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你的要求,我无有不应
他深知妻子性情究竟如何,但一直容忍。
唯一的嫡子因他过于严苛而早夭,他深怀歉疚,岳家犯事惹怒裴旭,他腆着老脸去求赦免。
但裴执没那么好糊弄,先王气急时骂过他心硬如铁,高陵亭侯想起裴慎的死状就头皮发麻。
“你打算割舌头还是自戕,或是自请下堂,削头发做姑子。”
外头有魏王府的人来,见厅中妇人手中握着匕首,连忙道:“魏王说王妃心慈,劝他手下留情,故而侯夫人不必自戕,还请夫人往后谨言慎行。”
高陵亭侯夫人望着匕首,谨言慎行,是要她一条舌头了。
她才不信是魏王自己的意思,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愿纳妾,八成是王妃吹了枕头风。
她瞥了眼丈夫,发觉他似乎有些失望,忍不住冷笑一声。
“魏王今日赠这匕首,夫君定然很高兴,我当年杖毙那个外室,你差点哭瞎一只眼,可惜她一家都是奴籍,你没法处置我,我又是祖父亲自为你定下的,你轻易休不得我,又欠了我儿一条命。”
高陵亭侯脸色铁青,魏王府的人还没走呢,她说这些做什么。
“你在长安外花钱建寺庙求来生,你不知道,她被我挫骨扬灰前,尸体都不全,压根投不了胎。”
她越想越恨,既恨丈夫,也恨魏王因几句话便大发雷霆,跟得了失心疯似的什么话也往外说:“裴家的男人都一个德行,分明簪缨世家,却恨不能跪在女人裙摆下面。”
“你不爱士族贵女,百般讨好一个奴籍女子,她死前也没念着你,魏王也——”
话没说完,高陵亭侯早已额角青筋直冒,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毫不犹豫夺过匕首从胸口扎下去。
对一旁大惊失色的魏王府家仆道:“烦请回禀魏王,匕首很锋利,可惜内子因病暴毙,用不上了。”
裴执听完侯府内发生的事,手中笔一下折成两截。
他以为虞听晚那副神色是因自己戾气太重,便想着留高陵亭侯夫人一条命,谁想到她自己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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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雎院内暖意融融,重重床帏中,虞听晚忽然问道:“我听闻,高陵亭侯夫人死了。”
“侯府说她得了急病,其实是高陵亭侯杀的。”裴执急忙道:“我命人去过侯府,让她不必自戕。”
虞听晚半信半疑,有些不安,“真的么?高陵亭侯怎会杀她。”
“叔父曾看上位袁家的舞姬,一句话要来后,裴氏不同意她进门,叔父便在外头安置她,成亲后,侯夫人趁着叔父行军在外,把那院子烧了。”
“此事闹得满城皆知,叔父回来时便想杀她,被族人拦住了,此后两人便相敬如宾。”裴执勾起怀中女子一缕发丝,“这些年,我以为叔父早忘记此事。”
“今日,她第一次提及那女子是被分尸后挫骨扬灰的,叔父便动了手。”
虞听晚唇色发白,裴执轻笑一声道:“晚晚,你知道她死前说了什么吗?”
“她说裴家的男人都恨不能跪在女人裙摆下面。”他瞧虞听晚满脸惊愕,云淡风轻道:“我听见此话时自然恼怒,但仔细一想,在你这里,确实跪过许多次。”
还以为他会说什么正经话,虞听晚脸色顿时涨红,默默别过脸,不知在想什么,声音有些沉闷:“真可怜。”
“晚晚是说高陵亭侯夫人?”裴执有些诧异。
“那个舞姬,高陵亭侯一句话定她下半生,奴籍也没法自己谋生,侯夫人随意杀她一家人,什么后果都没有。”
“侯爷似乎也没那般喜爱她,听你所言,他今日杀妻,更多是因侯夫人冒犯到你,羞辱裴氏,他为侯府着想罢了,若没有今日事,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
虞听晚忽然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我生于乱世,见过饥馑稚童,见过因战乱家族覆灭的士族女子。”
她喉咙微哽,靠近他:“但是令卿,唯有来长安后,才真知晓什么叫人命如草芥。”
她半点也不喜欢这里,但她好像哪也去不了。
裴执看着她眼睛,每听一句话,心中便多几分慌乱,好像不知什么东西从他掌心滑过,握不住摸不着。
但又极为重要。
眼前女子的眼神一片清澈明亮,没有一滴眼泪,他却觉得晚晚离他遥远,哪日找着机会便会走。
反倒是今日伏在他怀中哭得伤心时,和他最近。
裴执下意识抱紧她,一只手与她的右手五指相扣,略急迫地吻她唇瓣。
脑中不停思索,究竟该如何回答她。
密不可分的状态让他稍微安心些,理智回笼后,看着她那双如有水波的眼睛,想起当初在太液池旁,她说“视人之身,如视其身”。
裴执喉咙微动,幼时先生曾说君王治国需外儒内法,信兼爱那套的人都是傻子。
他轻轻吻身下女子的唇角,心道晚晚一点都不傻,这样也挺好的。
“晚晚。”裴执见身下人清醒过来,耳鬓厮磨间轻声道:“世道便是如此,你留在我身边,觉得谁可怜,说一句话就能救他,不好么?”
虞听晚怔怔的,“能一句话定人生死的,只有你。”
他呼吸凝住一瞬,慢慢道:“你也可以,权势是把剑,斩谁的头端看执剑者心意,你是我的妻子,自然有握剑的权力。”
见身下女子的神色一瞬松动,裴执心中舒口气,轻松些许。
“晚晚,从我年少时起,便不停有士人向我毛遂自荐,阐述他们所求,或求田问舍,或求天下太平。
但归根结底,是求我的信任,他们都明白,唯有得我信任,才有机会实现一切。”
“他们孜孜所求的,你已经得到了。”裴执声音轻柔,像羽毛刮过她耳畔,“你的要求,我无有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