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张将军的孩子,自然不会差。”虞听晚有些诧异,“你怎的忽然问这话?”
“我打算让他往后做太子伴读。”一身玄色龙袍的男人眉眼温和,“我幼时念书,不少重臣之子与我一道,譬如徐先、陈熹、阳季、伏凛、桓愈、萧奉……”
他们自幼便知晓一件事——他们必须忠于裴执,且只能忠于裴执。
这种忠诚牢不可破,甚至强悍到萧奉意识到刀锋避无可避,注定毙命前,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是“臣战死,无愧主公信任”。
裴执提到“萧奉”二字时,也顿住片刻,“总之挑伴读得慎重,张霁的孩子肯定在其中。”
“还早呢。”虞听晚眼神有些复杂,垂眸道:“你就这样肯定,马上会有太子?”
“不着急。”裴执笑了一下,安抚性地捏了下她的手,“陈熹比我大了六岁,照样和我一道。”
直到回寝殿,虞听晚都没再说话,夜晚沐浴后,坐在灯烛旁看杂记。
裴执坐在她身边,见身侧人神色静谧,眉目被烛光映得格外温柔似水。
忽然想起今日太液池旁,见到她试着抱起婴孩,嘴角含笑,半边脸被晚霞照着,似春日海棠。
他俯首凑到她耳畔,低声呢喃:“晚晚,倘若你今日抱着的,是我们的孩子就好了。”
虞听晚心思放松,陡然耳闻这没头没脑一句话,顺口道:“这话让张将军听见该不高兴了,怎么自己没孩子就要别人家的?”
说完,她意识到什么,坐直了身子,刚要解释,下一瞬就被抱进怀里。
月上中天,她躺在榻上,慢慢缓过神,忽然问道:“你近日提及太子,是不是前朝有人说什么了。”
裴执搂紧怀中软成水的人,沉默片刻,低声道:“不是。”
他这个语气和停顿,虞听晚才不信,“肯定是大臣说没有皇子,劝你纳妃。”
“他们不敢明劝的。”
“那就是有委婉劝谏。”她见裴执默认,在他还想继续时,抿唇拒绝:“令卿,我今日有些困。”
说完,她便自顾自闭目装睡。
湛湛月色透过琉璃窗照进内殿,又被金丝帐幔挡去大半,榻上女子忽然睁开眼,一动不动盯着男人的脸,似乎努力靠那点微薄光亮描摹他眉眼。
寅时后,虞听晚瞥见天光微亮,闭上眼,没过多久,察觉额头和脸颊覆上温热触感。
“今日怎么醒这样早?”裴执一眼便瞧出怀中人装睡,见她眼睫颤了颤,只笑了声也没再拆穿。
虞听晚等到他走后,也毫无睡意,坐在榻边发呆。
彻夜未眠让她有些头晕,过了半晌才起身,如意为她梳发时,忍不住问:“娘娘今日要用脂粉遮一下眼下么?”
“不必。”虞听晚打开手边的象牙妆奁,挑出里面最朴素的一根桃木簪。
“娘娘今日要戴这个?”如意也不知道这簪子有何特别之处,虞听晚一个月里有半数时日戴着它。
“我没想好。”她将手中簪子举在眼前仔细端详,忽然出声:“你找个日子,把它偷偷扔了。”
她声音发干,“什么时候扔,不必告诉我,丢掉后也不必告诉我。”
如意没太明白为何这样做,懵懵懂懂点头。
*
“娘娘要不要歇息片刻。”如意眼瞧着皇后手头的书拿反了,还浑然不觉地看了一个时辰。
虞听晚回过神,默默上榻,也不知何时睡着的。
快到用午膳的时候,她也没醒,直到察觉有人勾着自己掌心,才半梦半醒蹙眉,翻过身背对着那人。
裴执坐在榻边,静静看着她背影,想起今早收到的那封信,脸色沉了几分。
他垂眸,喊了几声“晚晚”,见她睡熟,起身走到铜镜前,打开那些妆奁,视线扫到那根熟悉的簪子时,无波无澜的神色终于崩裂出缝隙。
他捏着那支簪子,坐在窗下,迎着日光打量片刻,最后收入袖中,忽然觉得头脑中一片刺痛,好像有东西蠢蠢欲动,压都压不住。
细微响动自不远处传来,裴执手撑着桌沿站起,走到榻边。
“令卿?”虞听晚猛地起身,恍惚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满脸茫然。
“怎么做噩梦了?”
她眨了下眼睛,长睫沾湿后有些难受。
许是让如意把簪子扔了的缘故,她梦见自己和无数在椒房殿生活的皇后一样,听着年轻的帝王面容模糊,低声道:“晚晚,天子后宫岂能只有一人。”
“没有做噩梦。”她低着头,忽然被抱住,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裴执一手虚扶怀中人腰肢,生怕没忍住掐痛了她,声音轻如羽毛,落在她耳畔,“晚晚,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虞听晚抬眼看着那双墨色沉沉的瞳仁,嘴唇动了动。
她瞒着他的事,有两件。
一件是死罪,不能说。还有一件,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她迟疑半晌,微微摇头。
见怀中人否认,裴执嘴角扯出一丝笑,颔首道:“好,我信你。”
抱朴先生递进宫的信,只说晚晚戴的簪子浸过避子香,并无真凭实据,他不该怀疑她。
他轻轻捧着怀中女子的脸,指腹小心翼翼蹭了下泪痕,俯首吻了下她嘴角。
*
抱朴先生在长安的宅子里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动静。
陛下毫无动怒的意思,仿佛那封信上所言,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直到夜里,终于有内侍捎来陛下口信。
抱朴先生听完,顿时气得涨紫了脸,裴执压根不信。
老者想起那句“诽谤皇后,视同谋逆,先生慎言”,便想呕血。
诽谤?他在信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难不成非要把证据摆到陛下面前不成?
“既济,你明日与我一道进宫面圣。”
少年应声后,眼神飘忽,神色复杂。
自从城阳公主死后,荆益大乱一阵子,此后东女国便紧闭关隘,重又与世隔绝,只要是东女特有的东西,都有价无市。
抱朴先生手中所藏避子香,不过七铢,若是浸在什么首饰上,或做成香囊,远远达不到他那日闻到的浓度。
既济这些日子,找到益州唯一有路子的行商,翻阅近五年的账本,发现有人在五年内两次买下此香。
第一次只有一铢,第二次在约莫一年多前,买下整整三两。
既济当时盯着避子香的价格默算,一株避子香二百两黄金,一两为二十四铢。
他用了些法子,撬出那位一掷万金的买家是谁,听到阙闻的名字后,惊愕到无以复加。
但细细思索,又觉理所当然。
阙神医师承南山先生,遍识天下药草,也就他能想到早已销声匿迹的东女国还有这么一味避子香,太医没有一个察觉到不对劲。
倘若不是既济鼻子太灵,以前调皮,翻遍抱朴先生压箱底的东西,闻到过那味香,恐怕这事能瞒到天荒地老。
免得冤枉了悬壶济世的阙神医,既济特意问过那行商,此前可还有人买下过那香。
行商道:“没有了,谁会费心思买这种东西。”
既济把那行商的账本拿走了,随身带到长安,就在他手边的木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