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回宫宴
安淳常在被皇上封妃不到三日后,在皇上和皇后的吩咐下,温宜公主的事有了结果。
御膳房掌管糕点材料的小唐,站出来说自己一时疏忽弄混了两种粉料才致使公主不适。
而他的结局,注定了是死路一条,替人定罪。
消息传来时安玲容正与淳常在绷了真丝绡在黑檀木架上,合绣一幅双面绣。
双面绣最讲究针功技巧与绣者的眼力心思。
要把成千上万个线头在绣品中藏得无踪无影,多一针,少一针,都会使图案变形或变色。
淳常在有些累了,本想着出去走走,却被安玲容一声回来,止住了脚步。
望着看似单纯可人,实际上心思一点都不比旁人少的淳儿,安玲容出声提示道:“在后宫中,性子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错。”
淳常在撇嘴,眼巴巴看了眼窗外的美景,苦着一张脸回到位子上,继续帮安玲容刺绣了。
安玲容绣的是春山远行图,上百种绿色渐欲迷人双眼。
继续绣了一会,发现淳常在的确是耐不住性子,想要逃离枯燥乏味的刺绣。
她只好收起了东西,吩咐槿汐拿点糕点,给淳常在吃。
淳常在顿时眉开眼笑,吃了起来。
安玲容透过湖绿绉纱软帘,落了一地阴阴的碧影。
帘外宝绢和宝萍带着宫女正在翻晒内务府送来的大匹明花料子,搅得那影子里细细碎碎的粉蝶儿花样跳跃闪动,光影离合,似要凝住这夏天最后的天影时光。
静静看了一会,安玲容站起来揉了揉酸涩的后颈,喝了一口香薷饮道:“你怎么看?”
淳常在对着阳光用心比着丝线颜色,嘴角含了一抹浅淡笑意,“这才是华妃娘娘说的巧合吧。”
安玲容轻笑,“淳儿说话怎么爱拐弯抹角了。”
淳常在放下手中糕点,抿嘴道:“是,遵姐姐之命。”
想了想后,眼界渐渐被安玲容带开了的淳常在,遂慢里斯条道:“皇上要彻查,小唐就出首了,只是有人不想让皇上再查下去而指使的棋子。”
然而,她又疑惑,望着安玲容道:“只是……皇上以玩忽职守罪惩治了小唐,杖毙了。”
安玲容捧了香茶饮在手,看着帘外宫女忙碌的身影,淡淡道:“当然要杖毙,再查下去就是宫闱丑闻,闹到言官和太后耳中事小,在臣民眼中恐怕是要堕了皇家威仪。”
安玲容轻轻咀嚼口中香茶的茶叶尖,缓缓道:“后宫有脑子的嫔妃都明白的原委,皇上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华妃毕竟是老人,服侍皇上多年。”
见淳常在似迷茫不解,安玲容遂伸指往西南方向的窗纱上一戳。
淳常在立即会意,想到了华妃仗势欺人的倚靠。
她摇了摇头,不复先前的单纯,低声叹道:“皇上身为天子竟也有着许多无奈。”
安玲容微一蜷指,抿一抿鬓发,一字一字道:“狡兔死,走狗烹,本宫只等着年氏鸟尽弓藏那一日。”
淳常在默然片刻,拣一粒大大葡萄在口中慢慢嚼了,道:“淳儿只是觉得姐姐辛苦,姐姐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为何还要想这么多?”
安玲容道:“荣华恩宠的风口浪尖之上怎能不辛苦。”
淳常在拍一拍手笑道:“不过皇上这几日对姐姐真的是非常好。”
她静一静,落寞道,“其实皇上对姐姐是很好的。”
这一句入耳,让安玲容转而想起前日下午与皇上闲坐时的话。
她封了妃后,皇上跟她一同剥荔枝吃,鬓角厮磨,红荔玉手,软洋洋说话,何等风光旖旎。
安玲容贴在他耳边,低语道:“皇上为何相信容儿是清白的?”
皇上正剥着荔枝,像是不惯做此事,剥得甚是生疏,雪白果肉上一块块污点,是没弄干净的深红果皮。
顿了顿身子,他道:“你是皇上的容儿,身为夫君,朕怎会不信你。”
安玲容想着如果不是她请端妃过来,商量好了报酬,没有子嗣的她说不定就要被华妃和曹琴默冤枉了。
因此她听了皇上这番话,先是笑了笑,再假意嗔道:“只为这个?难怪诸妃老说皇上偏心容儿,看来不假呢。”
他搁下手中的菱角,认真道:“朕觉得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说着,皇帝抓着安玲容的手,肉麻道:“那你挖出朕的心来看一看,是偏着你呢还是偏着旁人?”
安玲容啐一口道:“还一国之君呢,说话这样没轻没重,没的叫人笑话。”
他但笑不语,剥了一个完整的荔枝放安玲容嘴里,道:“好不好吃?”
安玲容皱着眉勉强囫囵吞下去道,“刺嘴,剥得不干净。”
她也知道给个巴子,就要给枣吃,尤其是面对胖大橘。
于是,安玲容又笑道:“皇上手握乾坤,哪里做得惯这样的事,小小菱角交予容儿处置就好。”
说着连剥数枚都是剥得皮肉光洁,放在他掌中。
皇上吃了几颗,笑道:“清甜非凡,还是你的手巧。”
安玲容微笑,“这是江南的水荔枝,满口清香,甜而不腻,自然不同寻常”
说话间皇上又吃了几枚,慢慢闭目回味,“这荔枝的滋味清而不腻,便和你的舞一般。”
安玲容扑哧笑出声,娇笑道:“贪得无厌,得陇望蜀,古人的话真真不错,剥了荔枝给皇上,皇上又想着要让安玲容起舞。”
皇上想了想也是,不禁微笑道:“做什么舞呢?朕平白想一想你也不许。”
他遂道:“你要跳朕还不许,跳了一身汗的多难受。”
安玲容啊一声,说道:“别人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皇上取笑臣妾是个水做的汗人儿呢。”
故意转了身再不理他,任由他千哄万哄,方回眸对他笑一笑。
安玲容回想许久,忽然觉得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该沉默回想,总要说点什么才对,否则竟像是冷落了淳常在向她炫耀什么似的。
于是,他带着笑颜道:“皇上对妹妹也是很好的。”
淳常在脸上露出近乎悲伤的神气,恍惚看着绣架上百种眼花缭乱的绿色丝线,一根一根细细撸顺了。
安玲容瞧着她的神气奇怪,皇上对她亦好,身为未曾侍过寝的嫔妃,就有这般待遇,也不被旁人针对,还有何不满?
然而,淳常在心思就是比旁人跳跃。
下一秒,她就展颜道:“姐姐,女儿家的就非要搞这些女红吗?淳儿觉得劳心劳神。”
安玲容上前静静看了一眼,抚摸光滑绣料道:“真是费功夫的事呢,然而越费功夫心思的事越能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与耐力。”
淳常在道:“姐姐说话总那么深奥。刺绣与心智又有何干?淳儿不懂。”
安玲容换了茶水给她,重又坐下举针刺绣,温和道:“有时候,不懂才是福气呢,最好永远都不懂。”
淳常在微笑,换了话题道:“姐姐心血来潮要绣双面绣,也不知得费多少日子的功夫,再过几日就要回去怕是要劳师动众呢。”
安玲容只顾着低头刺绣,头也不抬道:“别说一架绣架,就是本宫要把门前的残荷全搬去了太液池,又有谁敢当本宫的面说个不字?”
淳常在笑着拍手道:“是是是,只怕姐姐要把翻月湖并去了太液池,皇上也只会说是好主意。”
安玲容掌不住笑:“你怎么也学得这样油嘴滑舌。”
绣了一阵,手上开始出汗,怕弄污了丝线的颜色,起身去洗手。
安玲容别过头,去问淳常在:“有皇上今日新赏的栗子糕,再来一碗八宝甜酪好不好?”
淳常在温顺道:“姐姐拿主意就是。”
与淳常在吃过点心也就散了。
看着宫女内监们打点了一会儿回銮时的包袱细软,觉得精神好了些,复又去绣花。
平静,这样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了回銮后的中秋节。
循例中秋都在紫禁城中度过。
回銮的日子便定在了八月初五。
回銮时后妃仪仗已不同来时,复查贵人的车被严加看管,轻易不能下车。
华妃的翠羽青鸾华盖车辇紧随于皇后凤驾之后,威风耀目,一扫来时的颓唐之气。
端妃、敬妃与安玲容并驾齐驱,眉庄与音常在跟在后面,而淳常在也尾随其后。
连着两日车马劳顿才回了紫禁城,虽是坐车,却也觉得疲惫。
幸好永寿宫中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安玲容草草洗漱了一番就迷糊睡过去了。
中秋节礼仪缛繁,皇上在外赐宴朝臣,晚间后宫又开家宴,皇后操办的极是热闹,温宜和和惠承欢膝下,极是可爱。
按仪制,家宴开于后宫正门第一殿徽光殿,诸王与内外命妇皆在。
太后似乎兴致很好,竟也由几位太妃陪着来了。
太后南向升宝座,诸位太妃分坐两侧相陪。
殿南搭舞台,戏舞百技并作。
帝后率妃嫔、皇子、公主进茶进酒,朝贺太后千秋万岁。
贺毕,各自归位而坐。
朝贺的乐曲在一遍又一遍地奏着,乐队里的歌工用嘹亮的响遏行云的歌喉,和着乐曲,唱出祝寿祝酒的贺辞。
太后作为这庞大、显赫、高贵家族的最尊贵的长辈,自然能享受到任何人都无法体味的荣光和骄傲。
因是家宴,太后的礼服华贵却不隆重,一身青金色华服纹饰简单、清爽大气,头发上只以翡翠和南珠妆饰,脸上也是淡淡妆容。
太后见座下坐满了十数位妃嫔,很是欣慰的样子,对皇上道:“皇帝要雨露均沾,才能使后宫子嗣繁衍。”
说完,又对皇后道:“你是后宫之主,自然要多多为皇帝操持,不要叫他有后顾之忧。”
帝后领命,太后又与帝后赏月说了会话。
皇后虽是她亲侄女,却也只是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并不怎么亲近,也证实了向来太后不疼惜皇后传言的真实。
因果郡王自舒贵妃离宫之后一直由太后抚养,太后见了他在更是亲厚。
当着众人的面,太后拉了他在身边坐下笑道:“你最不让哀家放心,何时大婚有个人来管住你就好了,也算哀家这么多年对你母妃有个交代了。”
果子狸一笑:“母后放心,儿臣有了心仪之人必定会迎娶了给母后来请安,只是儿臣的心仪之人很是难得。”
太后微笑对皇上道:“皇帝也听听这话,满朝文武家的淑女,你自己慢慢拣选,再不成,只要是好的,门楣低一些也没什么。”
果子狸只是微笑不语,皇上道:“母后别急,或许明日就有他的心仪之人了也未可知。”
太后无奈微笑:“但愿如此,也只好由得他了。”
太后渐渐有了疲倦之色,便先回宫。
几位太妃似乎对太后很是敬服,见太后有倦色,马上也陪同太后一起回宫,家宴就由帝后主持。
席位按妃嫔位分由高至低,安玲容刚晋了位份,与皇上隔得很久,抬头就见他与皇后并肩而坐,明黄织锦缎袍更显得他面如冠玉,有君王风仪。
安玲容微微含笑朝他,他显然是见到了,亦含笑向安玲容,目光眷恋如绵,迢迢不绝。
大庭广众之下,安玲容掩面,装作含羞的样子,低头饮了一盅酒。
再抬头皇上已在和皇后说话,却见皇上趁着无人注意朝她的方向略略举杯示意。
安玲容与他会心一笑,举起面前酒杯仰头饮下。
席间皇上频频目视于安玲容,吩咐苏培盛亲自将自己面前的菜色分与安玲容,多是安玲容平日爱吃的一些。
虽然按制不能说话,却也是情意绵绵,让安玲容不由心情愉悦。
好不容易家宴结束,中秋之夜皇上自然是宿在皇后的昭阳殿,嫔妃各自回宫安寝。
坐于轿辇之上,刚才的酒意泛上来,脸颊滚滚的烫,身上也软绵绵起来。
自宴散后返回永寿宫,宝绢和宝萍服侍安玲容换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妆。
将脸上脂粉洗得干干净净,安玲容不自觉的摸一摸脸,道:“脸烫得厉害,今晚的确是喝的多了些。”
宝绢抿嘴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席间好生眷顾小姐,连新近得宠的音常在也不能分去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