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割舍
“我知道。”谢梓寒抓住他的手腕,抬腿将他踹开,腥红的瞳孔盯着他。
逐字逐句警告
“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不需要任何人告知我。
我知道。
他必须回去。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这是我自己选的,不意外。
赵程乾面色惨白,捂住小腹向后倒退几步:“我家教主大人对我可真的从来不会手软。”
“我能救你,也能杀你。”谢梓寒并未正眼瞧他,转身向夜阁走去:“不想死就滚远些。”
赵程乾没有勇气追上去,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谢梓寒!”
“他不可能一直留在你身边,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吗。”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他也并未听到任何回应,也没有勇气告诉他,独狼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离开早已注定。
赵程乾失去所有力气,瘫倒在地上。
我以为你是真的没心,原来如今也会舍不得一个人。
我真的妒忌他了。
……
谢梓寒忘了他是如何走回夜阁的。
他只记得他家小狼崽见到他时欢欢喜喜的迎了过来,却被他侧身躲开了。
子渊微微皱眉,刚想说点什么,余光一瞟,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急忙拉起谢梓寒的手。
“您手受伤了。”
子渊皱着眉头,将他拉到石凳上坐下,半跪在他的面前轻轻掰开他的手掌,擦干他掌心的血液:“我给您上药,会有点疼忍忍。”
谢梓寒从来不怕疼,一直都是子渊怕他疼。
他有些愣神的看着子渊,明明是常有的举动,此刻却生出无限的眷恋。
不就养了几年嘛,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家伙要回家了,锦衣玉食比跟着他劳累奔波要好太多了。
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况且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只是不能长相伴了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小家伙对着他掌心轻轻呼气,将药粉撒向伤口,再用纱布将他的手包好,这才松了口气。
狼崽说的不错,真的疼。
不仅手心疼,胸口也疼的厉害
子渊抬起头,笑看着谢梓寒:“这几日别碰水,很快就会好。”
谢梓寒忽觉鼻子一阵发酸,他赶忙移开视线:“嗯。”
子渊伸出手轻抚他的眼角:“您怎么了?”
谢梓寒将他的手推开:“无事,就是有点累了。”
子渊点点头,快速将他做好的菜端到他面前:“还有两道菜在锅里,您先吃些垫垫肚子再去休息。”
谢梓寒:“我不饿,先回去了。”
忽然的冷漠,让子渊一阵心慌,他赶忙拉住谢梓寒的衣角:“您早上起来就没吃东西,如今快晌午了,多少吃点儿吧。”
谢梓寒能感觉到他的慌乱,他下意识抬起手,却只得又僵硬的放下,他将衣角从子渊手中抽出:“你吃吧。”
子渊僵硬着这个动作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看着谢梓寒远去的背影,慢慢拽紧拳头
他不敢问
是不是赵程乾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是不是怪我了……
……
乌云盘卷上空,大雨倾泻而下,压垮干枯树枝上的最后一片枝叶。
又是这种感觉……
谢梓寒蜷缩在床角,呼吸十分急促,他拽紧胸前的衣物,力气大到指尖发白。
心口窒息到麻木,血肉相连的撕裂疼痛入侵他四肢,他整个身体都在轻颤,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渗出冷汗,紧闭着双眼意识迷茫,整个人都陷入梦魇。
“师傅在哪儿?师傅在黄泉路。”
“小师弟啊,你是明白师傅最宠我了,他这个位置也迟早是我的。”
“我只不过是缩短这个时间罢了。”
“你是被师傅捡回来的,如今他老人家已走,你还有什么脸留在这儿?”
“谢渊,是你自己滚下山,还是我把你逐出山门。”
……
无限重叠的梦境,一点点侵蚀他的神志。
“不愿意走?那好。”
“传我命令,谢渊重伤师兄,发疯残害同门,偷学我门派禁术,从即日起废除武功,逐出师门。”
他被困于虚无中,看不清眼前,只有无数过往的记忆,再不断的告诉了他。
曾经的美好,是为以后的残忍开道。
……
“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
这是小家伙初见他的模样,傻里傻气。
“主上……我现在有资格这样唤您了吗?”
不就是换了一个称呼,有这么高兴吗。
“看您这两日吃的很少,我去学了两道开胃的菜,您尝尝。”
这么小个个子就跑去厨房玩火,我是不是该收拾他一顿。
“主上,我听老师说今日是您的生辰,我学着酿了几壶酒,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还挺机灵。
“别踢被子,会着凉的。”
啊湫,盖了被子还是着凉了。
“我想一直陪在主上身边,像这样就好。”
嗯,那就留下吧。
……
“谢梓寒,你真觉得骗过自己了,就能把他一直留在身边吗?”
能留多久是多久,到时把他送回去便好。
“行,只要你到时候舍得,要留就留吧。”
你还不了解我吗,怎会舍不得。
“官府有动作了,你扛得住吗?”
能抗。
……
他母亲没有多少时日了,于公于私都得让他回家。
我知道教主大人舍不得,但这件事别无选择
……
“在共同的敌人面前,任何的私人恩怨都能一笔勾销。”
这话,好像是我说的。
“他必须走,你也必须与他斩断瓜葛。”
“你可以没有独狼,但顺康不能没有太子。”
“你身边可以有很多人,但唯独不能有他。”
这些,是我必须知道的。
……
“主上!主上!”
谢梓寒身体一颤,猛的睁开眼睛,他胸膛起伏不定,单手在床榻上摸索,茫然的看向四周。
一时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境。
“主上。”子渊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谢梓寒看着陌生的客房,他也不知从何说起:“我……”
子渊摇头,他不在乎这些,人在眼前就好。 默默加大手上的力度,子渊轻声说:“做噩梦了吧,衣服都湿透了。”
他此话一出,谢梓寒才意识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就连手掌也还在微颤。
子渊扑在他肩头蹭的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认真打理着他乱掉的头发:“我抱您去洗漱。”
“不用。”谢梓寒不去看他,拉开他的手“我自己去。”
子渊:“我……”
“去准备热水。”
“是。”
房间内热气弥漫他身上寒意被驱散,谢梓寒整个人浸入水中。
小家伙刚才看他的眼神,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
明明刚被捡回来的时候,瞳孔中还有些倔强,怎么越养越回去了,两个时辰不搭理他,就是这翻模样。
真把他送回去还怎么得了。
谢梓寒从水中抬起头,强迫自己不去想。
他擦干脸上的水珠。
不能再这样了。
屋外暴雨未停,枝叶被打落在地,最终被泥土淹没。
这是开春以来下过最大的雨。
雨过天晴,便意味着寒冬彻底远离。
有些事情也已然成了过去。
子渊发现,那日谢梓寒回来后,整个人好似变了一般。
明明都是笑着与他说话,他却能感到若有若无的疏离。
他试着主动一些,祈求当初的感觉。
得到的却是一整天都找不到的身影。
就连夜晚,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感受彼此的呼吸,他侧过身,想如往常一样搂住他。
看到的却是背影。
短短的距离倾刻间好似遥不可及。
几次想询问,却又好像在怕着什么。
莫名的心慌,总是让他半夜惊醒。
好几次想往他身旁靠去,感受到的却只有他身体的颤栗。
“你要的安神药药方。”洛南洲将手中新鲜的草药递给他:“看你这精神差的,别担心了,谢教主喝了就会好的。”
“谢谢。”子渊接过草药,问到:“我熬好后,你能帮我端给主上吗?”
洛南洲略微失神:“可以是可以,但……你为什么不自己送。”
微风吹动他眼前的碎发,子渊看像天空的孤鸟,轻声说到:“我找不到他。”
洛南洲微愣:“什么意思?”
“我三日没瞧见他了。”
“……”
“他每日回的很晚,天未亮又会离去,再这样下去不行,他身体会吃不消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面前的少年显得有些无助。
他好半天才开口:“你和谢教主怎么了?”
子渊:“我不知道。”
他试探过,主上好似并不知道他恢复了记忆。
所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也不知道这样还会持续多久。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洛南洲拍拍他的肩:“别想多了,江湖最近传言纷扰那么多,听说君来楼主也来翊城了,教主肯定是无暇抽身。”
子渊缓缓抬起头:“君来楼主?”
他怎么就忘了这茬
“对啊。”洛南洲点头:“你们上次去洛城,不是见过他了吗?谢教主或许是跟他叙旧去了,毕竟人家帮过他,回请几顿饭也纯属正常。”
洛南洲试图安慰他:“别想那么多,大家都看得出来,教主最在乎的人绝对是……”
“我忽然想到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子渊好似想到了什么,急忙打断他,将手中的药材递给他:“我房间里还有一坛好酒,你们拿去,这安神汤药就拜托你了。”
洛南洲疑惑,也没有推脱:“行,我熬好之后就给谢教主送去,再给你留一碗,你去忙吧。”
“谢了。”子渊留下一句话,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醉月楼高处
面前窗户大开。
赵程乾躺在椅子上,闭眼享受阳光,感受微风的清香。
房门突然被人踹开,他连眼睛都没睁开。
“那日你跟他说了什么!”
“你不应该很清楚吗?”赵程乾悠闲的吹着风:“殿下。”
子渊身体一僵:“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程乾悠哉悠哉转过身:“装傻这种事呢,还是殿下玩的明白。”
“不过,探听消息这种事儿,还是我君来玩的厉害。”
子渊挥手将房门关上,讥笑着:“君来楼主自号通天晓地,不曾想也会凭空捏造。”
“顺康六年十一月末,皇后凤仪宫走水,大火持续整整一夜,自此后皇后娘娘病重,大皇子病危。”赵程乾看向他:“传闻说是宫女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才造就了如此悲剧。”
赵程乾单手撑在扶手上,轻笑着:“但我得到的消息却不是如此。”
子渊捏紧拳头:“你都知道些什么?”
赵程乾扶额:“我听闻,那日有刺客是潜入宫中,凤仪宫所有下人皆被斩杀,皇后娘娘携皇子藏于密室之中才躲过一劫。”
“刺客搜寻无果,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宫殿,将皇后和殿下逼出,但在火光燃尽后,只剩下了重伤的皇后。”
“想必殿下是被皇后娘娘拼命送了出来吧。”
子渊:“皇子一直被看护在皇宫,与我何干?”
“我君来要搜罗各个地方的消息,自然各个地方都有我的人,皇宫这种地方更是我的人聚集之地,那夜我的人亲眼条件几个暗卫模样的人带着一个孩子离开了皇宫,并且在他们身后还紧跟着几名手持刀刃行动锋利之人。”
“若我的消息无误,就是那夜的第二日,独狼小兄弟恰好出现在了那几名暗卫消失的附近,失去记忆还被人抓去当做契奴贩卖。”赵程乾笑道:“若不是被我家教主大人救下,你此刻还不知被卖到窝里去了呢。”
子渊咬牙切齿:“你调查我?”
赵程乾:“话别说的这么难听。”
“曾有缘在陛下登基时见过皇子面容,初次见你便觉得相貌相似,好奇便去查了查。”
“不过殿下何必发这么大火呢,你自己不都在查吗?”
“我家教主大人将夜阁大半事务交给你,也确实方便了你不少行为,想必你偷偷查这件事,还一直瞒着他吧。”赵程乾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茶杯:“不要急着否认,或许你刚逃出来时,记忆确有缺失,但我不信这么多年来,你从未查过自己的身世。”
“那一年疑点重重,凤仪宫的火更是人尽皆知,以你现在的手段不可能查不到。”
“你查到的那些,基本上我也都知道,虽说你忘了不少,呵呵,可那日在君来,国教的话您也是听清楚了的,我近日也是专门派人提醒过您,想必如今记忆是完整了吧。”赵程乾直视他的眼睛:“您全名叫墨子渊,母亲是当朝皇后这事,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的了。”
子渊手上青筋暴起:“是你把这事告诉他了!”
“他不知道你恢复了记忆。”赵程乾将杯中的茶水倒掉:“却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又何必去画蛇添足。”
子渊难以置信:“他怎么会知道……”
赵程乾噗笑:“你以为他真会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身旁吗?他当年救你时是怀疑,但这些年暗地里也查过不少早就确认了。”
赵程乾:“你根本不了解他,赏金教主震慑江湖,难道真的只是靠一身武功吗?”
子渊下意识否认:“不可能,他要是知道了,还怎会将我留下!”
“各区所需罢了。“赵程乾将热茶倒于杯中:“你试图利用他替自己报仇,他也试图利用你牵制住皇室,你们两个倒也算有缘,曾经有缘。”
赵程乾冲他挑眉:“皇家最近在各方面施压想让你回宫,谢梓寒把所有的消息都拦下了。”
“你今日前来,不就是想问我,为何谢梓寒对你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如今他快扛不住了,你也留不下了。”
子渊双眸有些泛红:“胡说八道,他不可能想利用我。”
“信不信随你。”赵程乾伸了个懒腰:“你一开始都想利用他,他又怎会没想过利用你?当然,我说的是一开始,我并不希望你误会我家教主大人,他确实对你心软了。”
子渊想说我也是……却不知自己又有何立场
赵程乾盯着他,慢慢戳他心窝:“皇子殿下,你当年是侥幸躲过了追杀,但不代表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幸运。”
“比如你的母亲就没这么好运了,你如果再不回去,可能就见不着了。”
“况且你在外潇洒这么多年,你也该回去尽尽自己的义务了。”
“至于你和谢教主吗……”赵程乾惋惜的摇头:“就当做一场梦,放过彼此便结束。”
赵程乾看着子渊痛苦的神情,心中是越发痛快,他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谢教主的。”
子渊强行压下心中的翻涌:“我回去问他。”
“我劝你别去,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你送回了,你去了也没用,反而直接撕破表面,连最后这几日也无法相处了。”赵程乾及时叫住了他:“况且我再提醒你一次。他只知道你的身份,并不知道你记忆早已恢复大半,更不知道你想利用他。”
“你也明白,我家教主大人最讨厌别人欺他,更别说利用了。”
“若你将此事坦明,你们俩的关系可想而知,倒不如就现在体面分开,说不定以后在街上遇到,还能点头感叹曾经依赖。”
子渊声音有些哽咽:“我不信他真会让我回去。”
赵程乾笑道:“将你留下百害而无一利,谢梓寒不傻,你放心回去吧,这对你对他都好。”
子渊努力遏制半身的发抖,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当年母亲和父亲的暗卫拼死将我送出宫门,已深受重伤,垂危之际他们也再三嘱咐我莫要回去,如今凤仪宫那位娘娘断不可能是我生母。“
“我出生至今,边关战火纷飞,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我也曾衣不果腹。”
“六岁时父王登基,十二岁遇刺逃出宫外,那六年间,顺康基业缓缓建成,税收减半,宫内开源流,甚至开仓放粮为百姓祈福。”
“我身旁没一人服侍,全然依赖于母亲生活,更未受过任何一位百姓的朝拜。”
“战火纷飞之年,我父亲挡于敌寇之间,太平安享之时,我受害于被迫流浪,如今朝堂动局纷飞,却要我舍去此刻安定?这是什么道理!”
“我从来不欠这顺康什么。”
“如今,我只于听主上一人。”
他拉开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下一句
“若他让我走,我不会缠留,但若他想我留,谁也无法强求。”
赵程乾坐在窗边,看着子渊逐渐离去,他目光深邃,低语着:“你们相遇的目的明明都不纯粹,但为何都能奇迹般的放下。”
“我很好奇,仅仅是因为这几年可笑的羁绊吗?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