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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谁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后悔?

裴执双眸紧紧盯着手背,喉咙发紧。

他担心晚晚不想听他说太多话,故而没说,何况她也猜的差不多了。

但此刻,他嘴唇动了动,轻声道:“韦家有谋逆之心。”

虞听晚顿时转过头直视他,这话说的骇人,裴执登基前那些吴地和幽州士族死的还不够惨么,就算有人不满他定下的国策,也只敢暗中对旁的人较劲,譬如对平阳侯,譬如对朝中寒门士子,谁敢真把主意打到天子头上去。

裴执手指抚着怀中人脸颊,语气平静,将韦家做的事说与她听,特意抹去了韦平今早所言。

虞听晚怔怔看着他,半晌后抿唇道:“令卿,你开科取士本就涉及士族利益,韦家又无小辈在朝得重用,自然暗地里使绊子,可一无私藏兵器二无私铸礼器,说不上谋反。”

她自觉将话说的委婉,毕竟是老臣,就算裴执想夷其三族,也得找个正当理由。

在幽州开杀戒是为平叛,在吴地是剿灭叛贼,何况天下刚刚太平,就把昔日老臣全家送去见先王,难免闹得人心惶惶。

“缁衣校尉派人去查了。”他声音发冷,“但凡抓到一丝把柄,都够用了。”

虞听晚低下头,陡然听见他道:“那几个士族心底恐怕恨我入骨,我让他们躺着也能入仕的好日子到头了。”

裴执语调平静,看着怀中人,“晚晚,倘若我说,二十年后,除非袭爵,纵使勋贵之家,想要入仕也必须通过科考,否则只能靠荫庇做个不入流的散官,你会不会觉得太过激进?”

“我抛下数百年惯例,弃士族而拔擢寒门,恐怕他们为了骂我,笔杆子都快摇断了——”

“不会。”虞听晚忽然打断他的话,指尖微曲,无意识地在他手背打圈儿,似在思索措辞,殿内除了灯花爆鸣声,别无它响。

“此事功在千秋,纵使一时骂名,后世人也只会感念你。”她胸口起伏,仍旧没有看他的脸,“甚至一时骂名也不会有,笔是什么很尊贵的东西么?只有士族才配拿,只有世代簪缨的贵族才配用?笔握在天下读书人手里,而非士族手中。”

“天下人都有嘴,都有手,那就都能念诗书,写文章,没有贵贱之分,入仕本就该靠才学,而非门第。”她轻言细语道:“至于什么祖宗成法,古今时势不一,古时开战前还要行礼呢。”

一身玄色衣衫的男人嘴角噙笑,看着怀中人脸色绯红,朱唇一张一合,吐出的每一句都让他很舒心。

他心中闪过一丝念头,硬生生咽下到了喉咙的话,低声道:“可惜并非谁都是你身边的长御,没有晚晚这样的师父。”

“不需要我这样的师父,天底下有的是沧海遗珠,自学成才,长安权贵子弟听大儒讲经是学,庶人行于乡野观五谷习性亦是学,学无高低。”

“我知道。”裴执神色微动,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下,“你方才说这样多,是不是觉得我有动摇的心思。”

“没有。”虞听晚垂下眼眸,“你下的政令,何时收回过?你是永远不会后悔的性子。”

陪他处理政务的日子里,她便知晓,他从不会动摇,从不会怀疑自己在国事上的决策。

她嘴唇动了下,“我只是想说,后世人不会因为此事骂你,倘若有朝一日真能做到唯才是举,这是你的功业。”

裴执沉默半晌,他知道虞听晚的想法,经史子集多藏于士族之家,流于市面的典籍价格高昂,又错漏百出,她在襄阳时校勘批注,虞修昀让人送到府衙中,那些士人可以分文不花借回家抄写,五日后归还。

她既然做这种事,自然会百般赞同他的做法。

他就是想听她亲口说。

“你既然安慰我,为何不抬头看着我说。”

陡然传来这句话,虞听晚反倒身子一僵,丝毫没有昂首的意思,眼睛忽然被捂住,她下颌被轻轻捏着抬起,嘴唇覆上柔软触感。

半晌耳边才飘进一声轻叹,“谁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后悔?”

直到被抱上榻,她都神情恍惚,黑暗里睁着眼睛,身边的人显然也醒着,最后裴执实在没办法,把那个效果堪比迷香的安神香点上了。

“你……”虞听晚眼皮开始变重时,问道:“你明日不上朝了?”

“明日休沐。”他语气平淡,手指勾着她一缕头发,“往后继续用这个香,免得你想起我在身边,就彻夜难寐。”

次日辰时,裴执先醒了,甚至没在椒房殿用早膳就走了,虞听晚昨夜对他有多温柔和予取予求,今日恐怕就有多冷淡。

一连半个月,都到初夏了,他白日里坐在宣室殿,一次都没等到过椒房殿的人来找他。

他召太医丞来,问皇后的脉象如何,对方吞吞吐吐,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

“朕问你话,照实说就是。”

“没有好转的意思。”太医丞低着头,“娘娘的病,药石本就只是治标,况且,臣等能用的药,都用了。”

太医丞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忍住,劝道:“臣看了娘娘近日饮食,补品也不宜多用,不少补品本就有药性,倘若药性相克,反倒不好。”

他就差直接怼到陛下面前说了,那些名贵补品,无论西域南越新罗,都送到皇后那,少府的太官和汤官令也是蠢材,也不知道来太医署问一声,全做成汤汤水水送到椒房殿。

谁教他们用天山雪莲和着南越灵芝炖汤的?简直胡闹。

裴执抬手示意他下去,看了眼手边脉案,夜里踏入内殿,手掌轻握住榻上人的手腕,忍不住蹙眉。

他总觉得,自从上次虞听晚在平阳侯面前,把真心话说出口,消瘦的速度就越发快。

可能有的事憋在心里,还能逃避,说出口就躲不掉了。

他垂下眼眸,一片黑暗中,于榻边坐了许久。

一身玄色衣衫的男人手执提灯,独自行于宫道中,冷光幽幽照亮周遭荒芜殿宇。

春山殿,昔日城阳公主的寝殿,其下掩埋些零零碎碎的公主遗物。

当然,还有些微不足道的先王遗物。

裴执再一次打开密道,看向简陋的地下暗室最里面的柜子,他伸手拿下最高处一只匣子。

里面赫然是枚铜丸。

南山先生的假死药,天下只有两颗。

他将铜丸握在手中,掌心温度将冰冷表面焐热,回到宣室殿,命守夜的宫人磨墨。

笔尖在纸上偶尔停滞片刻,不似他平日写文作赋那般行云流水落笔千言,似乎极为滞涩生疏。

待彻底搁下手中狼毫,已是寅时,天光微亮。

上朝时,虞修昀便觉得陛下似乎多瞥了自己一眼,头皮一麻,总觉得不大妙。

果真被下朝被留了下来,他本以为陛下要与自己商议政事,没想到内侍将一封信纸递了过来,他抖开后心里一惊。

倘若不是内容太过匪夷所思,虞修昀会怀疑自己何时写下了这篇表文。

平阳侯在沈季渊身边时,为了不暴露身份,习惯用板正而毫无特色的馆阁体,故而字迹极易模仿,唯独文风独树一帜,既自然洒脱,又难免沾了点金陵婉约气,语言工丽,追求声调铿锵。

虞修昀垂眸看着手中文章,摸不准皇帝心意,干脆直接开口:“陛下,这封《辞后表》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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