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箭双雕
那是一纸极寻常的公文,兴梁洪涝,灾民涌入京城,命梅根顺这个司农寺卿兼吏部侍郎拿出处理章程。
还是那样洒脱飘逸的字,一笔一划,那样熟悉,就像当年他写给她的信笺。
恍惚中还是初遇那天的烟光湖水,睁开眼,却已是相隔一世,陌路不识...
不相识也好,如此,就不会被他再背叛一次了吧。
梅若卿已经低呼起来,唯恐天下不乱:“五妹,你怎么了?这是父亲的公文,关乎朝堂大事,你怎能随意阅看呢?”
梅清竹闭了闭眼,隐去眼底水光,目光已是一片清明。就在此刻,一个计谋浮现在脑海。
“敢问父亲兴梁灾民之事,可有了解决办法?”
梅根顺还没答话,梅若卿惊叫起来:“五妹,你我闺阁女子,这些事也是我们能管的吗?你这是魔怔了不成?”
梅根顺脸色锅底般黑,上前将那纸公文一把夺走,扬手就打:“孽畜,我看你今天是疯了!”
梅清竹偏开头,抬手以指甲死死掐进他手掌,眼中闪着冷光:“父亲何不先听我说完?”
梅根顺吃痛松开手,对上她森冷的目光,竟浑忘了言语。
那不是一个十二岁少女所能有的目光。
那双眼睛寒如霜剑,刺得人四肢百骸都灌透了寒凉。
他下意识倒退两步,梅清竹已经说上了:“兴梁洪涝,许多灾民涌入京城。户部前期已拨下钱款安置灾民,可洪涝久久不停,在京灾民日渐难以负担。”
“要继续负担,银钱支出太大,且灾民和本地人矛盾堆积,怨声日重。要遣返,洪涝却仍未停止。”
“八皇子殿下受命处理灾民事宜,故命父亲拿出应对办法,可是这样?”
梅根顺暗暗吃惊她知道的怎么比那公文上还多,却依旧冷乜着她:“你不是说有办法吗?办法呢?”
八殿下三日前就给他下了这个命令,他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办法,若是没有,他非得给她一顿好打!
“急什么呢,父亲?”梅清竹面色丝毫未变:“依我所见,此事之所以棘手,一是银钱不够,二是京中人和灾民矛盾加剧,我们从这两头入手,自然可望解决。”
“说得容易,你倒是拿出办法来啊?”
梅清竹不疾不徐:“第一,可以令京中富贾和官宦世家捐钱捐物,大家一起出力。”
“你这个孽障,亏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
梅根顺又失望又恼怒:“你以为我没想过?商贾官宦人家就那么多,灾民可是数以万计,纵令他们捐钱捐物,也不过杯水车薪,只能应付一时。”
“那是因为他们这捐钱只是纯粹的捐,没有什么回报。”梅清竹轻描淡写道:“父亲何不考虑开个义卖会呢?”
“请京中王公贵族捐出宝物,再由有名望之人公开拍卖,取捐赠物总价最高的前百名,颁以蟒服、御笔匾额或其他赏赐,对买下宝物的富商也以成交数额排名予以嘉奖。”
“如此,诸王公贵族自然会竞相捐物,各富商也会积极竞买。”
梅根顺听到义卖会还有些不以为然,听到后面,倒是沉默下来。
这个主意,倒还真不赖...
以成交数额大小来奖赏买卖双方,卖方必定争相赠出最好的东西,买方也会争相竞价,两相叠加,最后所得的金额,只怕会惊人庞大!
梅清竹又道:“此外,主持义卖会的人选我也替父亲想好了。”
“哦?何人?”
“国子监夫子们。”梅清竹娓娓道:“作为我朝最高学府,国子监夫子们在民众心中可谓德高望重。”
“若能让夫子们亲自主持义卖,同时举办诗会、文会,唤起民众对灾民的同情,则京中人和京外人的矛盾有望平息。”
梅清竹微微垂首,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她现在是个失恃庶女,父亲不疼,嫡母厌恶,有个祖母却也和没有一样,在这侯府,她没有任何依靠。
她必须尽快为自己争得立足之地,才有底气报仇。
国子监可是个好去处。
作为大梁最高学府,国子监名师云集,名门贵女贵子成群,是她走出侯府,寻求外盟最理想的地方。
可惜国子监并不招收庶女。
原本连嫡女也不收,是大梁建朝时,和太祖一同打天下的文渊太后开了尊口,从此国子监才开始招收女子,却也仅限各家嫡女。
她若想进国子监,就只能剑走偏锋。
“嗯,”梅根顺摩挲下颌,慢慢颔首:“你这个办法,的确是两全其美。”
“还有一点。”梅清竹又道:“灾民中有一技之长者,可以暂时留下,派专人领他们做工,有愿意学习的,也可以让他们做学徒帮工。”
“剩下的人,除去老弱病残者,小部分实在毫无所长的就由朝廷出资遣返,想必可以平复京中人对他们吃干饭不干事的怨怼。”
梅根顺目露赞许:“你这几条主意的确不错,我这就写给八殿下,请他斟酌。”
梅清竹抿了抿唇,牵出一抹淡笑。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和萧珩再无瓜葛。可眼下要进国子监,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想必梅根顺也不会告诉他这些是自家女儿的主意,倒也不必太担心。
梅若卿在一旁听着,眼底越来越阴翳,几次想要打断又插不上嘴,眼见着梅清竹说完,抖抖细肩,又哭了出来:“爹...”
梅根顺这下脸上写满为难。
这可怎么办?
五丫头才刚给他出了这么大一个好主意,他怎么好再罚她呢。
“父亲。”梅清竹开了口,十分善解人意:“二姐的事,我是真的很无辜。”
“您也知道我平时体弱多病,今天我还是头一回到李家,李大小姐勾结流氓,我哪里知道呢?”
“我真的只是为寻找刘嬷嬷才出了西小院,要说起来,二姐遭罪的祸根,是刘嬷嬷才对。”
梅若卿母女霍然变色。
梅清竹身后的刘嬷嬷一下子抬起头。
梅清竹眼底意味不明,神情却无比诚挚:“若不是惦记刘嬷嬷安危,我也不会出院子。那流氓进西小院,我和嬷嬷两人就将他捉住了,哪里还有后面的事呢?”
“虽然嬷嬷奶过我,可我也不能偏私,请父亲严惩刘嬷嬷。”
“老爷,不可啊,”江如玉忙道:“刘嬷嬷是五丫头乳母,这样罚了她,外头会怎么说五丫头呢?”
这刘嬷嬷可是梅清竹院里资历最老的人,有刘嬷嬷在,梅清竹院里的动静她了如指掌。
要罚了刘嬷嬷,还上哪去找这么好的钉子!
“母亲这话,五娘就不敢苟同了。”梅清竹声音温柔又轻缓:“刘嬷嬷玩忽职守,差点让我毁在流氓手中,若是这样的乳母我们都留着,侯府还有什么规矩在?”
梅根顺点点头,深以为然,也不顾刘嬷嬷怎么哀求,一锤定音:“五丫头说得对,刘氏玩忽职守,给我重打三十大板,撵去庄子上!”
“好了,卿儿,你也看开点,你妹妹也是受害者,都是这刘嬷嬷不守本分。爹爹已经狠狠罚了她,你可满意了?不哭了啊。”
梅若卿眼角扭曲,费尽全身力气才咽下这口气,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容。
满意?
她被那贱民摸了个遍,受了一身的伤,换来的却是她们的眼线被赶出侯府,父亲还问她满不满意!
她恨不能当场撕了梅清竹那虚伪的脸!
鼻间隐约又闻到一丝汗臭,梅若卿胃里一搅,哇地吐了出来,喷了梅根顺满脸。
梅根顺当场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