“这些仅仅只是推断。”顾池看着洛永诚头上的伤口:“但可以确定的是,致命伤在头骨,基本已经粉碎,若是骑马掉落,那么致命伤大概会胸腔部位,头骨性粉碎只能证明是头先着地。”
“仵作说掉崖身亡没错,但他没验出洛大人身上的刀伤,不是眼瞎就是掉钱眼里了。”
洛南洲眼眶煞红:“我去把他抓过来。”
“别去了。”顾池抓住他的肩膀,轻声开口:“手法这么狠毒的人,怎么可能还让仵作活着。”
“尸首上能看出的线索就这么多了。”独狼将白布重新盖回洛大人的身上:“走吧,主上应该回来了。”
洛南洲一愣:“你怎么知道他快回来了?”
顾池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你相信他吧,他感知谢梓寒从来没出过错。”
果不其然,几人出了地下室,独狼刚刚泡好茶,谢梓寒便推门而入。
洛南洲不禁感叹,这默契。
谢梓寒将卷宗放在桌上,很自然地端起面前的茶杯。
独狼出声提醒:“刚泡好,烫。”
谢梓寒不动声色的咬了咬下唇,放下手中的杯子:“我去官府看了下卷宗,证词,口供都极其敷衍,仵作验尸是坠崖身亡,便定义为意外,就此结案了。”
“那仵作是个瞎子,身上那么多刀伤,他硬是没验出来。 ”顾池翻看了几眼卷宗,若有所指道:“朝廷三品官员的命案如此草率了结,估计是上头有人压着吧。”
洛南洲脸色一变。
谢梓寒微微勾唇,端起茶杯吹散上面的热气:“洛公子对我们不放心啊。”
“没有。”洛南洲在桌下握紧拳头:“只是事关朝堂重案,我不便妄言。”
谢梓寒抿了一口茶水:“无事,你说多少我们便寻着查,若最后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我也无能为力。”
顾池注意到洛南洲慌乱的神情,只轻轻移开视线:“教主大人说的对。”
洛南洲下定决心,闭上眼睛:“是镇北侯。”
谢梓寒放下茶杯,看向他,示意继续。
洛南洲:“我父亲出事前,正在调查科举考试受贿一案,其中正好牵连了镇北侯的独子,李谦。”
“我父亲出事前曾在朝堂上请示圣上,想把李谦带入诏狱审查,镇北王极力劝阻,最后只将李谦禁足在了镇北侯府。”
谢梓寒表示理解:“镇北侯身为贵妃的父亲,在当年与南疆的大战中战功显赫,这些年来深受皇帝器重,如今老来得子,他自然稀罕。”
谢梓寒:“如今这个案子,是谁在查。”
“原本朝廷许多大臣都上书让大理寺来查办。”洛南洲停顿了一下:“可不知怎么着,就在前日,皇帝竟然让诚亲王的独子,墨轩来查。”
“皇帝这步棋走的”顾池细细品茶“有意思了。”
“怎么说?”
独狼为谢梓寒添茶: “镇北侯与诚亲王,本来就是出了名的面和心不合,如今诚亲王府调查此事,必不会留情面。”
谢梓寒:“若想要放手调查,必须让朝廷对外宣布重新彻查这个案件,看来只能从墨轩下手了。”
独狼:“主上是有主意了?”
谢梓寒点头看向洛南洲:“烦请洛公子,配合我演出戏。”
洛南洲虽心生疑惑,却也毫不犹豫的点头。
——
诚亲王府
墨轩走进大厅对主位上的人行礼:“父亲。”
墨霆“嗯”了一声:“坐吧。”
墨霆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圣上竟然将这个案子交给了你,那你就莫要辜负了圣上的希望,知道吗?”
墨轩:“孩儿明白。”
“嗯,今天有何打算?”
墨轩思考片刻:“儿臣打算先去三台寺敬个香,再去趟洛府,洛大人调查这个案子许久,儿臣想看在他的遗物中,是否有留下的线索。”
墨霆无奈的摇头:“你还是跟你母亲一样爱礼佛,如今调查案件都得先去寺庙,你让为父怎么说你才好?”
墨轩笑道:“圣上每年也请大师进宫做法,父亲怎么老是念叨儿臣呢。”
“胡闹”墨霆放下茶杯:“圣上那是为了黎民百姓着想,况且你如今身负重任,怎可这样白白浪费时间。”
墨轩行礼:“是儿臣失言,但儿臣保证不会耽搁太久,只求个心安,还请父王应允。”
墨霆摆摆手:“罢了,你去吧。”
“等等”墨霆忽然叫住他
“洛大人刚去世不久,你去洛府时也别直接去就戳别人伤口,客气点。”
墨轩点头:“父亲放心吧,那儿臣先告退了。”
轻衣简装,快马加鞭赶往三台寺。
将马牵至马棚,对身旁的人嘱咐着“在这等我。”
“好的少爷。”
刚来到大殿门口。
忽觉身后一道视线,墨轩背后发凉,猛地一转头,却不见任何可疑身影,他皱起眉头,却并未细想。
如往日一样,在佛前点三炷香,许下心中所愿,心中顿觉一片清明,跪拜三下便起身离去。
跨出大门,那种背后发凉的感觉再次涌来,他定了定神,大步向前走去,查觉身后的脚步加快,墨轩勾唇,猛的一转头,随即愣在原地。
身后并无旁人,只有一位胡须泛白的僧人。
墨轩皱眉:“老先生为何一直跟着我?”
僧人:“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贫僧乃是这庙中修行已久的和尚,法号尼迪。”
墨轩:“……那尼迪大师何故一直跟着我?”
尼迪遥遥头,一脸为难。
墨轩心头一颤:“大师有话请直言。”
尼迪:“阿弥陀佛,那就恕平僧直言,我看施主你印堂发黑,眉间有煞,恐怕是招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大师话应刚落,墨轩竟在不远处的树上看到了两只乌鸦,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抬眸却又一片清明,只是后背那挥之不去的凉意,久久围绕心间。
墨轩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大师不要吓我。”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施主大可放心。”尼迪继续询问:“施主最近在夜里是否手脚发凉?时常喘不过气,大汗淋漓?就连如今沐浴在日光下,也感觉一股凉意。”
墨轩瞳孔睁大,这些情况他从未向别人提起,这大师居然只看一眼便能做出判断,他敢忙道:“却有此事,还请大师指点。”
尼迪摸了摸胡须:“施主乃是被怨灵缠上。”
墨轩皱眉:“敢问大师,这怨灵从何而来?”
“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施主这么多了。”
墨轩立马恭敬行礼:“大师有所不知,家母一直崇尚佛法,我也一直深信我佛慈悲,恳请大师指点。”
“哎。”尼迪摸了摸白花花的胡须:“罢了,施主如此虔诚,贫僧也本就时日无多,就当最后行善了。”
墨轩:“请大师指点。”
尼迪:“依照贫僧看来,施主身上的怨灵并无恶意,施主有大贵之相,许是受灾受苦之人离世心怀怨恨,得不到解脱便贪恋一时浮华,过几日便会离去,但也可能……”
墨轩:“可能什么?!”
“也可能是受尽冤屈,被人残害而死之人,再求施主您替他平冤。”
墨轩:“怎么可能……还请大师细说。这怨魂要如何化解?”
尼迪转动手中的佛珠:“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还他清白,自然离去。”
“贫僧佛法浅显,只能窥知这些,我手上这串佛珠陪伴贫僧许多年,受尽佛光恩泽,看施主与我有缘,如今便赠与施主吧。”
“谢谢大师”墨轩双手接过佛珠,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大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为佛祖增添香火。”
尼迪大笑着转过身,摸着胡子,像庙中走去:“出家人不收这些,施主请回吧,但愿施主能够逢凶化吉,我们有缘再逢”
墨轩握紧手中的佛珠,深深鞠躬:“感谢大师。”
短短一瞬,当墨轩再次抬起头时,面前的僧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刚才他停留的地方,日光越发明亮,佛光正盛。
墨轩失神的盯了好一会儿,把佛珠揣进怀里:“果真是高人,但是……受冤之人,会是谁呢?”
待墨轩离开后,顾池从树上跳下,刷的一下扯掉自己的假胡子:“嘶……疼死我了,狗谢梓寒。”
独狼从一旁走来,手里拽着两只乌鸦:“老师,您又说主上坏话。”
“小白眼狼。”顾池扯掉头套,随意拨弄了两下自己的头发:“你是没看见他说我坏话的时候,这次让我牺牲这么大,事成之后赏金必须多分我一成。”
独狼将手中的乌鸦放于天空,黑色的身影在净空下显得有些刺目:“这么短的时间,不知道主上那边准备怎么样了?”
顾池失笑:“你没跟他一起出过任务,不知道他的手段,但你要记得。”
“你可以不信鬼神,但绝对不能怀疑谢梓寒的办事能力,等着瞧吧。”
——
墨轩离开寺庙后,神情便十分严肃,一旁的人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虎子。”
“到!少爷有何吩咐?”
墨轩:“近日城中是否发生了冤案?”
虎子疑惑的“啊”了一声,摸不着思绪的挠了挠头:“少爷,您怎么开始打听这种事儿了?”
墨轩定了定神:.“随口问问,不愿意说就算了。”
虎子注意到他的表情:“您别不高兴,我不是不想告诉您,只是城中流传的太多了。”
墨轩:“比如?”
虎子数着手指,挨个挨个的细细回想:“城西贾员外的儿子偷盗,被官府关了几天,贾员外到处在诉说冤枉。”
“还有青楼那翠花姑娘,说孙大娘家的公子答应了要许她一生一世,结果现在找不着人了,天天以泪洗面。”
“还有那王大爷的羊找不着了,他非说是隔壁李大婶儿偷的,还有……”
墨轩扶额:“停,我没让你说这些。”
虎子一脸疑惑:“啊?这些都挺冤的呀……少爷你不喜欢听啊?”
墨轩深吸一口气,拽紧马绳冷静冷静,这家伙脑子已经不好了,不能凶他,不然更不好了:“我是说,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误伤人命的冤案?”
“人命!”虎子一双眼睛睁的老大了:“少爷你别吓我,我胆小……”
“没有就算了。”
虎子拼命搜寻了自己的记忆,忽然咽了咽口水:“少,少爷,我倒是听到一个传闻,但是……对您现在追查的这个案子影响不好。”
墨轩皱眉:“细说。”
虎子声音越说越小:“有传闻说,洛永诚洛大人不是坠崖身亡,而是被,被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