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对峙
“偷腥?”苏青青一愣。
偷腥?我去,这刘婶的嘴皮子够厉害的啊,怎么把罪名说得更重了?
刘婶添油加醋,拱火道:“可不是,早晨我们都看见了,二丫头趁着大家伙下地忙活,穿了男人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进村儿,真的是……哎呦……好不检点!”
“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这么嚣张?老苏,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大家伙议论纷纷,苏彦秋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苏彦秋沉声道:“苏卿卿,你过来。”
苏青青冷笑一声,道:“刘婶,好一张巧嘴呀。要不是我身为当事人,我也要被你这唱南曲般的功夫给骗了。你说我在野地偷腥,此事可有证据?若没有证据,就凭你用女儿家清白搬弄是非这种事,我就可以拖你去告官!”
苏青青自然不怕刘婶胡说,毕竟早晨自己落水可是有许多人证的。更何况在汉朝,诬告罪是很严重的一项罪责。
因为诬告者的提告,被告的身家财产乃至性命安全都会受到威胁,诬告他人的严重程度可以说和谋杀是一样的。汉朝的君主对诬告罪的惩治非常严厉,采取诬告反坐制度。诬告反坐制度的意思是,诬告者诬陷什么罪名,这项罪名就会反过来被安插在提告人头上,说明诬告是严重犯罪,是会被追究刑事责任的。一旦苏青青去府衙提告,那么这项罪名就会落到刘婶的头上。
刘婶冷笑,眯起眼睛,脑袋得意地轻轻摇晃起来:“我说二丫头,你现在乖乖认错恐怕还来得及,到时候要是追究起来,有了人证物证,你可就不好办咯。”
李婶有些生气了,她微微抬起头,目光如炬,对上刘婶不怀好意的眼神,冷冷道:“刘婶,二丫头不过是在洗衣服的时候驳了你两句,你我都知道,未婚嫁的女子一旦被这种事情缠身,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二丫头平日与你无冤无仇,你非要下死手吗?”
苏彦秋的目光有些动摇了。——是呀,二丫头一向乖巧,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败坏门风的事儿呢?
刘婶见事情发展不对,立刻喊道:“李婆子,我可有人证!是不是信口胡诌,把人证喊上来一问便知!”
“你!!”李婶暴怒,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身后的苏青青拉住了手腕。李婶回头,正对上苏青青平静的目光,她嗫嚅了一下嘴唇,刚要说什么,就感觉到苏青青的小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
李婶叹了口气,不再接茬。苏青青顺势走上前来,这次,她将李婶护在了身后。
“众位叔伯、婶子们都在场,卿卿不敢胡言。”苏青青望着围观的大家和愤怒的父亲,缓缓陈述道:“今儿一早,卿卿确实去金川河洗衣裳了。我刚到河边,就被一群玩耍的孩子撞下了河堤,差点被大水卷走淹死,头也重重磕了一下,现在还有个大包没有退下去。之所以卿卿还能回来见到叔伯婶婶,是因为有一位不知姓名的恩公不顾危险跳进河里救了我,恩公见我落水湿了衣裳,就把他的外衣留给我遮身子,不然卿卿透着衣裳一路回来,恐怕臊也臊死了。”
随着苏青青的陈述,苏彦秋冷静了许多。
苏青青指着地上的木盆,道:“回来以后,我拿了这些脏衣服过来洗,没想到刘婶开口便说我和一个男人在金川河边搂搂抱抱不成体统,说我不知检点。李婶听了,就驳了她两句,我也是气急了,便出言顶撞了刘婶,没想到她却因此记恨上了我,这才去寻了各位叔伯、婶婶过来瞧我的热闹。还请各位明辨是非,替我说句公道话!”
苏彦秋侧过头,审视着刘婶的目光,严肃道:“刘婆子,你果真见到我家卿卿和野男人……那个了?我二丫头还是黄花大闺女,你说话可是要负责的!”
众人嗡一下炸开了,有骂刘婶心肠歹毒的,也有骂苏青青不知羞耻狡辩的,好不热闹。
刘婶的额头上划过几滴冷汗,嘴硬道:“当…当然是真……”
“静一静、静一静!季长老来了!”
蓦的,有人高喊了一嗓子,围观的村民们听到季长老来了便退了开去,主动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名白发长胡子的老者拄着拐,慢慢从人群后面走了上来。
季长老,原名季瑞明,今年八十二了,是北溪宗祠的长老,在北溪算是最说得上话的人物。他身后跟着宗祠二房、三房、四房的长老,个个都是斑白的鬓发,看起来也年纪不轻了。
北溪村地处边界,不同姓氏的家族很多,但季姓是北溪历史最古老的姓氏,相传北溪就是由第一代季姓人开垦建设的,所以在北溪族群中,季家的地位最高,尤其是长房长老季瑞明,连北溪皇庄的庄主都要礼让他三分。
苏彦秋见惊动了季长老,忽然紧张了起来,连忙上手去搀扶,赔笑道:“季长老,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季长老铁青着脸,严肃的环视了一圈,然后目光定在苏青青身上。
苏青青暗道一声不妙,只听季长老扯开有些沙哑的嗓子,对苏彦秋冷声道:“老苏,你教女无方啊。”
“季长老……”苏彦秋一脸茫然,道:“您怎么也……”
季长老双手交叠按在拐杖上,轻轻怼了几下泥地,发出“砰砰”的响声。
刘婶得到信号,立刻回头望向人群。
人群中走出一个怯生生的女子,女子一身灰衣灰裙,腰间缠着一条黑色的缠腰,头发用灰色发带扎了个发髻,前额散落着几缕头发。
苏青青定睛一瞧,这不是早上在金川河边洗衣裳的妇人么?她来这做什么?
刘婶一把拉过妇人,道:“儿媳妇,快跟大家伙说说,你早上都瞧见什么了?”
原来这就是刘婶的儿媳妇,她回来以后把苏青青落水的事告诉了刘婶,刘婶正是从她那听到后才在井边对大家胡说八道的。
刘婶儿媳妇站在人群前面,不敢抬眼也不敢说话,围观的众人都在等她开口,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纷纷催促道:“快说呀,到底发生什么了?”
刘婶也有些气了,用力在儿媳妇的手臂上一拧,道:“说呀!你在金川河边看到什么了,你怎么跟我说的,现在再原原本本说一遍!”
刘婶儿媳妇“哎呀”了一声,抱着手臂后退了几步,低着头,有些哽咽道:“我……我看见……”
众人竖起了耳朵。
刘婶儿媳妇闭了眼,好似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般,咬了咬唇,大声道:“早上我和孙前程媳妇还有罗勇媳妇相约去金川河边洗衣裳,正走到河岸边,就听见草丛里有声音,我们觉得奇怪,大早上还能有野兔子不成?我探头一看,就看见二丫头和一个男人在草地里搂搂抱抱,那个男人还在二丫头身上乱摸。那男人动作轻薄,二丫头不但没有反抗,还主动给那男人脱了衣裳……”
“你胡说!”苏青青气的当场就要吐血,立刻撸起袖子要上去揍她。这妇人居然当着正主的面在这颠倒黑白,谁给她的胆子啊?
刘婶儿媳妇不抬头,也不应声,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藏在刘婶后边。
“按住她!”季长老厉声喝道。
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从人群中钻出来,一把按住了暴怒的苏青青,将她的手反折到背上用力一按,苏青青吃痛,“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李婶立刻上前扒拉钳制苏青青的妇人,急得大叫:“住手!你们都住手!二丫头是冤枉的!”李婶还是瘦削了些,丝毫动摇不了钳制苏青青的妇人,反而在拉扯中被妇人用手肘一击,跌坐在地上。
“够了!”季长老被这闹哄哄的场面激的有些头晕脑胀,情绪也上来了,道:“李婆子,看在老赵的份上,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对你不错,这事儿与你无关,我劝你不要再管了!”
“婶婶!”苏青青艰难地抬头,猛烈地挣扎着,对刘婶儿媳大喊:“婶婶,你怎么能帮着这个女人说瞎话呢?我落水是你们亲眼所见,还是你们折了树枝拉我们上岸,为何现在要帮刘婶信口胡诌搬弄是非?”
听见苏青青的声音,季长老皱着眉,好似听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拿拐杖用力戳着地面,嫌恶道:“给我堵上她的嘴!”
按住苏青青的妇人从胸口掏出一块散发着臭味的汗津津的厚麻布手绢,团了团用力塞在苏青青嘴里,苏青青无法再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声以表抗议。苏青青挣脱不开,又无法说话,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力气,瘫软跪坐在地上。
季长老冷哼一声,对刘婶儿媳妇道:“继续说。”
刘婶儿媳妇听了季长老的吩咐,又开口道:“我们吓得不敢吱声,后退的时候踩断了一根树枝,二丫头听见了,赶忙跳进水里假装落水,再让那男人演了一出救人的戏码,我们看破没有说破,结果二丫头不领情,反而当我们的面穿着那男人的衣服,大摇大摆的就回村了……”
苏彦秋的眉毛凝成了一团,闭上眼睛,抬头长叹一声:“我的苍天啊……”
季长老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道:“人证的口供已经有了,至于物证……”他望向左边的苏彦秋,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算计的味道:“至于物证,这个孽障是你的女儿,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搜吧。”
“……”苏彦秋面色复杂。
周围的人小小声嘀咕,道:“老苏刚得了庄头赏识,这就遇上了这档子事。本来过了今年,说不定还能选上个副手,这回怕是悬咯。”
另一人道:“我看不见得,这事还没个定论,如果老苏严查此事,还能落下个家风严谨的名声,说不定庄头反而更赏识了呢?”
“我觉得的不会,这可是老苏养了十六年的闺女,哪能说罚就罚啊?”
“十六年又咋了,再怎么说都是个养女罢了!”
“好了,安静!”季长老打断众人,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沉默的苏彦秋,道:“老苏,该你决定了。”
苏彦秋咬了咬牙,道:“搜。”
“呜呜——”苏青青瞪大了双眼,这好爹爹就这样把自己卖了?!
钳制苏青青的婆子像拎小鸡似的将苏青青拎了起来,大手狠狠抓着她反折到背上的手腕,推着她进了苏家院子。
井边的李婶忍痛站起身,望着众人的背影,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进了苏家,苏蔓蔓正巧从东厢出来,吓了一跳,连忙喊柳娘:“娘,娘!你快出来!”
“咋了这是?”柳娘抱着宝儿站在堂屋门口,一眼就瞧见了被押解的苏青青和她身后的季长老。她愣了一下,没有说什么,静静站在原地。
季长老使了个眼色,身后几个长老身边的汉子鱼贯进了柴房,开始翻找苏青青那少的可怜的家当。
没多大会,几个汉子就拿着一件蓝布衫出来,呈给了季长老。
“果然是男人的衣服,老苏,你也看看,这是你的东西吗,千万别错怪了二丫头。”季长老声音中隐含怒意,他扬了扬手,拿着衣服的汉子便会了意,走到苏彦秋身边递上蓝布短衫。
苏彦秋接过短衫打量了一下,道:“……不是我的。”
众人哗然。
“什么?!二丫头居然真的和野男人苟且?!”
“看不出来啊,二丫头平日里文文静静的不爱说话,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
柳娘这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苏卿卿这丫头在外面勾引野男人被抓了,正合她心意嘛!她早就看苏卿卿不顺眼了,老天有眼呐,终于让她逮着机会了!
柳娘一拍大腿,哭丧起来:“哎哟我的娘耶——你这死丫头,居然做出这种事!我们老苏家对你不够好吗?为何要坏我们老苏家女儿的清誉!你要我怎么活呀——”
柳娘假哭的伤心,宝儿听了也跟着大哭起来,场面一下子又变得混乱起来。几个平日里和柳娘交好的婆子走上来安慰柳娘,惋惜地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柳娘,别哭了,注意身子啊……二丫头是个养不熟的,你别伤了自己的心啊!”
季长老望向苏彦秋,道:“人证物证俱在,想必这件事已经很明了了。二丫头是你的闺女,如今她做了丑事,连累的是你一家子女眷。老苏啊,你说说,该怎么办?”
一边是自己可能名声受损再也嫁不出去的亲女儿苏蔓蔓,一边是养育了十六年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一边是失去庄头心理地位的惨状,一边是有机会富贵加身的未来。利益与得失在他脑海中交战,苏彦秋红了眼,紧紧攥着蓝布衫,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啪”一声闷响,苏彦秋狠狠将手中的衣物摔在地上,望着眼前跪着的少女的眼眸,咬着牙狠狠说了两个字。
“沉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