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六丫听了二姐的话心里一惊，转头又瞧父母，见他们哭着说绝无可能。又说是她小时候自己走丢的，家里找了她这么多年现在才找到，怎么会舍得卖她呢。
父母弟弟三人说着，就又抱着六丫哭了起来。过了半晌，父母又对六丫说，要将她接回家，跟家人团聚过好日子。
六丫本想答应，却又看二姐神情冷淡，默不作声。想起二姐救了自己一命，对自己又像亲妹妹般的疼爱，现下也陷入了两难之地。
老鸨眼下只想将这家人赶紧送走，省的给她惹麻烦。上前劝道：“二姐你看人家六丫的父母都这样说了，你也就放心吧，跟着父母总比在这儿好吧。”
秦二姐并不是不想让六丫出这青楼，做个良人。但凭她在这行纵横许久，也有了些看人的直觉。她起身走到外间，六丫也跟着走了出来。
二姐眉头紧皱：“六丫…我觉得…他们不是真心来寻你的，要不再等等看……”
六丫拼命比划着，意思是她相信父母，她也感恩二姐救她一命…
二姐见六丫还是为他们辩解，话里话外的想跟他们走。突然冲她怒吼：“等都等不了…我看你是当奴才上瘾，奴性这么大！”
随后转身要走，却又忽停下脚步。背对着六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走吧。”
六丫望着二姐背影也是泣不成声，想要上前，却也犹豫着止住了脚步，父母见状立刻将她又拉回了屋里。
……
翌日，老鸨将六丫的卖身契和另外一包银子，都交给了六丫的父母。
秦二姐狠不下心，还是将自己私藏的几张银票偷偷交给了六丫，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六丫不舍的哭成了泪人。临走时跪下给二姐重重的磕了几个头，便跟着父母离开了。
秦二姐站在高处，目送他们一家的马车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心内暗暗祈祷着，自己这次的直觉是错的。她想六丫受了这么多的苦，现在也应该跟家人团聚享福了。
可偏这一切，确如二姐直觉那般。
随着马车远离藏香坊，六丫的父母弟弟一改脸色，不似刚才那般其乐融融，反对着六丫冷嘲热讽起来。
这时六丫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回家过了没几日，她就被父母又卖给了隔壁村里一个做小生意的男人。
婚后丈夫稍有不顺心，就借着酒劲儿对六丫打骂不休。
……
自六丫走后，藏香坊内一如既往的过着日子。
二姐闲时常和姐妹们一起谈天说地。
凝霄也经常能看见姐妹们身上的伤痕，经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但又见她们一副不在意似的依旧说笑，有时甚至拿这些伤痕自嘲。
凝霄也只能在一旁默默替她们担忧，觉得心疼却又有心无力。
二姐看她满眼担忧，拍了拍她：“别担心了，高兴也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做这行的姐妹们，大多早就在被卖进这儿的头几天，就哭尽了眼泪。”
凝霄见二姐说的这般轻松，不禁更加难过。想要帮她们做些什么，但仅凭自己，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二姐见她仍闷闷不乐，笑道：“从小被卖进了这青楼，学唱曲儿弹琴，又学书画歌舞，不都是为了卖笑。这一生之中都被人捏在手里动弹不得。现在得空儿，可不得凭着自己的心意，为了自己多笑两声。”
凝霄忽然想起，刚才从窗缝中瞧见的一位客人，看不清脸，只看他满身横肉又见他举止轻浮，好奇问道：“二姐，平日里来这的老爷公子们都长什么样啊？”
二姐扑哧一笑：“嗯…要怎么形容呢？不能说各个歪瓜裂枣吧，但是也八九不离十了。
以前还想有个如意郎君赎我从良，如今是不敢想了。
戏文里都说男才女貌。不过来这儿的大多，既没有样貌也没有才华，只是家里有些臭钱。”
凝霄想了想自己看过的戏文，点点头：“好像也是啊。为什么不能是女才男貌呢？为什么戏文里都是什么仙女啊千金啊女妖啊，爱上一个又酸又穷，可能还长得不怎么样的落魄书生？”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估计是心地善良，心灵美？”
“要这样说的话，仙女和千金小姐还有女妖难道心灵不美吗？难道她们不够有才吗？心灵美和外表美有什么冲突吗？为什么戏文里一到男人这儿，就光剩心灵美了？”
二姐听了凝霄这话，仔细想了想：“女子就算是有才，这世道也没处施展啊。女子美貌才是最重要的，才艺只能算得上是锦上添花。
就算是个大才女，等到年老色衰，再有才华，也没什么用处了。”
凝霄翻了个白眼：“那戏文还非要写的像是那书生不是看中女子的样貌，是看中她的心地纯善才心生爱慕。
我看啊，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他真的只看中心地纯善的话，干嘛非要写美艳绝伦的女子。为什么不写一个跟书生一样平凡样貌，但是心灵美的女子呢！”
二姐见她认真起来，劝道：“好啦，怎么说着说着自己生气起来了。”
“二姐依我看，就是因为这些个戏文都是男子写的。怎么女子就不能也看重男子相貌吗！像二姐这样貌美仁义的大女子，如意郎君定要相配一个才貌双全的美男子，才不要什么歪瓜裂枣呢！”
二姐拱手笑道：“是是是，那就借妹妹吉言，让姐姐我早日赎身从良，寻得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也祝妹妹早日寻得一位才貌双全的美男子。”
凝霄撇撇嘴，伸出手指：“一个怎么够。那些个达官显贵，各个家里的娇妻美妾那么多。轮到我们这就剩一个了？”
二姐被她逗笑：“你呀，嘴里说不出一句正经话…不过…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顿时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
这段日子里，凝霄每当短暂恢复记忆时，总想着自己应该也没几个月的活头了。想到这儿，每天倒也过的轻松自在。
不过这消停日子没过几天，这天官府的人突然来了。
说是有人告官，状告藏香坊老鸨拐卖良家，良人不从将人活活烧死。说着要将她带走调查。
老鸨一听，心里奇怪这藏香坊内死的姑娘是不少，但是她一来没拐卖，二来也没有姑娘烧…一想到这儿，她想，这说的难道是六丫？
老鸨与当地官员关系都不错，他们平日里也会去藏香坊逛逛。她就没当回事，想着肯定是乌龙一场，便跟着去了。
哪想到了官府，见状告她的那个人，压根就不是六丫的父母，是个没见过的老妇。
更奇怪的是，这老妇手里正拿着六丫的卖身契，可是六丫明明早就跟她父母回老家了，卖身契也给了。
任由老鸨百般辩解，往日熟络的官员还是不讲丝毫情面，将她押入了牢狱候审。
果不其然，这事出自百春楼张妈妈之手。
张妈妈早就找人拿来了六丫的卖身契，又雇人一纸诉状告上官府。事先给官府送去了一大笔的税银，打点好一切就等着看好戏呢。
老鸨此刻在监牢内，也想到了定是有人陷害，但眼下身在牢狱事出突然，又能怎么办？
好在这官府的人，并不想参与她们之间的事情。私下给老鸨透露了信息，只要能拿出一笔额外的税银，这件事就算了。还特意告诉她，听说这六丫的母亲不久后，可能还要去告御状呢。
老鸨听说拿钱就能摆平，心下宽慰了不少，这么多年在藏香坊也没少捞油水。可当她听到那笔税银的数字之时，还是心内咯噔了一下。
心想着自己就算是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也还差了不少呢。想他这狗官可真够黑的，平日里各项税银打点上下已经给的够多了，真是贪得无厌！
这为官哪有不贪的，好不容易名正言顺将藏香坊老鸨抓了进来，可不得狠狠地宰上一笔。
……
消息传回藏香坊内，大家议论纷纷。说这回可能要换一个新的妈妈来了。
凝霄见二姐听闻消息后显得魂不守舍，担心的看着她：“二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着妈妈这回不知逃得过吗…”随后又让龟婆们出去打探消息。
晚上，二姐正和凝霄在房内闲聊。这时龟婆打探回来，她进屋俯身在二姐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二姐得了消息，坐在那想了片刻，起身将屋门锁住。就让凝霄帮忙将桌子移到房梁下，又将凳子放了上去，见二姐踩着凳子从房梁上拿出一个小木箱。
她将箱子打开，里面全是些银票珠宝首饰。看的凝霄大为吃惊：“不是不能私藏…”
二姐一脸得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这箱子经常换地方，他们搜也搜不到。”
“那你现在拿出来，是要…做什么？给自己赎身吗？”
二姐一愣，笑道：“你这丫头来了这么久，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我们是不能给自己赎身的，得要外面的人才行。”
两人将桌子搬回原地，坐下后二姐又道：“就算赎身又能怎样？做小妾？也不过同样是困在深宅大院里，做个玩物罢了，跟在这里又有何不同呢？”
“二姐你有这么多钱，可以偷偷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啊！”
“若是有钱就行，杜十娘想来也不会怒沉百宝箱了。一个女子没名没分的在外…女子又没有资格自立门户。
像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大都没了娘家可以依靠。没有嫁人，自然也就没有夫家可以依附。流落在外，只会沦为别人嘴里的肥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缓了缓，二姐拿出了一根金簪：“凝儿你还不明白吗？我们这些女子，就像是这根簪子一样，是可以随意买卖赏人的。我们…不算人…”
凝霄越听越气不由攥紧了拳头。想这藏香坊姐妹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却要像商品一样被卖来卖去…这世道…真是该死！
正当凝霄上头时，二姐却起身将箱子用几层布包好，又披上了外衣。
“这么晚了，二姐你要去哪儿啊？”
“没事的，你先回房睡吧，从儿一定还在等着你呢。”
二姐拿着箱子出了门。凝霄见她坐上了一顶小轿，身后还跟着两个龟公，不久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接连几日，藏香坊都没有二姐和老鸨的消息。凝霄担忧二姐又出不去只能干着急。
入微看自家小姐这样，也是跟着担心。
又过了两天，这天傍晚，老鸨竟然和二姐一起回到了藏香坊。同时老鸨的罪名也洗了个干净。只说是误会一场，将她从牢里放了出来。
老鸨拉着二姐的手进门，两人亲热的不行。旁人也都明白了意思。
言玉早就猜到了二姐要去干什么，这几日也是跟凝霄一边担心，一边咒骂这狗官不得好死。
原是那晚秦二姐拿着自己的积蓄，找上了审理老鸨的官员。那官一见二姐来了，自然是喜不自胜。
秦二姐艳名远播，当地谁人不知。平日里没有千金，难得见上一面。今日美人主动相见，他自然知道，是为了何事而来。
就这样，二姐陪他耍闹几日，又将自己的全部积蓄和老鸨的钱财一并交给了他，这事才算是彻底结束。
二姐回房，发现凝霄正在屋里等自己。
凝霄瞧几日不见，二姐憔悴了不少。心疼的给她倒了杯茶水扶她坐下，说厨房正在做她平日爱吃的。
二姐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我不饿，你这几日…不会日日都到我房里等我吧？”
“嘿嘿…被二姐看穿了。”凝霄随即又皱起眉头：“妈妈对你很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去救她？”
“我这大半生，都在拿自己的身子取悦男人，如今为了妈妈又有何不可。只不过这次，我知道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