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绣技
皇上颔首道:“如今是过了昙花的季节了,但你要喜欢,下个夏天的时候,朕让人多多地送到你宫里。”
安玲容颇有些伤感,摇头道:“花开无人见,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呢。”
皇上挽过她的手向外去道:“明年昙花开时,朕一定陪着你,只是今日花开,朕又怎能辜负呢?”他
低声细语,带了几分温柔亲昵:“朕记得初见你,是在选秀大殿上,你也是这样一身打扮,清丽出尘……”
安玲容嫣然含笑,微微侧身,触碰到皇上的手臂。
剪秋看着皇上携了安玲容相笑而去,不觉急了,跟上道:“皇上……”
苏培盛本跟在皇上身后,见他如此,呵斥了一声道:“没眼力见儿的,没见皇上要陪安妃么?不许跟着了。”
如此,待到夜宴时,安玲容已成了皇上心中无法替代,懂孝道的女子。
哪怕安玲容再避宠,暂时拒绝了皇上的留夜。
可当她看着满殿歌舞锦绣,对上皇上含情的眼,露出沉着而清艳的笑容。
没过多久,太后那边得了安玲容亲手弄的衣裳和物品。
心满意足的放权,暂时隐退了。
以至于永寿宫的桌上随意堆放着内务府送来的杭绸缎子,一匹匹垒在那里,色色花样都齐全。
宝萍笑吟吟道:“这下新上任的内务府总管,总算知道后宫哪位娘娘是值得靠近的,娘娘您看他呀,巴结得不得了,这些个杭绸子,多得打赏下人都够了。”
安玲容穿着一身全新的玉兰紫繁绣银菀花宫装,头上一色的碧玉珠花,垂落珠翠盈盈,好似一脉青翠的兰叶。
她不以为意地笑笑,伸手随便撩拨着道:“这么好的东西,给下人岂不可惜了?”
她低声道:“我让你送去菀姐姐的棉衣,都备下了么?”
宝萍笑道:“娘娘是又不放心宝绢姐姐在那挨冻了!昨晚是您自己选了厚厚的新棉花连夜缝制好的,瞧您眼圈都熬黑了,比做给四阿哥和三阿哥做的的福寿枕被还仔细呢。”
被宝萍当面指出送东西其实是关心宝绢,并非甄嬛后,安玲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扯着青瓷双耳瓶中的几枝芦花怔怔出神,忽然外头锦帘一闪,却是齐妃进来了。
让槿汐端茶倒水,好一阵忙活,拉这个脸的齐妃才勉强笑了笑。
定了定神,齐妃笑道:“几日不见,这永寿宫大不相同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安玲容亲热地拉过齐妃的手坐下道:“娘娘还不晓得臣妾,不过皇上又一时想起来了,半刻的兴致罢了。”
齐妃微微掩饰着失落,笑得和婉。
“跟本宫还这样客气么?这大半个月来,皇上对你,可都赶得上对惠嫔和华妃了,妹妹从前就被皇上喜爱,如今就连太后都青睐妹妹,这宫里多少人羡慕你呢。”
安玲容轻轻一嗤,喝了口茶,略微贬低了一番自身再得恩宠,也没有其他人高。
紧接着,她看了眼齐妃,随口问道:“对了,齐妃娘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看臣妾呢?”
齐妃目光往四周一旋,安玲容会意,便道:“茶点搁在这儿吧,我和齐妃娘娘说话,你们都不必伺候了。”
众人忙退了出去,殿里安静得如积久的深潭一般。
齐妃见四下里无人,方沉下脸来,攥紧了绢子,恨得眼中含泪,道:“上回妹妹让本宫留意的,本宫一一去探听了,真不想,那帮人竟是这么听皇后的话,想害本宫的三阿哥。”
“哦?”
安玲容喝了口茶,神色淡淡的,像是早就知道了皇后的举动般,处变不惊。
齐妃说着急切起来:“这皇后好毒的心,妄图用宫人的言语和偷鸡摸狗的动作残害三阿哥,要是三阿哥真落了病根,那往后三阿哥还有什么指望!”
要知道,现在的齐妃和三阿哥之所以讨得皇上的欢心,无非是齐妃听从了安玲容的话,让三阿哥多多学习骑射。
可要是病了,落了病根,那齐妃最后的指望,也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安玲容拉着齐妃的手,缓缓道:“那日臣妾也不过疑心罢了,不承想皇后竟真是如此,好歹她也是三阿哥的……”
她见齐妃恨得咬牙切齿,轻轻道:“那娘娘有没有想过法子,让皇后娘娘可以无暇顾及这么害三阿哥,让她也好好知道,齐妃娘娘不是好惹的。”
齐妃眼珠微微一动,看着盏中的清茶,缓声道:“本宫倒是想出一口恶气,只是……”
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无可奈何:“只是皇后一向小心,连平日一应穿戴所用,哪怕是被子枕头,都是亲自看人缝制的,何况是饮食起居,只怕是密不透风,无从……”
安玲容扶了扶发髻上微微摇曳的珠花,那碧玉的质地,硌在手心微微生凉。
她淡淡一笑,起身取过一套福寿枕被。
“这是本宫送给三阿哥的一点心意,娘娘可喜欢么?”
齐妃看了几眼,不觉诧异道:“这不是前几日皇后给三阿哥做的那一套么?”
安玲容的笑意隐秘而轻微:“娘娘也觉得很像么?”
齐妃仔细翻了又翻,看了又看:“真的不是?几乎一模一样,可以乱真。”
安玲容晓得温婉无害,眼中带着杀意。
“那日槿汐在阿哥所院子里看到的,所以本宫试着做了一套。”
“妹妹的手真是好巧!”
齐妃疑惑道,“可是这套枕被的大小,对于三阿哥来说,实在太小了,怕不合用呢。”
安玲容望着她的眼睛,几乎要望进她的心里去,推心置腹道:“那么娘娘觉得谁合适,就换上给谁吧,反正都是臣妾给三阿哥的一番心意,旁人无需知道,也看不出来。”
齐妃身子一颤,鼻尖微微沁出汗意:“有什么不同?”
“里头加了些景仁宫特有的果蔬精油,还有当时淳贵人之事留下的朱砂。”
“不过娘娘放心,一点点的朱砂是无法使三阿哥的健康受到威胁,臣妾可以拿性命当作担保,如有半点虚言,全族无后儿终!”
安玲容打量着齐妃的神色,加了一把火。
“娘娘若不敢,只当臣妾这份心是白费了,臣妾立刻拿去火堆里烧了,彼此干净。”
齐妃惊疑的眼神渐渐有了几分动摇,更添了几分憎恨嫌恶,急切道:“只是教训?”
安玲容的笑意笃定而沉稳,道:“是,否则咱们能如何?事情若是败了,针脚是臣妾落的,赖不了别人,若是成功,娘娘也出了这口恶气,不是么?”
齐妃抓着被子的手越来越紧,实在是万分舍不得从里头推开去。
终于齐妃开口道:“好,明日本宫会去阿哥所,把妹妹的心意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
安玲容微笑,切切地握住齐妃的手,口吻镇定如常。
“臣妾自己当初进这后宫,也是受惯人欺辱的,实在不想娘娘的孩子也是如此,况且,本宫也是有阿哥的人啊。”
齐妃深深震动,眼底泪水盈然:“既然皇后如此歹毒,那本宫就陪她玩上这一场,大不了到最后,拼他个鱼死网破!”
这一夜皇上宿在安玲容宫里,身体的缠绵之后,只余下了彼此相依的力气。
云锦帐帷流苏溢彩,零星地绣着暗红银线的吉祥图样,安静地逶迤于地。
连帐外的红烛高照,亦只能映进一点微红而朦胧的光线。
皇上疲倦而惬意地闭着眼睛,轻轻地吸一口气:“容儿,总觉得你这里连枕衾间都有别致香气,旁人那儿再寻不到。”
安玲容一把乌黑青丝在皇上臂间曲出柔和优美的弧度,轻笑道:“皇上去哪儿寻了?”
皇上默然叹口气:“皇后一心在病了的三阿哥身上,为着这个,朕也很久没留宿在皇后那里了。”
安玲容道:“皇后娘娘不是一直求皇上将三阿哥挪到景仁宫看治么?”
皇上有些欷歔,感叹道:“皇后是这么求朕,但三阿哥毕竟是齐妃的儿子,朕也不好夺人所好,况且三阿哥的风寒,据太医院的太医说,已经好了不少。”
安玲容伏在皇上手臂上,皮肉与汗水的黏腻让她有些不习惯。
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唇边却依旧笑靥如花,仿如小女儿撒娇。
“那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默然叹口气:“齐妃虽然好,但总比不上……”
他下意识地停住口,深吸一口气,轻笑道:“好香,好像是你身上,好像又是帐帷间,到底是什么香气?”
她便笑得恬婉,按了按皇上颈下的软枕。
“是春天刚过的时候收集的荼靡,和菖蒲叶子放在一起搓碎了滚在丝绵里头,这种花枕香气虽淡却悠远留长,让被衾乃至床帐内都弥漫着荼靡的余芬。”
皇上在她鼻上一刮,道:“你心思那么细腻,分明是旧人,却总让朕觉得是新欢,一重又一重惊喜与陌生。”
安玲容伸手抚摸着皇上的肩胛,柔蜜蜜道:“臣妾知道皇上喜欢什么,臣妾也都明白。”
皇上的声音是沉沉的倦意:“朕只有见到你,才觉得松泛一些,因为,你什么都不求。”
安玲容的声音如在呢喃:“皇上怎么知道容儿什么也不求?”
皇上已有了蒙眬的睡意,还是答道:“朕以前要进你的位分,你总是推辞,朕赏赐你珠宝首饰精致玩意儿,你也不过一笑。
“朕常来,你固然高兴,可是来得少些,你也从不埋怨,朕总觉得你和满宫里的女人们都不一样,你不求什么,或者你求的,朕给不了,甚至不知道……”
说到最末几句,皇上已经语意含糊。
安玲容伸手抚摸着他的手臂,想要试着习惯去依靠在他身上,却还是觉得陌生而迟疑。
哪怕是肌肤相亲的一刻,她也觉得,自己的灵魂离身体很远很远,好像只有这样冷眼看着,保持距离,她才是安全的。恰
如皇上所言,她有着与别的女人不同的淡泊,这种淡泊一如她自多年的知识累积造成的。
帝王的情爱,男人的情爱,从不可靠。
因为在她身边时,自然彼此欢悦,要离开,也是顷刻之间的事。
这种亲密,既不长远,也非无可取代。
因为这一切的欢悦,在不同的女子身上,总有不同的索取与满足。
这一夜的梦冗长而琐碎,她辗转地梦见许多以前的事,在现代打工的自己。
第一次承宠的自己,被冷落和漠视的自己以及此刻被旁人所羡慕的自己。
等到安玲容醒来时,外头天色还乌沉沉的。
她悄然起身披上外衣,想喝一盏茶缓解昨夜临睡前过度疲累带来的劳渴。
床前的红烛曳着微明的光,烛泪累垂而下,注满了铜制的蟠花烛台,当真是像沾染了女人胭脂的眼泪。
正凝神间,忽然有凄厉的哭声剧烈地爆发出来。
安玲容一个恍惚,还以为是某种夜枭或是野猫凄绝的嘶吼,几乎能撕裂人的耳朵。
可那一声哭,恍如硬生生扯破了紫禁城夜深阑珊的安宁,一声又一声更惨烈的哭声,遥遥地传了过来。
皇上有些迷茫地醒来,问她:“是什么声音?”
安玲容心里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装作不知道,却是苏培盛在外头急促地敲起门扇。
苏培盛一向是稳当的人,若非十万火急的要事,绝不会在这样的三更时分,以如此急惶而没有分寸的手势,敲响有皇上留宿的嫔妃寝宫的大门。
安玲容忙忙披上氅衣打开殿门,苏培盛脚下一软,几乎是爬到了皇上跟前,哭着道:“皇上,皇上……出大事了……”
皇上警觉地坐起身:“外头的哭声是怎么回事?”
苏培盛伏在地上号啕道:“是阿哥所……是阿哥所……”
皇上有些畏惧地站起身,顿了一顿才下意识地冲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望着阿哥所的方向。
窗外有冷风凌厉贯入,皇上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安玲容忙抱过大氅替他披上,关切的说道:“皇上保重,别着了风寒。”
皇上像是在哭泣似的抖动着肩膀,声音里尽是怀疑和不自信。
“是不是……是三阿哥出了什么事?苏培盛,是三阿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