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小心惹恼了文人,以后骂你是昏君
临近晚春,夜里穿堂风微带凉意,袁府中庭的年轻男人却额头冒汗,薄唇紧抿,一向儒雅的外皮撕裂,显得气急败坏。
“愚蠢至极,你和崔家掺和什么?”袁祈头疼欲裂,看着父亲,“他们族中没有年轻子弟堪当重任,这才急着让陛下纳妃,我已位列九卿,袁家何必去蹚浑水?”
袁父本想开口呵斥长子不孝,但想起他已有从龙之功,在朝中地位早超过自己,按下脾气道:“陛下不许人提纳妃,谁敢明言此事,我们不过是提及没有太子,国本不立,让人忧心罢了。”
“这与明言有区别么?”袁祈捏着眉心,“我今夜便拟请罪表,明日呈去宣室殿,希望陛下念着我在战场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优容一二。”
“请罪表?”袁父皱眉,“有那般严重?”
袁祈眼神锐利,“问题不止在于父亲劝纳妃,而是这封折子一上,陛下便觉你与崔卢这几家勾缠。”
年轻男人嗤笑道:“至于具体勾缠了什么,陛下可不会管。”
“这……我们毕竟与高家有姻亲。”袁父迟疑道。
“士族间谁没有姻亲?陈氏与卢氏也有,陈熹当哑巴,陈渡第一个上奏要追封皇后的父亲为司空。郑家也是百年士族,郑郸把女儿嫁给了张霁,张霁还是皇后义兄。王谢桓萧和上蹿下跳劝纳妃的五家士族也都有姻亲,他们说一句话没有?”
袁祈说完后,觉得口干舌燥,偏越说越恼,怒道:“父亲,但凡有子弟在朝中得脸,谁会触怒陛下。”
“崔大人和高大人说,只是劝纳妃而已,并无——”
“真的只是劝采选?恐怕是陛下连抬皇后家世,本就让他们心生不快,春日科举后,又有寒门子弟入朝为官,让他们狗急跳墙不择手段,甚至打算弹劾平阳侯。”
皇帝分封宗亲,为功臣加官进爵时,不忘追封皇后的父亲为承恩侯、司空,追其祖父为司徒,若非虞听晚的曾祖父本就是太傅,恐怕他还要继续追封。
“弹劾平阳侯?”袁父双目圆睁,涨紫了脸,“他们没提此事,只说你小妹待嫁,入宫也是好事一件。”
袁祈恍然,他父亲怎会突然犯糊涂,原来症结在此处。
他那个继母,膝下几个儿女,唯一成才的是子瑜,偏惹出那种事,此后她便整日为女儿相看夫婿。
“是那人吹了枕边风?”袁祈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不说别的,小妹虽容貌出众,却与子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陛下恐怕看到她便心堵。”
袁父脸色也变了几变,微带怒意道:“什么‘那人’,那是你母亲。”
“我只有一个母亲,已经死了。”袁祈垂下眼眸,语气凉薄:“我要回去写谢罪表,先走一步。”
*
宣室殿内,虞听晚坐在裴执身边,因春日暖意熏人,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靠向他肩头,闻到那股清冽的竹香,顿时清醒。
她睁开眼,便瞧见裴执将手中奏折合上,恍惚间只瞥见最后那句“臣祈诚惶诚恐,死罪死罪,顿首顿首”。
“袁祈怎么给你上请罪折子了?”虞听晚有些诧异。
“他父亲出了点差错。”裴执将奏折放在一边,忍不住笑道:“这般困?等会张霁和他夫人来,得注意些仪容。”
虞听晚闻言环顾四周,发现没有铜镜,于是倾身凑近,俯首低声问:“我发髻乱了么?”
他伸手将眼前差点滑落的玉钗扶正,把人抱在怀里,指腹轻轻摁了下她唇瓣,瞧着指尖沾上一抹绯色,轻声道:“你何须用脂粉。”
虞听晚平日甚少涂脂抹粉,见外臣时才华服盛妆,现下顶着沉甸甸的发髻,语气微恼,“你把我的口脂都抹掉了。”
“有什么区别。”裴执低头看她嘴唇,不点而朱,姣美饱满,他只觉抹口脂是画蛇添足。
“郑绥肯定能看得出。”虞听晚哽住。
“是我的错,等会亲自给你补上。”他笑了一声,命身边的内侍把皇后用的花露口脂取来。
虞听晚眼睫垂下,瞧着男人在她唇上涂抹,靠在他怀里动也没动一下。
他盯着怀中人微微仰起的脸,半晌没舍得放手,手掌从她颈侧慢慢上移。
这点动静立马被察觉,几乎一瞬间,虞听晚就知道他的意图,顺着他手腕往上摸,把正蹭她下颌的拇指握在掌心。
见她一脸紧张握住自己手指,裴执俯首凑近她,眼见两团红晕浮现,连玉簪粉都遮掩不住,忍不住笑道:“晚晚这样怕史官?”
虞听晚每夜和他亲近,平日也没这么容易脸红,也就在宣室殿,她总怕史官看见,故而半是羞恼半是提心吊胆。
“不怕。”她往后挪了挪,离身边的男人远些。
上回她默认,裴执便问左右史要起居注看,那两个史官吓到声音颤抖,仍选择拒绝,一副大不了砍头的模样。
“只要他们不胡诌,秉笔直书,我不在乎史官怎么写。”她抿着唇,喉咙发紧,“你别总想着为我改起居注,小心惹恼了文人,以后骂你是昏君。”
虞听晚眼睫微颤,倘若为她改史书,恐怕要销毁的还有前朝的起居注。
裴执嘴唇动了动,轻叹一声,“晚晚,我——”
外头传来全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张霁和郑绥在外求见,虞听晚舒了口气,见郑绥进来时怀中还抱着个婴孩,略有些疑惑。
“长云无须行大礼。”裴执给两人赐座,问道:“此次入京,路上可还顺利?”
张霁仍规规矩矩行礼,此后才认真答话,将一路遇到的官员和谈话内容都详细禀告。
“长云,朕只是和你寒暄一句,何必这样认真。”裴执听了半刻钟后,终于出言打断。
张霁默然,又变成了闷葫芦,倒是虞听晚和郑绥聊的颇为开心。
魏朝初立,张霁便获封淮阳侯,因战功卓着,妻儿亦有封赏,今日进宫不但为谢恩,还是请旨立长子为世子。
虞听晚起身走到郑绥面前,看着她怀中婴孩,像极了一旁眉眼深邃的年轻将军。
一只小手挣脱襁褓,抬手像要握住什么,嘴里发出咿呀声。
虞听晚今日虽盛妆,却特意未熏香,手腕上除了一串南红佛珠,别无他物。
她伸出手,婴孩立马握住面前一根手指,吐了个口水泡泡后不停冲她笑。
“令卿,他对我笑了。”虞听晚有些惊喜,扭头看着身后的男人。
裴执略微低头,看着她面上笑靥,忍不住嘴角泛起微笑,对一旁的张霁道:“长云,这孩子似乎比你性子活泼些。”
张霁愣了瞬,裴执待心腹温和,却甚少说笑。
“陛下,是臣性子太闷了。”他有些紧张似的,“还好阿晏不像臣。”
眼见张霁顶着张杀伐气颇重的脸,却这般认真内向,虞听晚实在忍不住笑了下,想起裴执前几日莫名吃醋的模样,又尽力收敛。
后来裴执与张霁详谈北胡局势,郑绥不便听,虞听晚带着她一道去太液池边赏春景。
将至黄昏,身边的宫人说陛下来了,虞听晚抬眸,果真瞧见熟悉身影。
张霁是外臣,不便来此处,在宣室殿外等着夫人。
待郑绥走后,裴执让那些宫人不必跟着,牵着虞听晚的手信步而行,似是随口问道:“晚晚觉得张将军之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