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梁庆生坐在火车站候车大厅里。她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提示信息,拉起行李箱,穿过如织的人流,在电梯拐角处找到一个稍稍安静点的地方。
“喂,爸,妈好点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庆生爸爸有些疲疲沓沓的声音传了过来:“嗯,好点了。”
“我给你们买的东西,你们要吃要用,别不舍得。”
“嗯,知道了!”
“那行,我还有一小时就要上车了,我到了会给你们来电话。你们多注意身体,别让我担心!”
“嗯,好~”
“那我挂了!”
“庆生……”庆生爸爸在电话里叫了一声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梁庆生以为他忘了放好电话。
“喂,爸,还在吗?我挂了!”
“庆生,你不打算问问磊磊和……良平吗?”庆生爸爸的声音有些干涩。
听筒这头的梁庆生陷入短暂的沉默。
“庆生!”
“爸,我安顿好,在上海稳定下来,我会接磊磊来上海上学的。”
“咔哒,嘟……嘟……嘟……”
电话突然被挂断。
梁庆生再拨过去,电话里传来忙音。
梁庆生愣怔地看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将手机揣进口袋,拉起行李箱朝候车大厅走去。
……
庆生妈妈坐在床上,床头柜上的电话听筒被拿下。
庆生爸爸撑着脑袋坐在一边。
电视里的节目是重播的春节晚会,这个合家观的节目从年三十开始一直不断重播到元宵节后。歌舞表演结束后是一个合家欢的小品,很热闹。纯北方的语言类节目,庆生爸妈听不太习惯。可再不习惯也听了这么多年,早就成了不习惯的习惯。
庆生妈妈擦了擦眼眶,说:“良平……”
“来过了,你在睡觉,他没进来,放下年礼就走了。”
“啊,我怎么睡那么沉,你怎么都不叫我起来呀!”庆生妈妈有些埋怨的说。
庆生爸爸点着一根烟,抽了一口,呛得咳了好几声。青白色的烟雾从他的手、脸飘过,穿过他的皮肤和头发,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庆生爸爸是裁缝,平时并不碰烟,这包烟是聂良平留下的。
“别抽了,你又不会,白点了浪费,那烟卷也是钱呐。”庆生妈妈不喜欢闻烟味,忍不住抱怨起来。
庆生爸爸低头掐灭烟头,起身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北风带着阵阵寒意钻了进来,吹散了屋里还没有落安稳的烟味。
屋里热闹的节目声,响得有些刺耳。
“关了吧!”庆生妈妈侧歪躺着,脸上的神色郁郁的。
庆生爸爸一时不知道是关电视还是关窗,略踟蹰一会儿,他关了电视后,转身将那扇窗关严实。
“饿了吗,要不要吃年糕,炒点肉丝?”庆生爸爸看着床上的庆生妈妈,“我去炒,还是你去炒?”庆生爸爸继续问。
庆生妈妈仿佛没听见,一动不动的侧躺着。
庆生爸爸起身去厨房。
庆生妈妈转了个身,眼泪淌了下来,她觉得嘴里发苦,吃什么都不香。
……
聂磊坐在地毯上玩着他的奥特曼,他玩得并不专心,他的注意力一直在爸爸身上。
聂良平摊坐在沙发上,头朝后仰着,以前那个大大的肚皮小了很多。
聂磊的视线角度,正好能看到爸爸那没刮干净胡子的下巴和微微张着的嘴。
聂磊爬到聂良平身边,伸手在聂良平鼻子下探了探,热热的呼气打在他的小手上,他又重新坐回地毯上玩。
聂良平双眼紧闭,仿佛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
陈月君坐在阳台躺椅上看着这一切,默默转过身。阳台防盗网外,雪白的日光透过栅栏的缝隙射了进来,刺的她眼睛有些痛。
陈桂祥和聂莉去菜场买菜,刚刚过完初七,菜场已经恢复春节前的热闹。
聂莉爱吃鱼,但她不爱买鱼。她不喜欢鱼贩摊位流的到处都是的污水,和离了老远就能闻到的刺鼻鱼腥味。
陈桂祥站在摊位前,踮着脚,对卖鱼的说:“帮我挑个鱼头,肥一些的。”
鱼贩口音重,声音洪亮,“这个咯,最肥!”
陈桂祥接过在手上颠了颠,说:“行,帮我收拾干净些!”
鱼贩的动作干净麻利,很快就收拾好。陈桂祥不放心地反复叮嘱鱼贩弄干净些。
鱼贩不耐烦地说:“放心撒,我肯定给你搞好。再洗就不鲜了,带点血水才有鲜味嘞!”
陈桂祥拎着黑色塑料袋,朝等在蔬菜摊旁的聂莉走去。
“去称点豆腐吧,良平喜欢吃!”陈桂祥建议说。
聂莉路过水豆腐摊时,小贩高声招呼着聂莉:“聂老师,春节好呀,要不要来点水豆腐,新出的还热呼呢!”
聂莉脚步顿了顿折返回来,说:“打三碗吧,一碗不放薄荷,多加蜜,一碗不加蜜多放薄荷,另一碗正常。”
“好嘞!”小贩眉开眼笑地和聂莉闲聊,“过年,家里人多吧!”
“嗯!”
陈桂祥一手拉着买菜车,一手拎着装鱼的黑色塑料袋,站在聂莉身边,听着他们闲谈。
“存我这等会儿来拿,还是现在拿走!”
陈桂祥将手里的鱼,放进买菜车,伸手去接:“给我吧!”
三袋水豆腐,陈桂祥拎了两袋,聂莉拎了一袋。
夫妻二人走到宿舍楼下,同时停住脚,对视一眼。
“就……这样?”
陈桂祥点点头,“就这样吧,日子要一天一天的过,你别操这些没用的心。”
聂莉有些赌气地瞪了陈桂祥的一眼,陈桂祥朝她安抚地笑了笑。
聂莉这才抬腿朝楼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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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君过年期间接到三场同学会的通知,从初中一直排到大学。
前两年的同学会,她都找借口推了。今年的邀请,她来者不拒全部参加。
陈月君参加初中同学聚会前,接到初中兼高中同学范萌萌的电话:
“陈月君,你今年真都参加呀!”
“真的,怎么了?”
范萌萌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犹豫,说:“赵墙也会来,你知道吗?”
这个消息叫陈月君有些意外,她愣怔了几秒后,说:“嗯,知道了。”
“知道!你还来?”范萌萌在电话那头跳起来,轻叫了一声。
“为什么不去,同学聚会而已!”
“靠!”范萌萌说:“他初中、高中同学聚会都报了名,你知道吗?”
“呃,……现在知道了……”
范萌萌说:“唉,这叫什么事呢?我都替他尴尬!”
陈月君笑着说:“有什么好尴尬的,都过去多少年了。”
“你放下了?”范萌萌有些不相信的问。
陈月君说:“我无所谓的,当初是他不依不饶,不是我。”
范萌萌认同的点点头:“也是,那我们见面再聊吧!”
……
聚会那天,陈月君穿上挑好的衣服,化了个精致的妆出门。
聂莉追在陈月君身后说:“晚上回来晚的话,提前跟家里说一声,你一个女孩不安全!”
陈月君站在下楼梯的位置对聂莉挥挥手,说:“知道了,放心!”
聂莉站在门口,侧身仔细听着陈月君下楼的声音,等到陈月君的脚步声在楼道消失,她才轻轻地关上门。
陈桂祥笑着说:“没事的,她多大人了,有分寸的。”
聂莉说:“君君是怎么回事,以前同学聚会也没见她这么积极呀!”
陈桂祥说:“积极点好,天天守在家里干嘛,对着我们两个老家伙,有什么意思,她本来生活圈子就不大,再没一些年轻人的活力,难道你希望她活得暮气沉沉的!”
聂莉看了一眼摊坐在阳台摇椅上的聂良平和趴在茶几上写寒假作业的聂磊,低头进厨房准备午饭。
…………
陈月君的初中同学聚会地点,选在市中心的一家中档餐厅。
陈月君到的时候,范萌萌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她看到陈月君朝这边走过来,跑上前拉起陈月君的手就往外走。
她边走边说:“别进去了,没几个人,就几个男生围一块喝酒,挺没意思的。我刚打过招呼了,等会儿你给班长发个信息解释一下。”
陈月君说:“我来都来了,不进去打个招呼,不太好吧!”
范萌萌说:“有什么不好的,八百年也见不到一回,有事再说事呗。”
陈月君看了看范萌萌,把刚刚想说的话咽回去,说:“知道了,你别拉我啦,我不进去,我跟你走。”
范萌萌这才松开拉着陈月君的手。
她们两走出去老远后,范萌萌说:“刚才,赵墙来了,不过,他只略站了站,敬了杯酒就走。他说他有客户要陪,特地过来打个招呼的,你说他会不会是来找你的?”
“他知道我要来?”
“应该不知道吧!”
“那就不是,别想那些没发生的事了。”陈月君,早上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有些饿,于是她问范萌萌:“我们下一步去哪儿解决午饭问题?”
范萌萌说:“有家新开的江湖菜馆不错,我带你去吧,我认识老板,我请客!”
她确实认识这家店的老板,而且还非常熟的样子,她们进门时,服务员都朝着范萌萌热情地打着招呼。门口的领班给她们找了间靠里的包厢。
“哎,这样的聚会真没意思,还不如我们小范围聚一聚。”
陈月君笑着说:“老同学聚会嘛,无非是互通信息,看大家以后在什么地方能帮上忙,别的……也就那样了。”
“可不是吗,真没意思。”范萌萌张罗着点了好几个特色菜。
“还是你想的明白。还是你好,当老师自在又没什么负担!”
“嗯,就是会不少,每周都有,还挺烦人的。”
“我们也是,天天的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范萌萌也跟着陈月君一块抱怨起工作上的事来。
范萌萌学习一般,在本市读了所二本大学。大学毕业后,她父母找关系把她弄进税务局。干了几年柜台后,她升到小组长的位置。“临时工”转成合同工,她父母终于松了口气,饭碗总算保下来了。
范萌萌现在的最大的目标就是赶紧把自己嫁出去。
范萌萌比陈月君大一岁,但身形窄小、皮肤白皙,看上去比陈月君小,是个典型的南方女孩的样子。
“月君,我准备上相亲网站相亲去,我妈给我介绍的那些,不是这个伯伯的侄子,就是那个阿姨的外甥,真没意思……”
“你相了这么久,一直没有相到合适的?!” 陈月君有些好奇的问。
“哎,人呐,看对眼的太少,处到是处过几个,但处久了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分了。” 范萌萌眼睛一直看着手里的空水杯,无奈地继续说,“我都到这个年纪了,我们同学都快生孩子了,我们还单着呢!”
范萌萌突然凑到陈月君面前说:“难道,你不着急?”
陈月君微微朝后坐了些,喝了口饮料,说:“可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范萌萌瞪圆了眼睛看着陈月君,一脸的不解:“这事还需要准备吗?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我们都二十七了!”
“可……人生除了结婚不应该还有些其他的事吗?”
“你是说生孩子!”
陈月君被说的一愣,筷子上的菜掉回盘子里。
她重新夹起菜,放进嘴里,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就这样过。”
范萌萌看着陈月君,说:“你们这种留过学的人就是不一样,想得多。”
陈月君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又喝了口饮料。
“你……不会是被赵墙影响的吧!你可……”
陈月君笑着打断她:“怎么可能,都多少年了,那个时候大家还是学生呢,根本不成熟。”
范萌萌戏谑地看着陈月君,说:“可我今天看赵墙的样子,像是专程找你呢!”
陈月君不知可否的继续吃着菜。
范萌萌想了想,说:“要不,你陪我一块去相亲网站上报名吧,反正又不花钱的事。”
“不!”
“陪我嘛,求你啦……”范萌萌开始磨陈月君,说:“听到没有,求求你啦!”
陈月君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范萌萌,摇摇头说:“不!”
范萌萌一脸的失望,嘟着嘴说:“真没义气。”
“你小孩呀,还义气嘞!”
范萌萌想了想说:“要不,你帮我拍几张照片吧,上次你出国前帮我拍的照片,看到的人都说好看。你当补偿我,再帮我拍几张,我拿去相亲用。”
陈月君继续低头吃着菜,想了想,说:“行。”
…………
不知是因为范萌萌刚刚的那一席话,还是因为天气太冷,陈月君没了继续陪范萌萌逛街的兴趣,她找了个借口提前回家。
陈月君回到自己房间,将自己丢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赵墙!
记得刚上初中那会儿,范萌萌就表现的很喜欢赵墙。
赵墙是转校生,初二才来她们班。
赵墙从小跟着父母在广东长大。他一口广普,肤色黝黑,眉毛浓而长,眼睛又亮又大,身材健壮。这样的赵墙出现在一群豆芽菜一样的初中生中特别显眼。
老师安排他坐在陈月君旁边。
没想到赵墙刚坐下,就从书包里拿出一对哑铃放在脚边,他向一脸惊讶的陈月君解释说:“偶平时特别喜欢健身!”
陈月君有些僵地慢慢转回身,脸朝黑板,只觉得几缕黑线挂在头顶。
陈月君是学习小组长,每天自习课要带着小组成员背课文。她盯着坐在后面座位的范萌萌背书时,注意到范萌萌的眼睛一直朝赵墙座位方向瞟。
陈月君顿时觉得头顶上的那几缕黑线变成了一片。
现在,那一片黑线再次出现在陈月君的头顶。
这就是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