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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走水

端妃容色依旧清癯,可是精神气色都已经好了许多,再无病态。安玲容赞道:“娘娘的身体近来仿佛好了许多了。”

她安然笑:“你荐给我的太医医术的确不错,我也觉得病发时没往年那么难过了。”

安玲容用护甲拨正衣襟上的珍珠纽子,笑容亦含了锐利之意,道:“太医么,不是只会医人,也能杀人的。”

端妃目光一跳,转眼已是心平气和,道:“是有人该走了。”

大雪一直下了十来日也未有放晴的迹象,各宫各院都忙着添置衣裳、打扫宫苑。

永寿宫也是一般的忙碌喜庆。

这一日安玲容兴致颇佳,亲自写了对联唤了康福寿带人攀了梯子往宫门上贴,一群宫女皆乐呵呵地围在下头仰着脖子瞧。

安玲容笑道:“等贴完了再看吧,这样一齐伸着脖子,等下康福寿他们鞋底的灰落下来迷了你们的眼睛。”

宝绢和宝萍笑嘻嘻道:“娘娘就爱取笑奴婢们。”

安玲容与她们说笑了一回,觉得冷得受不住,方打了帘子进了暖阁,康福寿却一溜小跑进来,安玲容见他神色有异,知是有事要说,便唤了他进来。

康福寿道:“奴才这几日留心着,似乎总有人在外头窥视我们。”

安玲容皱眉道:“你看仔细了?”

“是。”

他答:“奴才有两回瞧得不太真切,有两回却看清了,装着是在永巷里打扫的,扎扎实实是窝在墙根下听壁角呢。”

安玲容心下烦恶,也知道事关重大,遂问,“看清是谁了没有?哪个宫里的?”

他眉间隐有愤色,道:“是年答应处的近身内监。”

他道:“似乎还随身带有火石一类,意图不轨,只是宫中守卫森严,他还未曾得手,娘娘是否要让奴才擒了他去见皇上?”

安玲容的护甲,用力扣在手炉上有金属相击的刺耳声。

“竟敢窥视我宫中情景。”

她须臾却笑了,道:“别理会,只要私下小心他的举动即可,不许打草惊蛇。”

康福寿虽不解,却也唯唯应了告退。

眉庄连日来为了皇上这些日子,并未重惩年世兰一事大为光火,又听闻襄嫔进言杀年世兰反被斥责,越发的终日闷闷不乐。

安玲容瞅了个雪消日晴的好日子,特意请了眉庄来永寿宫里下棋散心。

眉庄支着手歪在椅上,懒懒地落了一颗黑子,发觉错了,便要悔棋,安玲容哪里肯。

她一推棋盘,道:“罢了,罢了,眼见我是要输了,不玩了。”

安玲容忙道:“这算什么,悔棋不成就耍赖,半点大家子的气度也没有了,尽学足了那起小家子气。来来来再下一局。”

眉庄拨弄着金架子上的白羽鹦哥,道:“我心里烦着呢,再下十局也是个输。”

安玲容慢慢收起了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摆开了架势,道:“我晓得你烦什么,可惜机会还未到,总得寻一个大错处才好了断了她,人家毕竟得宠那么些年,要死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眉庄咬一咬唇,道:“你哪里晓得我心里的恨——”

安玲容打断她,平静道:“姐姐,别忘了,你现在还有公主要养着。”

眉庄默默,重又回到棋盘前坐下。

天色渐渐晚了,安玲容只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絮絮说着闹鬼的事情,由着康福寿带人进来一盏盏点着了烛火。

我问:“淳嫔如今可在路上?”

槿汐答:“娘娘忘了,淳嫔带着宫人们去看阿哥所看阿哥了,迟些才能来呢。”

安玲容应了一声,道:“雪才化,她晚上过来怕瞧不见路滑,你在永寿宫门口多多点上灯笼。”

槿汐答应了出去,我见康福寿走在最后,示意他留下,他道:“来了,在西墙根下。”

眉庄见他没头没脑说了这一句,不觉疑惑。

安玲容让康福寿出去,向眉庄轻笑道:“姐姐想看年世兰怎么死么?”

说着,安玲容微微一笑,端起烛台拉了她向寝殿里进去。

安玲容的寝殿隔墙就是淳嫔殿阁的暖阁,此时众人不在,值钱的东西也被转移到了另一处防止,想必也是无人。

安玲容顺势将烛台扔在殿角的木桌下,火苗嗖一下窜了起来。

眉庄大骇,惊道:“你要做什么?”

安玲容徐徐道:“姐姐别慌,也别出声。”

打开窗,冷风呼呼直灌进来,风势越大,火势越大。

安玲容忙拉了她出去,依旧如常坐在西暖阁里下棋。

眉庄惊魂未定,安玲容估算着火烧得要被人发现还需一点时间,拣要紧的告诉了她。

眉庄释然微笑,松开衣卷落出翩然大袖,静静道:“既然做戏,就要做足全套,我可不想她再有生路可逃。”

她遽然起身,奔向内殿,安玲容知道不好,急忙奔进去。

床帏、衣柜俱乐已烧着,眉庄宽广的衣袖已然着火。

安玲容脑中轰然一响,举了盆水便扑了上去。

眉庄宁和一笑,声音清碎如冰,道:“我可不想死。”

骤然大声呼救。

皇上匆匆赶来时,永寿宫的偏殿已经烧毁了大半,到处都是焚烧的刺鼻气味、乌黑的梁宇和水泼的痕迹,狼狈不堪。

安玲容浑身是水,冻得瑟瑟发抖,勉强裹了一条被子取暖,眉庄亦是。

皇上合身冲了进来,将她裹进他的明黄玄狐大氅里,抱着安玲容道:“没事了,没事了。”

安玲容又冷又惊,骤然被他抱在怀里安抚,心里冒出一阵即将大功告成的凛冽快意。

嘴上却呜呜咽咽哭了出来,唤:“皇上…”

他急急忙忙看安玲容,“没有事吧?”

安玲容用力摇了摇头,满脸是泪,指了指旁边的眉庄道:“皇上,眉姐姐她——”

安玲容复又哭了起来。温实初正半跪在眉庄面前为她包扎手臂的烧伤,皇上放开安玲容向眉庄道:“惠妃,你的伤怎么样?”

眉庄似乎怔怔的出神,对皇上的关怀充耳不闻,

安玲容“哇”地一声哭起来,道:“皇上,姐姐定是吓坏了。都是臣妾不好,好端端地请姐姐来下棋做什么,倒害了她受惊吓。”

温实初忙道:“安妃娘娘别急,惠妃精神没有大碍,只是手上的伤稍稍严重些。”

眉庄恍惚地回头,手下意识地一撩,包了一半的伤口露了出来,小臂上的皮肉焦黑血红,手掌大小的一片,撒满了黄的绿的药粉,乍看之下十分可怖。

皇上又急又怒,向身后喝道:“好好的怎么会走水?宫里的掌事内监呢?”

康福寿正在一边忙得手脚并用,听得皇上喝问,忙不迭跑了过去,道:“皇上恕罪,都是奴才当差不小心,不过纵火的人已经抓到了,正等着发落。”

皇上闻得纵火二字,神色一变,道:“带上来。”

纵火者已经被抓住,正是服侍年世兰的肃喜,事发时他在永寿宫外鬼鬼祟祟,并在他身上搜出了打火石和火油。

人赃并获,纵然他矢口否认拼命喊冤,也无人肯相信他没有纵火。

正在这时候,去照顾阿哥的淳嫔也赶了回来,见自己所住的偏殿烧得不成样子。

加之闻得事情经过,不由得又惊又怕,悲从中来,哭得越发伤心。

皇上神色变了又变,眉庄始终是恍恍惚惚受了惊吓的样子。

安玲容抽泣道:“臣妾也不晓得哪里得罪了这位公公,竟遭如此报复,要臣妾宫毁人亡,幸而奴才们发现得早,否则臣妾就没命见皇上了。”

皇上冷道:“区区奴才哪里有这个熊心豹子胆,年氏一向狠辣,倒是朕小觑了她。”

安玲容发髻散乱,只得随手挽了头发道:“年答应就算不满也只是看不惯臣妾,不想却连累了淳妹妹和眉姐姐,都是臣妾的不是。”

皇上拉了我道:“哪里是你的不是呢,朕本不想做得太绝,想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谁料她反而更加毒辣,罢了!”

他眉心挑动,向苏培盛道:“告诉皇后和敬妃,连夜审问年氏,若经属实,即刻打入冷宫,不必来回朕了。”

安玲容回首,见眉庄嘴角凝了一丝冷笑,亦是从心底冷笑出来。

皇后和敬妃从来与年世兰为敌,落入她们手中,即便她没有指使纵火也会证据确凿,何况现在铁证如山呢。

安妃靠在皇上肩上,复又嘤嘤哭泣了起来。

因快要新年,审议年世兰之事不宜拖到年后,怕是不吉利。

肃喜刚被亲审就招了是年世兰指使,因而皇后和敬妃当机立断连夜审了年世兰,将她废入冷宫。

淳嫔暂住欣嫔那里,而安玲容暂居在眉庄的存菊堂,虽然窄小些,两人却是情谊融融。

月光如水从窗前倾泻而下,如开了满地梨花如雪。

眉庄的头发极长,黑且粗,洁白月色下似一匹上好的墨色缎子,从纱帐里流出来。

眉庄掰着指头算日子,“今日是二十五,顶多不过二十九,必死无疑。”

她咯地轻笑了一声,摸着还有些疼痛的伤口道:“也不枉我伤了自己。”

安玲容小心察看她的伤口,埋怨道:“你也真是的,何苦要烧伤自己,幸亏现在天冷,若是在夏天必定要化脓。”

眉庄不以为然道:“顶多不过是留个疤痕而已,换她的命也不算亏。”

她又道:“若不让皇上亲眼见到我烧伤的伤口有多可怖,他永远不会知道焚火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只有见到我的伤,皇上才会想到若是烧在你身上,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更加对年世兰恨之入骨。”

也许仇恨真的会让一个人心思缜密吧,这样的眉庄勇气和心思令她敬服。

想是受伤的缘故,她的容色有些苍白,明亮的烛火若漂浮的红光,照耀之下她的肤色更似透明的颜色。

眉庄望着南窗下一株幽幽吐香的水仙,喃喃道:“来日年世兰一死,我倒不知道和谁斗了。”

安玲容微微一笑,语中带了一分凄凉之意。

“这个宫里要斗还不简单,人人都可是敌人,要不斗也简单,默默无闻即可,新人会源源不断的进来,眉姐姐还怕以后的日子会寂寞么?”

安玲容又道:“姐姐还是担心自己的伤势吧,待疤疖脱落后,我去拿舒痕胶给你用,去疤是最好不过了。”

过了两日清晨去向皇后请安,众人皆在,甄嬛仿佛浑然忘了当日之事,向安玲容和眉庄嘘寒问暖了一番,道:“玲容若是在眉姐姐处不方便,来我处也好啊。”

安玲容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也只是暂住,过一段时日永寿宫修整好了,就可以搬过去了。”

淳嫔也对眉庄关切道:“惠娘娘可不许贪嘴吃鱼虾海味,也不能喝酒,对伤口不好的。”

正说着,皇后开了口:“年答应不思悔过,心肠歹毒,竟然指使奴才肃喜放火烧永寿宫,如此十恶不赦,本宫决意严惩以儆效尤赐死年世兰,否则后宫就无纲纪法度可言了。”

在座众人皆对年世兰怨尤已久,尤其甄嬛失子罚跳当日,她命后宫嫔妃坐在那儿相陪,更是犯了众怒。

当时敢怒不敢言,现在皇后此举,却是大快人心,众人纷纷称皇后治内有方。

皇后沉吟道:“年答应毕竟侍奉皇上年久,本宫就网开一面留她一个全尸吧。”

她唤剪秋:“去告诉苏公公,准备鸩酒、匕首和白绫,让她自己选一个了断吧,也算是顾念一同伺候皇上一场。”

欣嫔畅快爽然地笑:“皇后仁慈,若换了臣妾,见她这么为非作歹,必定要给她来个一刀两断才解气。”

安玲容盈盈笑道:“欣姐姐顶好去做断案御史,碰上个什么案子,一刀两断就完了,最最省力爽气不过的。”

欣嫔笑着作势在安玲容身上轻轻拍了一下,道:“安娘娘这张猴儿嘴,真真是最刁钻不过的。”

众人一时皆笑了,唯襄嫔神色恹恹的。

直到皇后连问了两声,方才答道:“臣妾近日总是神思倦怠,吃了几味药也不见效,在皇后娘娘面前真是失礼。”

皇后道:“你要照顾公主,又近宫中事多忙碌,难免劳累些。”

于是,皇后叮嘱了她几句好生保养,众人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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