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两着棋同时下
我们就从种第二季苞谷开始分组吧。”
第二天我俩找到支部书记佟家强。他是典型的被扁担压矮了的土着山里人身材。最多也就一米六左右。手臂，腿肚肌肉倒是棱角分明。有点像举重运动员体形一样。干起活来不亚于普通劳动力。酱红色的皮肤，咧嘴一笑，牙齿像刚腌不久的腊肉。黄中带灰。他不管在什么场合，首先亮相的是他这招牌式的笑容。是一种柔和加憨态的笑。是一种任何人都可以与之攀谈，让人不设防，让人想亲近而且与他攀谈的那种笑。别人当官靠板着脸，一副威严的形象当领导，他是靠亲和善来工作。
他在土改时是青年积极分子，是全村仅有的三个党员之一。后来他任了支部书记。另外两个，一个任了民兵连长，另一个任了妇女主任兼团支部书记。
我把成立业余宣传队的想法，目的给他详细作了汇报。曾队长把成立青年突击队的事也给他作了汇报。他自始至终只是咧嘴笑着听，没有插嘴。从这点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懂得尊重别人的人。在没有完全了解事情的原委时，不会乱插言，以势打断别人的话。
他听完后感慨地说：“看来我们这批人是落后了。我们得向年轻人学习才能跟上形势呀！你说对嘛曾队长。”曾队长是村里民兵积极分子。成立生产队就被任命为生产队长。
“月明回家务农后，首先帮助我们刹住了收粪掺水，损公肥私的歪风邪气。支书你抽空去看看，今年的早包谷长得乌墩墩的。今年玉米收成肯定比去年晚包谷还要好得多。”
“你们是怎么做的？”佟书记问。
他把收粪过程和用牛粪饼种玉米之事讲了一遍。
“这个办法马上在全大队推广。”佟书记说。
“针对那些出工不出力，干活表面光，一心只想捞工分的人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干气。月明提出采取竞争办法，来促进人的积极性。我们准备马上这样干。今天给你汇报是想得到你的支持。”
佟书记憨笑着说“你们说的这些事，我好多年来都想过，包括在全大队修条象样的宽敞路，把各生产队串起来，以后交往也顺脚些。可以说上几代人都有这个梦想，可就是实现不了。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只能寄希望于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知识青年了。”
“书记，你的理想会实现的。不过目前我们还是先把青年突击队和业余宣传队的两件事抓起来再说好吗。”
“你有初步意见没有？”佟书记问我。
“有！我们大队有一个公办老师，一个民办老师，以后活动放在学校。在全大队找五到七个男生，五到七个女生。文化至少要小学毕业。找几个会拉二胡，会吹笛子的人，加上两个老师，我们弟兄俩，人数控制在二十人以内；排练一律放在晚上，不能耽误生产。照明用煤油先由大队出钱解决，以后我们自己想办法挣钱买煤油。剧本和艺术指导由中心小学邓老师负责。已经说好了。她近两天去县文化馆找剧本。人员和地点由你负责招集落实。我去准备演出资料（后来才知道叫角本）不知这样行不行。”
“月明，这一切你都想得很周到，我不但没意见，而且会全力支持。学校方面我去做工作，估计问题不大。只是这5到7个小学文化水平的女生可能有些困难。你知道，山区的人观念比较落后，女孩上到小学毕业的很少，就是有，让她们晚上出来排练，家长工作也是很难作通的。这个有些难办。”
“那就有几个算几个吧。”我说。
“还有就是玩乐器的人基本没有。看来这个人选也得落空。”他补充道。
“曾队长，你们那个突击队开展竞争活动可以搞，不过我要给公社汇报一下。你们先搞吧。估计问题不大。”佟书记说完从腰间摸出一个布口袋，用短粗的两根手抬夹出一撮叶子烟，笨手笨脚地给曾队长裹了一手指长烟卷递给了他，然后自己又裹了一节装在一根短烟杆里抽开了。这是书记能拿得出来的礼物来招待客人。他俩个就叭?叭嗒地对着抽起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到支部书记家，跟普通社员家没什么区别。刺眼一点的是一顶挂在门口泛白的草帽。其它家伙一律跟熏腊肉一个色，黑乎乎，灰蒙蒙的。
“书记，你们家除了这张雕刻的桌子，四条柏木板凳外，就数那顶草帽最抢眼了！”我开玩笑地说。
“桌子板凳是土改时分的。草帽是去公社开会时，我的旧草帽张嘴了，公社书记送的。唉！日子艰难啊！”
“你们家有隔夜粮食吗？”我像记者采访一样问他。
他羞涩地苦笑了一下说“我今天正准备出去，到孩子大舅家借粮食呢。”
“你干支部书记政府就没有补贴吗？”
“哪里有什么补贴呀！只记工分。现在我们队的社员有意见呢，说给全大队办公事，工分由我们一个小队承担，不合理。”书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现在是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毛病就出在这里，都怕自己出力多了，吃亏了。”我说到这里时佟书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道“对对对！就是这种你看我，我看你，生怕自己吃亏了的思想在作怪。”
曾队长说：“还有一种生来就懒得要死的人也是生产搞不好的原因。我们队的周布生就是一个懒农。别人自留地蔬菜瓜果长得绿油油的，他家自留地草比庄稼还高。别人嫌自留地不够用，偷偷摸摸去开荒。可他家有几块地还闲着。你说气人不气人。他总想别人去给他给种好后自己来享受，这不是由贫农变成地主老财了吗！你说这种人在集体能干好吗？”
“说起你们队这个周布生我最头痛了，每年冬天，政府给五保户，贫困户发棉衣棉被时，他到勤快，天天上我家来要，不松口就不回去；每年荒月发救济粮时，他低贱到跟我下跪。而且年年这样。俩口子身强力壮的，懒到一家去了。真是无可救药了。”书记脸上第一次出现愤怒的表情。
“我想好了，第一个节目就叫三个和尚没水吃，第二个节目叫懒农哂太阳，第三个节目叫碗大祸小。一个手拿蝶儿敲起来的舞蹈，一个关于计划生的相声。一个集体合唱大生产。回去就写。请邓老师指导修改，最后由书记你拍板。好不好。”
“我相信你和邓老师会把好关，我这点文化才过扫盲班，审核的事就算了，你们排练时我有空就去参加，有什么意见在排练时说说就行了。另外，你们那个青年突击队由谁负责？”佟书记说完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问。
“就由月明负责吧。”曾队长回答道。
“不行，演出队事情太多，我忙不过来。我哥哥比我懂生产，干事踏实，又会算账。唯一缺点就是讲话差点。不过有你这个经验丰富的队长撑腰，我想他会干好的。请两位领导考虑好吗。”
在初中语文课里，有一篇祁黄羊举荐人“内不避亲，外不避仇”的故事。我大胆地推荐哥哥当突击队长。一个是在生产队确实扒拉不出合适的人。二是这场戏选了不配合的人，最后的结局是顶着对窝唱戏，人累死了，戏还不好看。我相信两位领导会理解我这是出于公心。绝无私意。
“我早就观察出你哥汪月亮是个好青年，象他这样品行端正，诚恳老实，又有文化。在我们大队是个难得的人材。我已跟公社打过招呼，准备培养成大队干部，这次就算对他的考练吧。让他当突击队队长合适，曾队长你的意见呢？”
“这个当然好，我同意。月亮现在是全跨子（全面）手了。没问题。成立青年突击队时，请佟书记到场讲个话，让大家看到领导的重视态度，也堵住那些爱说三道四人的嘴，好不好。”曾队长问佟书记。
“一句话，再忙也会到场。这就是毛主席说的支持新生事物嘛！”说完大家哈哈大笑地站起来结束了这次非正式会议。
在这山沟沟里，没想到有人能背出毛主席这段话，而且还活学活用，恰到好处。我算看出来山区前景还是有希望的。因为有一个开明的人掌握着这块天地。也是这一方老百姓的福份啊！
过去没跟他接触过。对共产党的书记一直抱着神秘好奇的心态。今天一接触。看来他们也是有血有肉，通情达理的普通劳动人民呀！
经过几天紧锣密鼓的准备，青年突击队和妇女专业队正式成立了。佟书记戴着耀眼的半新草帽，穿着已旧但用米汤浆洗过的对襟衣裳，显示他今天当作大事的庄重态度。他满脸笑容地跟全队社员打过招呼。坐了下来后。曾队长宣布了成立青年突击队和妇女专业队的事。并且公布人员名单，竞赛规则，承包土地划分后。下边轰的一下炸开了锅。曾队长几次喊安静，就是安静不下来。有人说，
“这不是分田到户吗，这符合政策吗？”
有人说：“这不是年轻人欺负我们妇女吗？”
队长结结巴巴地支吾着说不下去了。只好说：“下面请佟书记讲话。大家欢迎。”讨论的声音才逐渐平静下来。
佟书记走到高处对大家说：“各位社员同志们，当得知你们队成立青年突击队和妇女专业队消息后，我激动得几天没睡好觉，激动什么呢！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群众已经走在了我们当领导的前面啦！我们祖祖辈辈靠这片土地养活下来了，到了我们手里为什么就走下坡路呢，养不活人了呢！土地还是这块土地，人还是这么多人。这是为什么呢？不是政策不好，也不是群众不好，是我们领导没带领好。是我们工作方法失误。是我们思想守旧。我在这里先向大家作个捡讨。”
社员们听说共产党的书记要作检讨，一个个把眼睛鼓得大大的。再也没人开小会了。
“现在我们很多社员跟集体干活是王幺妹哭男人，懒心无肠的。挖地不挖深，除草不除根，铲断好苗子，庄稼象秃顶，肥料参淡水，收割象牛啃。”他说话还很押韵呢。大家轰的一下笑开了。他也笑了。
“这样干活能长出好庄稼吗？你对它懒心无肠，它就对你无心献粮。我们就得不到好收成。地里没有锅里就没有，锅里没有碗里那有。农民没有收成就得挨饿。你们说是不是愿意继续这样下去，如果愿意改变就请支持这个竞争办法。如果不支持就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不过我可说好了。到时候分奖励粮食时，你不要叽叽歪歪的。就看着别人吃饱饭吧！”社员们沉默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再也没人吭气了。
他继续说：“现在我们要改变三个和尚没水吃，一大群人守着这么大片土地没饭吃的现象。用劳动竞争的方式来调动大家积极性，谁干得好就奖励谁，刚才曾队长已经讲了奖励办法，我完全同意。这可是正大光明的让你占便宜。我们要改改马儿拉屎表面光的不负责的毛病，克服怕吃亏了的思想。大家都认真踏实的干好每天的活，给公家干活象种自留地一样深耕细作，我相信到秋天一定会迎得一个大丰收，到时候我给你们送喜报来好不好。”社员们齐声叫好。大家开始长时间鼓掌。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有个别社员户，十分懒惰，连自己自留地都荒着不种，两只手伸着向政府要衣服，棉被，要救济粮。甚至吃团年饭的米，肉都要大队送。年年如此。我看这是政府把他惯坏了。从今年开始，你不好好的参加集体劳动，不种好自留地，再怎么求我也不会心软。我还建议在门上挂一个懒农的牌子，看你脸往那儿放。以后男娃讨不到婆娘，女娃找不到婆家看你朗个弄。更重要的是你只好饿着冻着，没人会同情你的。希望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下面又是一片笑声和掌声。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书记说的谁。书记没点名只是给他留个面子。
晚上我对哥哥说：“佟书记准备把你培养成大队干部，这次让你当突击队长是在考炼你的能力。你一定要把突击队搞好，才能通过他对你的考核哟！”
哥哥并没有多高兴，平淡地说：“恐怕上级不会批准吧？”
“不一定，佟书记没有把握他会早早地说出来吗。我在想可能是让你当大队会计，现在的会计年龄大了，已经不适合成天东奔西跑了；他原来是袁地主家的帐房先生，政府对当会计的政治面貌不是要求太严。这些佟书记不可能不考虑的；还有就是目前全大队就三个初中毕业生，姓李的已经被公社调去搞青年工作了，算国家正式干部了。你现在是小队会计，选你当大队会计是了理所当然的事了。”
“有些事情难说，要定下来才算数。”
“我看你有点自卑呀。还是要树立自信心。”
“那你说我怎么才能把突击队搞好呢？我心里一点没底。”
“两条，一是要求所有队员干活象给自家种地一样认真负责，你主要工作是监督考察，发现谁干活敷衍了事，偷奸耍滑，就扣一次工分。不要怕得罪人。好的就加工分，把正气树起来。谁调皮捣蛋就退回队里，看他脸往那儿放，看谁还要他。我估计妇女队这条是做不到，这是我们的优势。
二是抓关健，下种，除草，施肥，收割把握好时间，不懂的多问队长和长辈们。他们经验丰富，可以帮助你拿捏住关键。这条我们不如妇女队。她们必竞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只要我们谦虚好学，是可以扬长避短的。哦！对了。明天让大家去多摘些桐子树叶回来。”
“这个干什么用？”他问我。
“山人自有妙用！你只管去吩咐大家就行了。”我说道。
“我心里有些害怕，总觉得干不好别人会在背后戳脊梁骨。”我哥说。
“哦！我正要说这个事情呢，你是大队培养对象，又是小队会计，文化又高，而且是领导任命的队长，有一定的农活经验。你怕什么呢？你要克服懦弱性格，学会大声讲话。
至于上辈人留下的不利因素，我原来思想包袱也挺重的。现在想通了。爸爸仍是堂堂正正的重点学校校长，先进教育工作者。乡，县两级人大代表。妈妈是接生娘子。政府都相信他(她)们，我们有什么顾虑呢！
他们教育我们从小要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从来都是严格家教，不让做任何违背良心的坏事。我们有什么害怕的，有什么心虚的呢！你看队长和书记两人，对我们还是很信任的。如果我们自暴自弃，最后一事无成。岜不是白活一世。让那些看我们笑话的人得逞了吗！我经常听到领导们说的一句话。叫成份不是关键，重在政治表现。好多当大官的家族不是地主，就是资本家。照样得到重用。我看这句是真的。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