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师娘等同于师父

李莲花摸了摸眉心，“这不是如愿以偿了吗？”

雨声嘈杂，李莲花的声音含含糊糊听得不甚真切。方多病古怪地看他一眼，“你说什么？”

李莲花啊了一声，讪讪笑道：“没、没什么，你继续继续。”

他向来如此古古怪怪，一张嘴没句真话，方多病懒得同他掰扯。

沉默了半晌后，他低声说着：“并非是我要她与李相夷捆绑到一起，唤一声‘师娘’占她便宜，而是我不能拜了李相夷为师后，又拜入青离医仙门下，唤夭夭一声‘师父’，这对两人都是很不公平的。

虽说江湖人都传我师父李相夷死在了东海，我也一度这样认为。当听到笛飞声活了下来的消息后，我的想法变了，万一师父没死呢？我若拜青离医仙为师，那他会不会介怀？认为我也抛弃了他？”

少年满怀赤诚，让李莲花有些动容。

他垂下眼眸，神情格外认真，“后来想了想，师娘亦是师父，两者地位是同等的，便一直这么叫下来了。在我心里，师娘等同于师父，她不是李相夷的谁谁，青离医仙就是青离医仙，是她自己，也是我方多病的师父，不过是换了个称呼罢。”

屋外大雨滂沱，雨水冲刷着青砖石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将少年真挚而热烈的情感烘托得更甚。

他就像是生长在墙角边的小草，明明被狂风暴雨席卷，却因屋檐微不足道的庇护而心怀感激，视其为信仰。

李莲花笑了，桃花眼里此刻满是欣慰，不由得发出喟叹，“小屁孩长大了啊……”

他放下茶杯，突然话锋一转，把方多病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彻底击垮，“既然你认为师娘等同于师父，那你还天天在我面前嚷嚷什么她是你师父的老婆，我老介怀了！”

方多病噎住，暗自捏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我这不是讨厌你这满嘴胡言乱语的‘药魔’嘛，还有每次都把我迷晕扔到路边，真的很过分！我不得想方设法给你添添堵，好出口恶气？”

李莲花可算明白过来了，这小子心里深沉得很，故意给他找不痛快来着。他顿时有些挫败，对上方多病小人得志的样子，更是想举手给他来一拳头。

可算是让死莲花着了道，方多病别提心情有多痛快。

他喜滋滋地喝着茶，“现在你李莲花就是我方多病的好兄弟啦！我尊重你，以后在你面前唤师娘为嫂子，在师娘面前就叫师娘！”

他眉开眼笑，见李莲花眼神带着质疑，又轻轻咳嗽一声，“除了这个外，主要是看在你为了救师娘命都不要，病恹恹地躺在床老半天的份上。我知道你李莲花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把师娘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

少年如肆意的风，莽撞地撞进他们的世界，又以炙热的真诚融化了内心层层坚冰，盘踞其中不肯离去。

李莲花哂笑，故作不以为意道：“我向来很好，用得着你说。”

方多病朝他翻了个白眼，似想到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欸，既然我们是兄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方大刑探的秘密？”李莲花眉头微挑，颇感兴趣。

方多病不意他这般散漫，顿时有些恼火，怒道：“我说你听便是！”

“是是是。”李莲花漫不经意地给他倒茶，乐于当个听故事的过客。

屋外烟雨朦胧，屋内茶香袅袅，好似身处仙境，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而朦胧。

方多病的故事很简单，无外乎是十年前扬州时疫来势汹汹，体弱多病的方大少爷病得奄奄一息，邂逅了年少尚未成名的青离医仙。

很俗套的故事，李莲花在茶馆听说书人讲过无数遍，偏偏从方多病嘴里说出来，又别有一番滋味。也许故事的主角是夭夭，他总能在其中觅得一丝仙人下凡救世人于危难的快意。

方多病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李莲花听得认真，渐渐沉浸在他的故事里。

那时的雨很大，风也很冷。

狂风席卷暴雨，以排山倒海的架势拍在山林的破庙上，将本就不牢固的房子刮得摇摇欲坠。

年幼方多病躲在破庙里，望着外面的滂沱大雨心生畏惧。羸弱不堪的身子更是突起高热，让刮在身上的风愈发冰冷。

他有些绝望，笃定自己会死在此处，甚至连投胎到哪户人家都想好了。

他将往事说得轻松，似乎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让李莲花听得很动容，恍惚间回到了碧茶毒发的艰难岁月，深知方多病在痛苦中挣扎的心情，不免有些为他难过。

方多病忽然停了下来，李莲花意犹未尽的眨眨眼，“然后呢？”

他嘿嘿一笑，“然后年少尚未成名的青离医仙，就这么挎着药箱，背着药筐，冒着风雨中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初见时，他是个孩子，她也是个孩子。但青离医仙这个孩子远比他成熟，当看到破庙中无端多出一位病秧子时，很快便整理好情绪，给他结结实实灌了一碗暖暖的汤药。

犹记得那双手很温柔，亦很温暖，极耐心地给他喂药，连安慰他的声音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生怕吓着了他。

“所以你就这么捡回了一条小命？”李莲花不知何时又掏出了木簪，细心雕刻起来。

方多病不住地点头，“我被救下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知晓师娘是何许人也，她什么都没留下，匆匆的来，匆匆的去，让我找了好久。后来，扬州时疫得退。师娘‘青离医仙’的名号打响，皇帝要给她赐婚，要师娘嫁太子，赐婚当日我在大殿外遥遥一眼，才知道原是青离医仙救了我。”

李莲花啊了一声，后知后觉的问：“赐婚？”

“哎呀，闹剧啦闹剧，师娘这不是没有答应嘛！”

醋味十足，方多病大老远就嗅到了酸溜溜的味道，连忙打住他的话头，“皇帝陛下曾道，天底下最好的男儿方可配‘心底无私天地宽’的青离医仙。太子也能叫‘天底下最好的男儿’吗？”

李莲花乐出声，“所以，你就乱点鸳鸯谱，非要将李相夷和夭夭凑一对？”

“聪明！”方多病朝他打了个响指，得意得小鼻子都快翘上天了，“我师父是谁？堂堂武林正道第一人，年纪轻轻位居武林之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自当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明明被夸的是李相夷，李莲花却有种脚踩浮云的飘飘然之感，附和道：“自然自然。”

“后来我听闻师娘与李相夷有婚约，开心得连着三天都睡不着觉。”回想起那段时光，真是美好极了。

“浮夸过头了。”

方多病哎呀一声，“反正你不会懂的。再后来就是我师父于金鸳盟大战，坠海不知所踪了。奇怪的是师娘没多久闭关去，我都没能见着她一面。”

“再后来的后来，就是嘉州重逢时。”李莲花头也不抬，继续刻着他的桃花。

方多病瞪眼看他，“若不是因为师娘在，我怎么会三番四次死皮不要脸地赖上你？”

李莲花叹了口气，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不是你自己说要靠我的聪明才智，再靠你的武功，强强联手，破遍天下奇案的吗？”

“一半一半吧！”方多病微微着恼，也不好意思不认。

他端起茶杯咕噜噜喝了好大一口，又道：“说起来我师父和师娘当真是有缘无分，明明有那么多次碰面的机会，两人愣是错过。”

李莲花手上顿了顿，很快便恢复如常，“可不是，最终还是便宜了我这个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方多病皱起眉头，怪叫一声，“你？”

“嗯呐。”李莲花点点头。

方多病上下打量他一番，拔高了音量，眼里都是质疑，“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李莲花微微一笑，欣然点头，“正是。”

方多病看了看他，索性闭嘴不说了。

他说的也是大实话，毕竟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是李莲花，不是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