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谁若有意见,便亲自和先王说
高陵亭侯夫人当年敢打着侯府名号放贷,胆子不是一般大,今日又喝多了,飘飘然起来。
见魏王妃虽拒绝,但并无明显不悦,她便侃侃而谈自己母家的女儿皆是闺秀,熟读女诫,谨记卑弱敬顺之道。
在座的夫人们大多脸色难看,天下还未乱时,大周的公主便没一个谨遵这些东西的,连带着贵女们也有样学样。
乱世中礼乐崩坏,又出了个城阳公主,士族女子若嫁给门第相当的夫婿,鲜少这般委曲求全。
唯有高嫁或为人妾室,才这般谨小慎微。
偏高陵亭侯夫人看不懂旁人微妙神色,她因丈夫地位颇高,又算魏王叔母,座次离王妃很近,每一句都能分毫不差灌进虞听晚耳朵里。
当然,也能灌进伏夫人耳朵里。
高陵亭侯夫人谈及府中妻妾和睦,子嗣繁盛,皆因她母亲叮嘱过她,为人妇需得谨记为夫家开枝散叶,不能善妒。
虞听晚知悉高陵亭侯夫人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整日戴着那根桃木簪,怎么可能有孕,当初在荆州,她想的便是待裴执有了旁人,不喜欢她便会放她走。
此刻,她默默听着,面上毫无波澜。
见她并不反驳,高陵亭侯夫人干脆压低声音道:“王妃,我家乡汝阴郡有位郎中善治妇人无子,不过,为人妻,与其在恩宠衰减后任由后来者登堂,不若趁早扶几个听话的。”
伏夫人在一旁听的眼皮直跳,怒火翻涌,她最恨男人三妻四妾,当年裴旭要赐给伏巽两个小妾,她都敢去军营下先魏王的脸面,如今更不可能忍。
高陵亭侯夫人字字句句在说虞听晚,但落到伏夫人心里,像指桑骂槐。
伏巽是关内侯,高陵亭侯算什么,他夫人也配跑来伏家胡言乱语,扰人兴致。
伏夫人忍无可忍道:“你家侯爷先前养了个貌美外室,你把她一家都逼死,连她父母兄弟也不肯放过,孩子只敢生活在夹壁,唯恐被你毒害,你也配谈这些?”
其她女眷皆目瞪口呆,方才上头声音渐弱,她们听不清楚,故而不知伏夫人为何突然发难。
高陵亭侯家那点破事,长安城但凡官眷皆知晓,唯一的嫡子早夭,妾室皆婢女出身,庶子都被接到夫人院中,全养废了。
明明高陵亭侯那般骁勇,府中子弟却没一个能上战场的。
但高陵亭侯毕竟是裴氏宗亲,没人会在大庭广众下揭这个短,可惜伏夫人不是寻常人。
后院的动静闹太大,伏巽也被惊动了,坐在上首的裴执听到事情来龙去脉,嘴角那点笑意烟消云散,扫视一眼众人。
“高陵亭侯呢?”
右将军低声道:“主公,他旧伤犯了,今日没来。”
裴执沉默片刻,这么多年,纵使继位后,他也对这个叔父礼遇有加。
裴执面对这群裴氏旧部们,眉眼难得阴郁,起身道:“府中尚有公事,诸位尽兴。”
几位臣属留他,他只道:“不必,孤在此处,你们难免拘束。”
魏王离席,虞听晚自然与他一道回去,刚进马车,便瞧他面色冷如霜雪,极为不痛快。
裴执声音冷冽,吩咐沉星:“拿着斩龙卫的匕首,送去高陵亭侯府。”
“就说,孤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旁人来管,谁若有意见,便亲自和先王说。”
沉星离去后,车内只两人,虞听晚抿唇道:“你送匕首,是不是太——”
“你今日为什么不反驳她?”裴执握住她手腕,“你对旁人太仁慈,才叫他们这样无视尊卑。”
“倘若今日我在你身侧,她定不敢出一言。”裴执定定看着身边女子,“我送匕首,往后便不会有人在你面前多嘴。”
那把匕首送去,让他们自己选,是割舌头,削头发还是刺喉咙都行。
无论哪一样,都是魏王第一次告诫高陵亭侯府,足以杀鸡儆猴。
“你就因为那几句话,送匕首给自己叔父?”虞听晚脸色煞白。
察觉自己方才戾气太重,裴执垂眸收敛一二。
“他是臣,他的夫人不该试图插手我的私事。”
“其实她插手的也不算私事,毕竟你的家事,在裴氏的臣子心里就是公事。”虞听晚察觉他攥住自己的手用力些,“她今日对我说的话,传到前朝那些男人耳朵里,没人会觉得她说错了。”
“你先前迟迟不娶妻,就有人劝你先纳妾,免得基业无人继承,往后说这种话的人只会更多。”
裴执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我成亲才多久,子嗣本就不着急,她分明是想把母家的人塞进魏王府,攀个前程。”
他颇为嘲讽地笑了一声,“你自幼随父母学经史子集,向来不认同她说的那套恭顺之道,今日偏一声未吭,怕不是想顺水推舟,抬几个人碍我的眼。”
见他气得手指发抖,虞听晚低下头:“倘若一直没有呢?”
她喉咙发紧,“若我一直无所出,怎么办……”
裴执愣住,眼底怒意消散,见她眼睛发红,低垂着头,只当今日高陵亭侯夫人说的话刺激到她了。
他喉咙微动,搂过她,低声道:“怎么会一直没有呢,女医都说过你身体没问题。”
见怀中女子脸色泛白,他眼睫微动,“没有便没有,从宗亲里过继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就是。”
裴执和裴旭的父子情不深,最后那两年,比起亲情,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审视和堤防。
裴执想过,若他的嫡长子和自己一个性子,不知该多让人头疼,太平之世需要仁君,他觉得有一两分像虞听晚刚刚好。
他正想着,手指习惯性地抚上虞听晚脸颊,摸到一片冰凉,慌得马上捧起她的脸。
“怎么哭了。”裴执对高陵亭侯夫人更加恼火,“你别把那些人的话放心上,我不在意那些,到时候选个年纪小的孩子,放在你身边养着,都一样的。”
这话毫无用处,眼泪滴到他手背上,灼得他心慌。
裴执用绢帕擦了擦她的眼泪,一贯沉静的脸上出现丝茫然,轻声道:“先前哪里惹你不开心,还知道绵里藏针讽刺我几句,怎么近来只是哭。”
他盯着手中浸湿的绢帕,默然片刻。
等回了关雎院,让人把小白抱来给虞听晚,借口有朝事处理,逃也似的离开了。
*
高陵亭侯府。
沉星拿着匕首上门后,卧在榻上的中年男人脸色青白,知悉事情大概后怒不可遏。
他谢恩后攥着匕首,一瘸一拐在前厅走来走去。
只等夫人回来,见着她后,让她说完细节,气得差点仰倒。
“蠢不可言,你知不知道魏王送来把匕首。”
妇人脸色惨白,摇头道:“不会的,你是他叔父,魏王一向给侯府颜面,怎么会让我自戕。”
她辩解道:“况且,王妃今日听我所言,并无抵触之色。”
高陵亭侯指着她鼻子道:“你但凡长了脑子,把你长姐家的女儿推出去,见王妃拒绝后,就应该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