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毒花

“听说您是土生土长的达瑞斯人，”亚布随意找了个木桶坐了下来，“您应该知道，像我们这类人来达瑞斯，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不友好的目的。”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亚布的问题，而是忽然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我从小就是一名虔诚的信徒，5岁就会背《至高圣约》，8岁就能背诵全篇的《圣人志》，从懂事起每天都不曾间断对神的祈祷。接手父亲这家食品店之后，每年上缴的信仰金也是这条街最多的。直到两年前，我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孙子生病了，那是一种非常少见的呼吸系统疾病，牧师告诉我，至少需要贤者以上级别的神职人员出手才有希望治愈。”

“因为钱都交信仰金了，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金币，于是我跪在教堂前，跪在神学院前，跪在牧师协会前，希望那些大人能够施舍些怜悯，但他们只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至高神给予的考验，只要虔诚向神祈祷，孩子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于是我们全家不吃不喝，没日没夜的祈祷，但一切毫无效果，可怜的孩子呼吸越来越微弱，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多年以来所坚持的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当时，别说是神，哪怕是魔鬼要用我的灵魂来换这个孩子，我也会毫不犹豫！”

老人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情绪，并从柜子下面拿出一个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色纸袋：“正当我们全家已经绝望时，一个戴白色兜帽的女人敲响了我家的门，她施展了神奇的法术，孩子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亚布坐在一边静静听着，并没有打断老人回忆往事。

“我知道对方出手是有条件的，还以为那个女人会狮子大开口，比如数万金币，比如给供应大教堂的圣餐里下毒——城里几个主教大人整天明争暗斗的，这种事情也并不新鲜……”老人自嘲一笑，“结果呢？只需要我给佣兵团提供一个临时落脚点，只需要我抽空跟像您这样来到这里的人聊一聊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甚至每个月还能领到维持金，我感觉我所做的无法回报当初那位大人万一……”

“你其实不用那么挂怀的，我打赌她早就不记得你们的事情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老人被吓了一跳，他明明记得关门的时候店里没有其他人的，如果刚才自己所说的话被宗教裁判所的密探听到……想到这里他不禁浑身发抖起来。

“小曼，不得无礼。”亚布皱眉，看向躲在店铺角落阴影中的女人。

“哎呀哎呀团长大人，我只是实在忍不住吐槽一下而已。”一个戴黑色兜帽的女人来到亚布背后，轻轻替亚布捏着肩膀。

“抱歉，希望您不要介意，她是和我一起的。”

“我不许你说那位大人！”让亚布意外的，老人愤怒的盯着兜帽女，“她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的话……”

“好啦好啦，”兜帽女摊了摊手，“每个被她救过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真让人不爽。”

“你逾越了，小曼。”亚布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开口。

兜帽女身体一僵，随后仿佛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般，最后“切”了一声，走到亚布面前单膝跪地：“花组三席曼陀罗，见过团长大人……”

“您……您是……”老人猛然从椅子上坐起，“抱歉，我并不知道……”

“没事没事，您坐。”亚布急忙摆了摆手，“您只是编外人员而已，像刚才那样就好。”

“还有你……”亚布看向曼陀罗，“你给我规矩一些，不要总是挂些情绪在脸上给我看。”

“哎呀哎呀人家怎么敢呢？”曼陀罗扭动着圆润慢慢爬到亚布面前，伸手替亚布揉着腿，“不过说起来也确实，每次自称三席都让人家很不甘心呀，如果不是您要求只能正面对决，人家才应该是花组的首席才对……”

“一个排名而已，我总不能让大家真放开了打吧……”亚布摇了摇头，“还有，离我远一点。”

“您这么拒绝让人家很伤心啊团长，”曼陀罗用胸前的巨物摩擦着亚布的手臂，“今晚需不需要人家侍寝呢？”

一个清脆的响指声在安静的屋子中响起，曼陀罗猛然发现自己抱着的居然是一个装满豆子的木桶，因为刚才的蹭来蹭去，她的衣服上已经满是灰尘。

“哎呀团长，您又来这招~”曼陀罗不爽的跺跺脚，开始拍打衣服上的尘土。

“谁让你每次的行动那么好猜……”亚布出现在另一边的木桶上，忍不住撇了撇嘴。

“团长……”曼陀罗小心翼翼的问，“难道传言是真的，您其实喜欢男……”

“啪~”亚布脚下的影子飞速延伸，并在曼陀罗丰满的屁股上抽了一记。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说一下你的安排。”亚布沉下脸。

“是……您说要制造混乱，要到什么程度？”曼陀罗捂着屁股，一脸不爽，随后又邪恶一笑，“我这边有从感冒到屠城十个等级的套餐哟~”

听到这里，老人不禁惊恐得睁大了眼睛。

“没必要造成伤亡，我只需要让几处建筑的防卫网出现漏洞即可。”亚布看向曼陀罗，“这方面你是专家，说说你的计划吧。”

“这次比较仓促，所以我没有太周密的计划。”曼陀罗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向亚布靠近了几步，被后者一瞪立刻站在了原地，撇了撇嘴开始阐述自己的计划。

至高圣都达瑞斯作为一座宗教城市，每年都需要向至高神雕像献上大量的鲜花。而身处阿东山脉深处的达瑞斯能种植的鲜花种类有限，故每个月都会向多塔乌斯王国的爱神花店订购大量花材——这其中包括萨兰玫瑰、艾洛蒂葵、圆盾莲等。下一批负责运送鲜花的马车，会在明天上午抵达。

“而这次多塔乌斯王国爱神花店的一位新店员，会在上货的时候，不小心把玛加丽塔金色郁金香错当成玛加丽塔黄色郁金香装上马车。”曼陀罗摘下兜帽，露出一头灰色的长发，“这两种郁金香从外观上很难分辨，但金色郁金香有个特点，它的花蜜是一种名为安达尔蜜蜂的最爱。”

亚布静静坐着，而老店长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花？蜜蜂？这跟吸引守卫有什么关系？难道给守卫送花，让蜜蜂去蛰他们？

“达瑞斯的商队每次会运送大量鲜花，其中玛加丽塔金色郁金香会超过70万枝，如此强烈的味道会吸引沿途的安达尔蜂，这些小家伙会一路尾随，并来到这里。”曼陀罗继续说明着她的计划，此时她看向老人，“据我调查，圣都里的每一口水井都会定期使用一种名为华尔士净化液的炼金药剂杀灭细菌与寄生虫，对吧？”

“是的。”老人点了点头，“居民区的水井大约6个月净化一次，教堂区3个月一次，中央至高教堂每个月都会进行净化。”

“安达尔蜂有个习性，他们喜欢找有水的地方排泄。圣都附近没有河流，这些水井它们必定不会错过。”曼陀罗仿佛站累了，随便找了个木桶也坐了下来，“虽然团长大人您知识渊博，但我还是说明一下，蜜蜂采集蜂蜜时，会先把花蜜吸入身体内的蜜囊，蜜囊中会分泌转化酶涎液，这种转化酶会将花蜜转化为蔗糖。当然，蜂蜜的排泄物里同样避免不了带有这种转化酶。”

听到这里，亚布开口：“所以当这种转化酶遇到华尔士净化液的话……”

“转化酶会和净化液里的莫尔提斯粉末发生反应，合成出一种名为卡皮洛的弱效毒剂。”曼陀罗拍了拍手，“这种毒剂虽然效果比较弱，但分子式牢固，存在时间长，大约要一周时间才会慢慢自我分解，此前哪怕将水煮沸也是没用的。喝下这种毒剂的人胃部会出现痉挛，那是普通人难以抵御的剧痛，但也只是如此而已，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越靠近中央大教堂的水井因为更频繁使用净水药剂，毒性会更加猛烈，平民区因为半年才进行一次，这让普通百姓受到的损害最轻。而至高神庭哪怕事后追查，也只是一个笨手笨脚的花店新店员因为经验不足认错了花，一切都只是一场意外，不会有人怀疑是人为的。”亚布忍不住鼓起了掌，“精彩，不愧是余烬毒王。”

“您过誉了。”曼陀罗站起身，屈膝行了一个淑女礼，“那么……侍寝的事……”

“免谈！”

“切~”

“难怪，难怪了。”老人一拍大腿，“之前的消息跟我说提前储备够用一周的水，原来是这个意思。”

“晚上我会先去侦查圣器馆，你就留在这里。”亚布看向老人，“还麻烦您给我们准备些吃的。”

“呵呵，没有问题，希望您不要觉得寒酸就好。”老人打开柜台侧后方一扇小门，随后打开一个地窖，“您肯定吃不惯圣餐，我这里专门准备一些食材，我没法进行进一步的烹饪，那样味道会飘出去引来审判所的狗。”

“没事，能填饱肚子就好。”亚布点了点头，对于吃他还真没有什么特别高的要求。

“我也去。”曼陀罗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地图。

“不，太危险了，你留在这里。”

“您在小看巫族的圣女吗？团长大人。”曼陀罗戴上了兜帽，向亚布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你这个身份了。”

亚布与曼陀罗的晚餐是每人三块涂满黄油的面包、一条风干鱼、两片冷火腿外加一杯红酒。

曼陀罗皱着眉头用叉子戳着那条骨瘦如柴的风干鱼，仿佛在研究这条鱼的岁数是不是比她还大。而亚布则注意到老人的盘子里铺满了绿色的豆子——就是店里一大桶一大桶的那种。

“这是达瑞尔青豆，”仿佛看出了亚布的疑惑，“是阿冬山里少数能种活的作物之一，我们称其为圣餐，这的大部人每天都吃这个。”

“圣餐？”对盘子里东西完全提不起兴趣的曼陀罗来了精神，“老东西，这豆子是不是很好吃？”

“小曼，注意礼貌。”亚布瞪了她一眼。

“没事，不介意的话两位大人可以尝一颗，这边的我还没有碰过。”老人没有回答，而是将自己面前的盘子推了过来。

亚布与曼陀罗一人用叉子叉来一颗放入了嘴里，一种仿佛泥浆般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这豆子哪怕已经煮了很长时间，依旧坚硬、粗糙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虽然惊讶于这东西的难吃，但亚布还是将其咽了下去，随后盯着曼陀罗：“不许吐。”

曼陀罗赶忙用双手捂住嘴，但双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没事没事，信徒是不允许吐掉圣餐的，但您不是至高神的信徒……”老人贴心的递过一个垃圾筐。

“呸~呸呸呸~天哪！你们每天就吃这个？”好不容易吐掉了嘴里的豆子，曼陀罗已经难掩惊讶了。

“是的，至高神教是一个提倡苦行的宗教。”老人点了点头，同样叉了一颗豆子放进嘴里咀嚼，“我们从小就吃这个，已经习惯了。”

“团长，”曼陀罗喝了一口红酒，嘴里总算没有了那股怪味道，她看向亚布，一脸严肃，“咱们救救这些可怜人吧。”

“难怪我今天逛街的时候总觉得有哪里有些违和……”亚布恍然，“现在想明白了，是因为这个城里一个胖子都没有。”

“哎~”老人叹了口气，“我们不知道牛排好吃吗？我们不知道烤鸡好吃吗？当然知道，但作为侍奉至高神的人，我们只能吃这个。”

此时亚布才想起，他身处的是一家食品店，但放眼望去除了一个一个装满豆子的大木桶之外，完全看不到其他商品。

“太恐怖了，”曼陀罗觉得不寒而栗，“我当初对待血奴都没这么残忍过。”

“残忍吗……或许吧……”老人叉起一颗豆子，放在眼前，“但在这里，你只能吃它——或者说你必须吃它，不吃就是对神不虔诚，不吃就是异端，宗教审判所的火刑柱上每年光烧死偷吃酒肉的人就不知有多少。”

“是我们的人考虑不周了，”亚布吃了一口黄油面包，想了想说，“地窖里的东西，销毁吧，无论是定期准备还是储藏这些，会给您这里添加太多风险。我会传达命令，从今天开始，所有来达瑞斯执行任务的人都只吃圣餐。”

“哎~~~~~~~~~~？？？”曼陀罗发出了一个充满了不满的长音。

“呃……好吧，等我们这次任务结束吧。当然，驻点定期补助的维持金保持不变。”亚布看了看曼陀罗，无奈的补充。

曼陀罗暗自下定决心，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打死她，也不会再迈进达瑞斯的城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