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命运大魔王算你厉害
九州医院。
脏旧的长椅上歪着几个病怏怏男女,浑浊空气中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走廊尽头的手术室门口,田佳仪蹲在墙边,十指插在发间,痛苦等待。
刚刚,她看见阿星剪掉鞋袜后肿成小乳猪的左脚,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第一次明白,真正爱情的滋味原来是感同身受。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手术室门开了,医护人员直接将阿星推了出来。
田佳仪急冲上前,抓住阿星的手。
阿星皱脸,手指着裹满绷带的巨脚,“扎麻药的时候,太疼了!”
田佳仪鼻子眼睛又是猛一阵酸呛。
医生介绍:
“钉子取出来了,挺幸运,紧贴动脉血管和趾骨间的缝隙穿过,韧带损伤也不大……但不能吊以轻心,足底板号称小心脏,如果破伤风感染,是会死人的,必须住院观察……”
伴随着住院通知书,医生给开了一系列的检查单,尿检,血检,b超,胸透,心电图,脑ct……
病房里,田佳仪刚帮着阿星换了病号服,洗了手脸,大邱、艾菲、阿莲等一帮兄弟姐妹陆续赶到。
没办法,又做手术,又要全面检查,俩人身上带的钱哪够?田佳仪只能打电话向同寝求助,于是乎,都来了。
“怎么样了?”
“手术做完了吗?”
“有没有危险?”
叽叽喳喳的,公共病房里一下子人满为患。
“大姐……”
田佳仪神经极度脆弱,抱住艾菲呜呜哭。
艾菲轻拍她背,“好啦好啦,没事了啦,欧哟,看你这身衣服,都自干了,给你带了干净的,赶紧找房间换上。”
阿莲、贾小斐亦上前安慰。
阿星靠坐在床头,与小伙伴们嘻嘻哈哈,神吹自己的光辉事迹。
“……那面山坡,数万年前曾天降陨石雨,陨石那玩意儿,金属含量大,特愿招雷……这是看门保安事后告诉我的,当时我哪知道呀?险些没挂在那儿……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就追着我霹,亏着我身手了得,千钧一发之际,施展凌波微步,外加乾坤大挪移……”
“陨石雨光顾之地?”范三哥若有所思,“我明白了,阿星,陨石山那地方你以后少去。”
“怎么个说法?”
“陨石就是流星燃烧剩下的残骸,这陨石山可以说是‘星冢’,也就是流星的坟墓。你名叫什么?刘星星呀!犯不犯忌?知道三国时号称凤雏的庞统死在哪儿吗?落凤坡!!”
阿星愣住了,这玩意儿……不迷信的也忌讳吖。
“甭听老三那些歪门邪道,咱讲点科学。”大邱笑呵呵说,“阿星,今天你在田佳仪面前发誓了吧?”
“欸,你怎么知道?”
“次噢,真叫哥蒙对了!你知不知道,阴天下雨的时候,绝不能发誓?这是常识。”
大邱一惊一乍,把女生们吸引了过来。
“哎呀呀好段子,回去写个稿,可以在宿舍楼里放广播。”
付尤荣喜欢疯闹,且不怎么顾及场合,笑嘻嘻清嗓,仿撸省口音播报,“咳咳,青楼的男女们都注意了啊,最近一段时间,这雷阵雨频发,外出游玩时一定要先看天气预宝,非得出去浪也不打紧,但是,情侣间千万少发誓,先忍着,待天儿晴了再雪……哈……”
“喂,你们怎么回事?这里是病房!”
一个戴大口罩的小护士推车进来,瞪圆了眼睛训斥。
付尤荣吐了一下大舌头,躲到艾菲身后。
护士是来给阿星挂吊瓶的,众人纷纷让出通道。
将输液瓶挂上床头吊钩,小护士瞥了一眼脸色发青的阿星,淡淡命令,“把手伸出来。”
大伙这才发现,阿星居然将手藏在屁股底下,眼中满是惶恐之色。
晕针!吼吼,损友们乐了,晕针好呀,难得欣赏到呢。
田佳仪帮阿星把手扯出来,“挂点滴是为消炎,防止破伤风,你配合一下。”
有些尴尬的冲小护士说,“我按着,你扎吧。”
小护士利落的往阿星腕上缠橡皮带,摸了摸手背血管,开始擦酒精棉。
阿星把头转向白墙,不敢看,蹙眉咧嘴,不嫌丢人地哀求人家,“你轻点儿啊。”
小伙伴们掩嘴偷乐。
小护士捏了一下阿星的手,状很无奈,“不疼的啦,你看,这都扎完了,疼了吗?”
欸?真的没疼,阿星转脸看手。
却见小护士弯起眼睛,当他面,把那闪亮的吊针一下捅进血管里。
“啊~”
眼睁睁看针尖深入皮肉,透明细管里一截殷红血液探了一下又退回身体,阿星吓得失声惊叫。
不甚疼,主要是恐惧。
嘿,他不光晕针,还晕血。突发事故血流如注,他可以达观地忍受,但让他有心理准备,反倒怕得要命。
损友们兴奋了,但这里是病房,不宜喧哗,只能憋着。
在众人注视下,小护士固定好针头,解下橡胶带,调了调药液滴速……做完这一切,她朝苦瓜脸的阿星眨眨眼,推车离去。
“是你!”
人家都走到门口了,阿星才认出是谁。
那小护士摘下口罩回头,露出一张喜庆的娃娃脸,歪着脑袋朝阿星“嘻嘻”。
惨喽惨喽,怎么落她手里了?
不错,正是上次摩天轮事件帮阿星处理伤口的小护士,她调住院部来了。
“行呀阿星,又招惹一个美女护士。”
小护士走后,唐二黑第一个使坏,“又”字发音偏重。
汪兴寅摇晃阿星扎吊瓶的胳膊,问,“阿星阿星,她叫什么名?哥想认识。”
那副狗急的模样,显示他很喜欢这一款。
阿星夹紧肩膀,提心吊胆,生恐吊瓶滚针,“谁知道她叫什么名?见不得哥帅,特意跑过来折磨我。”
……
“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厅堂里,一名身穿长褂的中年男子气得浑身发抖。
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能见度极低。
“爸爸,我满18了,有恋爱的自由!我是真心喜欢阿星。”女学生大声抗辩。
中年男人痛心疾首,“作孽呀,阿星他,他是你亲哥哥!”
“不——”
女学生拼命喊叫,“你骗我!阿星比我小三个月,怎么会是我新哥哥?!”
“唉,他降过一年级。”
“我不信——”
田佳仪从梦中挣脱,满头汗水。
窗外,夜色深浓,并无风雨。一个荒诞的《雷雨》梦,只为提醒我宿命的安排吗?
病床上的阿星,仍熟睡着,像个婴儿。这些日子,他很累吧?
浪漫的精髓在于它充满了种种可能,噩运却无疑是谁都不希望的一种。
正式交往以来,两人是甜蜜的,也是心惊胆战的。
高空坠物,摩天轮倒塌,天雷地钉……可谓噩运连连,每每都是生死一瞬。
躲过三次了!下一次呢?俗话说事不过三……
“良配一兰二王三丫……”
她看过阿星那张命笺,虽已被撕毁,但“余恐生祸,害人害己”八个大字的玄色,似乎就在窗外夜色里飘荡。
她一直相信,遇上阿星是上天的安排,是妙不可言的缘分。但同时,却又鄙视算命,不接受神性的存在。
信天,又不信天,多么矛盾啊!
呵,说白了,其实就是愿意相信好命,不愿相信歹命,很大众的心理状态。
此番,短期内经历三次生死惊魂,田佳仪开始唯心了。正如宗教诞生的过程,对生活中某些现象无法解释,便产生了虚幻的世界观。
一颗大大的泪珠夺眶而出,落在阿星手背上,溅开。
我们没缘,真的没缘,早该知道的,早该做聪明人。
好吧好吧,命运大魔王算你厉害。
她心中另有一个声音在大声抗争:我不要做聪明人,我要爱,我要爱,即便那爱能把我毁了……
“嗯——”
阿星有所感,悠悠醒来。
“阿星——”
田佳仪扑入他怀里,死死搂住,呜呜地哭,“我不想失去你!”
“怎么会呢?不会的。”阿星轻抚她的头发,“咱俩牢不可破,谁也别想给拆开。”
……
周一,卓小妹得知阿星受伤住院,心中一咯噔。
俩人不说话,不等于不牵挂,曾经那么要好呢,能不去看吗?
“小修护士,你知道什么时候先穿鞋,后穿袜子吗?”
田佳仪不在病房,阿星为讨好修护士,给她讲笑话。
修护士有些呆萌地摇头,“不知道。”
“嘿,我这次踩钉子,就是先穿的鞋,再穿袜子,最后穿肉。”
“哏哏哏……”修护士笑得直打颤,手一抖,吊针扎偏了,赶紧拔针,再捅,手忙脚乱。
疼得阿星嗷嗷直叫。
正此时,卓小妹手里捧了鲜花进入病房。
阿星愣住,手也不知疼了,“来了呀。”
卓小妹惴惴不安,认识阿星以来,头一次这么怕他。
待护士离去,她将康乃馨放床头柜上,轻声问,“你的脚,怎么样了?”
“噢,没事儿。”
阿星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也挺紧张。
“还疼吗?”
“不疼了。”
“请假了吗?”
“上午曹导来过,请了一星期的假。”
一阵沉默过。
卓小妹鼓起勇气,“我们是同学吧?”
“是。”
卓小妹想问:还是朋友吗?终是没问出口。
场面再次变冷。
田佳仪拎着一盒水饺回来,看到卓一兰,她惊得险些魂不附体。冥冥中……自有定数吗?
……
阿星脚伤恢复得很快,一天消肿,两天愈合,第四天换药时,发现伤口长出了新肉,
第五天,便弃用拐杖,能自己走去卫生间,走得较慢而已。
赶紧拆线出院,这几天,可把他憋坏了。
小修护士边拆线边嘟囔,“哪有那么快就好?你这表面上看是长了新肉,里面说不定还溃烂着呢。”
“嘿,你这是咒我呢?还是舍不得我走?”
几日相处,阿星与修护士已然混熟了。
“你可快走吧,烦死了,再别让我看见你。”
“我还会回来的。”阿星脱口冒出一句经典台词。
“别乱讲话!”田佳仪吓了一跳,连忙训斥。
的确不吉利,阿星吐了下大舌头。
小修护士哏哏乐,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
杨花柳絮,飘舞若雪,迷蒙了月夜。
校园僻静小路上,路灯柔柔的橙色光芒,让阿星和田佳仪的身影忽左忽右,忽短忽长,就如那人生棋局,变幻莫测。
在一株开满紫色小花的丁香树下,两人落座长椅。
丁香花很香,叶很苦。
田佳仪轻轻咬住一片绿叶,望着对面路灯,怔怔出神。
几只早生的飞虫不顾柳絮干扰,绕灯头打旋,好像那团光是它们活着的唯一信仰。
“想什么呢?”阿星轻轻将她揽住。
“我在想,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的吧?”
阿星回答不出,他有研究生物的打算,还没开始着手。
“你累不累?”
“跟你在一起累也不累。”
又经过一星期恢复,阿星脚已无碍,可正常走动。
“你还是累了。”
阿星预感到什么,连忙否认,“哦,一点也不累,真的。”
忽然田佳仪扑住阿星,疯狂亲吻……
一通发泄后,田佳仪几乎虚脱,总是要做出抉择。
她用力将自己从阿星身上撕开,“星,答应我,以后你要快乐。”
说出这句话,她的眼神那么的惆怅,那么的怜爱,那么的不舍,
佛说,人世间有七种苦,最苦“爱别离”。
爱他,却又不能爱他,放手是博大,离开是欣慰,都是因为爱。
“我不!”
阿星从她眼神之中读到了不忍说的痛楚,和不祥的预言。
“星,那份等待你的爱情,应该像粉红色花蕾一样,能让你感到温馨幸福,跟我在一起,你只能遭受噩运。”
突如其来的分手消息,无异于晴天炸雷,令阿星几乎魂不附体,挣命道,“意外多了些而已,你不要迷信。”
“三次了,事不过三的,谁敢说你下次还会这么好运?”
“我不怕。”
“可我怕!你不怕死,可我怕!”
田佳仪高声叫着,心里大喊:我怕失去你,也怕自己死了不能同你在一起。
此刻,杨花都停止了飘动。
如果人生真有命运大魔王,也许此刻正躲在一旁,变态地偷窥。喜见一对小困兽痛不欲生的样子,露出残忍的笑容。
阿星委顿下去,这几天,乌鸦嘴道士的魔咒同样在他脑中盘旋——一次两次可说巧合,第三次,诡异了吖!
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即便田佳仪是个仙人掌,他也愿忍着所有的痛去拥抱。
然,此刻对方以怕死为借口,提出分手,令他无力抵抗,因为他也怕她死。
“我不同意,反正我不同意,你别想甩了我……”
“回去吧,同不同意是你的事,我只是通知你。”
田佳仪冷着脸,想对他发脾气,让他恨自己,但做不到。
看阿星丢魂的样子,她心又软了,“快起来了啦,送我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