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敏春
陈烁华皱起眉头,俯身要去扶她:“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你这是作甚。”
李秀跪趴在地上,身体慢慢开始颤抖,随即便是掩饰不了的哭泣声:“奴婢奴婢是真的害怕,奴婢不是故意将她留在那儿的,奴婢是真的救不了她们。”
墨子渊遏制住心头的颤动,开口问道:“你口中的她们,都指谁?”
“敏春……”李秀不敢抬头,跪趴在地上抽泣着:“和被埋在树下的那位,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瞒着的……”
墨子渊对着陈烁华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马会意,将李秀拉起来按在凳子上坐下:“既然你已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那就将你知道的老实说出来。”
李秀双眸发红,单手死死拽紧自己的衣袖:“那是奴婢被调到娘娘宫中的第一日。”
“你既已离开皇宫。”墨子渊打断她:“那便不要再自称奴婢。”
“是。”李秀微微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在与他对视的一瞬,又猛的把头低下:“奴婢……我听敏春说娘娘人很好,所以便求她在夜里换值后,陪我悄悄在宫里看看。”
墨子渊心中了然,父皇刚准许他与母亲同住的时,他也是好几夜睡不着,溜那母亲宫中闲逛,只是他不用悄悄罢了。
“你们看见了什么?”
李秀手足无措的笔划着:“我们在凉亭旁看见两个人影,刚准备离开,却发现姿势不对,便凑了过去,只见一个人踩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还把她的头发扯起来,掐住她的脸一下割掉了她的舌头!”
李秀现在提起都还满眼惊恐:“我我们被吓吓傻了,就蹲在那花丛后不敢动,然后就听见……”
陈烁华见李秀猛的抱住自己的脑袋,泪水从眼眶涌出,目光却变的有些痴傻:“听见他说,你不是要去告状吗,去啊,你舌头都没了我看你说给谁听?不,你还能写,这手也别留着了。”
“她舌头没了,叫不出声,但我们在远处都能听见她的干嚎……”
陈烁华:“那只有一个人吗?”
“不。”李秀随意擦干眼角泪水摇头:“有同伙,那个叫声停止后不久,几道人影就从周围闪到他身边。”
“我听他们说,已经选好了地点,到时候可以接连的燃起来,还说要什么找一个好日子……”
墨子渊眸色变的阴沉:“然后呢。”
“为,为首的那个人就吩咐他们把她埋在树下……”李秀身体微颤:“他们在挖土的时候,我趁机拉着敏春跑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他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我我就想快点回家……”
墨子渊将随身带的手帕递给她:“继续说下去,敏春呢”
“她不跟着我跑!”李秀止不住的抽泣:“她说凤仪宫里一定还有危险,她要去告诉娘娘!”
“我不让她去,我们是下人,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惊扰主子,况且那些人要是知道是我们说的,我们一定会生不如死。”
“但敏春不听,她执意要去,她说殿下一定会信。”
“我不敢去,既然她不跟我走,我就一个人跑了……我回到屋里等了她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她遍体鳞伤回来了,指甲被拔掉了,额头上也还渗着血……好了之后整个人就莫名其妙疯了。”
“她说不清话,写不清字,连我也不认识,一天到晚就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火什么人……她所负责的东西全是我做的,我想多存一点银子再带她走,可我不知道她怎么惹到姑姑了,被赶出了宫。”
“我越想越怕,我就故意在宫中犯错,被姑姑乱棍打了出来,后来我找了她好久,终于找到了她,尽管奄奄一息,但她挺了过来,我便把她带回了村里,她母亲临终前给她找个户人家。”
“可即使成亲后也并没有好转,在村子里逮着人就说,旁人都不懂,只有我懂……但是我不敢说。她丈夫把她关了起来,直到她怀孕生产也再没出过门,整天坐在屋里,写写画画。”
李秀双手捂住脸颊,几乎崩溃:“她生下的孩子痴傻,她没过多久便去世了,走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整个尸体发臭发黑,他丈夫触碰了她的尸体,便沾染剧毒死亡了,我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秀扶住一旁的木桌,想要站起,却双腿瘫软跪倒在地:“我们这个地方消息慢,后来我才听说凤仪宫大火,殿下重伤娘娘病重,都怪我……如果我没有那么贪生怕死,那敏春是不是就不会死不瞑目了?那殿下是不是就不会失踪了……这么多年了……我每每都会梦到那天。”
李秀重重磕在地上: “大人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墨子渊还未开口,便听到屋内传来孩童的哭声,两个几岁半大的孩子赤着脚丫,头发蓬乱的从屋里跑出,看样子应是被母亲的哭声吵醒了。
“娘!”
李秀咬着牙,不敢回头。
两个孩子,跌跌撞撞跑到她身旁
“阿娘,不哭不哭。”
“我给阿娘吹吹,不哭不哭。”
李秀将他们二人拥在怀中,轻柔着他们的头,随后神情坚定的看向墨子渊:“大人,奴婢所说的句句属实,逃避这些年也够了……如今只想将两个孩子交与村里人抚养,之后任由大人处罚奴婢绝无怨言。”
墨子渊与她对视片刻,便走上前将她扶起:“我并未说过要处罚你。”
李秀错愕:“为何……”
墨子渊:“人生就一世,此命就一条,为自己着想,不是过错,错的是那些是夺人性命者。”
“今日前来本就是想了解当年的事情起因,找出真凶罢了,如今我已了解全部经过,自然没有责罚你的道理。”墨子渊伸手将她扶起,顺手在两个孩子头上揉了一把,再从怀中掏出锦袋递给她:“两个孩子很可爱,既为人母了,便不必自责于过去,向前看,才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李秀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可我害了敏春,娘娘,殿下……以及宫中所有人,与我相处过的所有人……我身上背负着有人命,数不清的人命……”
“敏春不是你害的,你只是没有把她救下而已,旁人也是如此,不要因为没有把他们救下而自责自己。”墨子渊:“娘娘身边有各种医者照顾,一定会康复的,至于殿下……他平安了。”
李秀嘴唇轻颤抖:“殿下……平安了?”
“嗯。”墨子渊移开视线:“既不是凶手,便不要把自己困在自责里了,那么多年你该自由,也该看看将来了。”
墨子渊说罢,便准备转身离去。
李秀扑通一声磕在地上,她拽紧手中的锦囊:“多谢大人开导,还烦请大人帮我带给殿下一句对不起,奴婢为奴不忠,为人胆怯,才害他重伤至今,奴婢今生今世已无以回报,若有来世,愿做牛做马。”
陈烁华看着墨子渊微顿脚步,随后大步离去,便只轻轻叹息,对李秀说着:“好好做自己,无论今生还是来世,至于殿下,他的命运是他自己的,不会受旁人影响。”
许是心绪受扰。
墨子渊觉得离开时村子就没有刚才那般热闹了,不知道他们是已经习惯了,还是他们都知道没有人会在这里久呆。
陈烁华跟在他身后,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步履的踌躇,他不经开口:“您在想什么?是敏春吗?”
“嗯,宫中人太多了,去了谁丢了谁,谁又来了,我都没有印象,那位被埋在树下的人到底是谁,恐怕也不好查了。”墨子渊于陈烁华在战场上以命相搏过,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他也没打算瞒着:“至于敏春……”
墨子渊笑的些许苦涩:“说实话,我不记得她的样子……印象最深只是她脸上的痣。”
“宫中人流变化一直很大,何况不是自己用心栽培的人,记不住很正常。”陈烁华:“不过李秀说敏春姑娘当时第一时间便想去跟您通风报信,您与她之间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交际吗?”
墨子渊停下脚步。
在那不美好的几年记忆中,关于敏春,他真的没什么记忆。
若不是要追查当年,他或许已经忘了有这号人吧:“我唯一对她有印象的,便是我的风筝挂在了树上,是她帮我取下的。”
陈烁华:“殿下是皇上独子,身边应当跟着很多人才是啊,为何是敏春取下?”
墨子渊:“母亲出身不高,却坐上了皇后之位,当时引来了许多的不满,贵妃入宫后,连带着我也成了不受宠的一份。”
“我风筝挂在树上,身旁的下人让我换一个,不愿意帮我去取,只有那个宫女放下了手中的花盆,爬到树上帮我取下,因母亲教导,所以我对她说了句谢谢。”
陈烁华抿抿唇:“敏春应当是一直记着。”
“即使刻意提起,我都要思索良久才能回忆之事,在她眼中居然记了一辈子。”墨子渊继续向前走去:“李秀描述敏春的那种症状,我猜想她应该是被人喂了失魂丹。”
陈烁华:“这是什么?”
墨子渊:“我曾在古书中翻到过,服失魂丹就像是禁锢了人的灵魂,他这一生都会被困在一个点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表述。”
“就好比在她的脑海中形成一道牢笼,那个清醒的她被关在意识最深处,只有朦胧的本能在向外界表达着自己想诉说的东西。”
墨子渊不仅有些失神:“她是有多强烈的愿望,才会在服下失魂丹后不求回家,不求功名,不求钱财,只求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啊。”
陈烁华:“她是个好姑娘……”
“是啊……”墨子渊声音些许飘渺:“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一句谢谢便能让一个人到死都对我忠心。”
陈烁华单手搭在他肩上,微微用力:“殿下,属下会安顿好敏春的孩子的,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您得把罪魁祸首揪出来,才能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墨子渊揉着头.:“要炼制失魂丹,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也不算复杂,至少寻常人是不会随便用出这种丹药的。”
陈烁华思考着:“那这么看来,幕后之人一定有些修为,才敢随意使用这种丹药。”
墨子渊在脑海中思索着:“江湖中有这样能力的人应当不多……改日我去趟夜阁问问老师,应当便知了。”
陈烁华:“那具树下的尸首……”
“会让她安息,但不是如今。”墨子渊:“不能打草惊蛇,母后那里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若贸然如此,恐会让她增加危险。”
“溪望……是不是明日进宫?”
陈烁华:“嗯,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为姑娘收拾好了住处。”
墨子渊:“告诉暗卫……算了,我明早去见她,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妥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