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郡主

虽然不知道，但鹿野比其他人都更确信，傅霜知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就真的确有其事。

毕竟以他和秦天举的关系，悄咪咪地弄好两人婚书简直小菜一碟。

所以鹿野也闭嘴不说话，只悄悄瞪了某人一眼。

某人这时候居然还能注意到她，正对上她的瞪视，便回以一个带笑的眼神。

这一眼，在时刻注意着他的长宁公主眼里，却无异于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

她顿时再忍不住。

“我不同意！”

她站起来，厉声大喊。

“公主言之有理。”李牧原慢悠悠接上一句。

几个户部官员一听，立刻也跟着附和道：“下官也赞同公主和左相大人。”

长宁顿时愣住——她不同意这两人在一起，左相和这几个小官在说什么？

显然，两拨人说的完全不是一个话题。

但李牧原等人显然也并不在意长宁公主说的什么，只就着长宁那一句“不同意”，反对将鹿野的战功恩及傅霜知。

听了一会儿，长宁也听出来了左相等人的意思，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一遭，但弄明白后，她不仅不在乎自己被利用，反而帮腔。

让傅霜知承那女人的功劳一步登天？

那他岂不是欠了她的？

他要欠，自然也只能欠她长宁公主的，怎么能欠那个女人的？

什么功劳，有她在，他的仕途还用愁么？根本用不着那女人！

所以，长宁看了傅霜知一眼，便坚定地站到了左相等人一边。

左相等人又拿出傅霜知擅离流放地说事儿，说他刚犯下如此大错，为傅家平反，恢复他身份便已是极限，若因鹿野的功劳被破格提拔，恐怕会引人非议云云……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傅霜知、鹿野和何朔都没有开口。

四皇子倒是开口说了几句，但他一个人自然敌不过左相那边好几个人，于是说了两句后，便也闭上了嘴。

永乐帝像是个耳根子软的老人，没一会儿就抵挡不住，无奈地看向傅霜知，“霜哥儿，你看这……”

傅霜知低了头，似是有些失望。

鹿野看看他，又看看永乐帝，终于举举手。

“那个，皇上，我能说句话吗？”

永乐帝一愣。

自见面，这个鹿氏表现一直平平无奇，很是乖觉的样子，没想到这时候竟然主动开口。

倒是有胆。

还有些不懂规矩，在他面前，她那是什么自称？她一介平民，在他面前自然也应该如傅霜知一般自称草民或民女——说起来，以傅霜知如今仍未平反的身份，他应该自称罪民来着。

不愧是夫妻，都有些不知分寸。

不过，这点小小的不知分寸无伤大雅，自然也不会真让永乐帝不悦，相反，这让他愉悦。

于是他点点头，对鹿野道：“但说无妨。”

鹿野咬了咬腮帮子，深吸一口气。

“皇上，既然不好封赏我父亲，也不好封赏我夫君，那——为何不直接封赏我呢？”

永乐帝一噎。

一时间有些怀疑，他跟左相方才那一大堆话她都没听见？

她那战功，是她一个小女子能承受的？

难道还封她个大将军不成？

大魏可从没有过女将。

鹿野当然听见了，但她却不想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既然要封赏，鹿野也不是对此毫无了解，尤其有何朔和他那一帮手下在身边，这帮汉子天天念叨自己那些战功能换到什么什么，鹿野耳濡目染，后来又专门问过傅霜知，因此很清楚。

她在朔方两次守城战里杀的蛮人不知凡几，按人头数根本没法算。

更重要的是，她守住了朔方，将蛮人大王的大军死死拦住，让四皇子的军队不至于腹背受敌，几乎可以说是拯救了大魏大片北境领土，更甚至也可以说守住了京城的防线。

从这个角度上说，她的功劳称得上顶格。

更不用说她前些天救治灾民又立下功劳。

这一项项细算下来，若她是个男人，直接封爵都是有可能的。

或者封个跟何朔一般的五品将军也毫不为过（当然，何朔应该很快就不只是五品了）。

所以鹿野想了想，决定就按最低的期待来。

于是她学着傅霜知说话的样子，文绉绉地来了一句：

“皇上，民女愿再上沙场，据守朔方，抗击胡蛮，是以恳请陛下赐民女一个出身，好叫民女师出有名。”

朔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势必不断遭到蛮人的攻击，那么把根扎在朔方的鹿野若想过好日子，以后领兵守城就是常事，既然活都干了，也不能白干不是？所以她为什么不要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虽然现在她跟何朔、秦天举关系都很好，他们手下的人也都任她用，但靠人终究不如靠己，不说何朔秦天举有跟她关系破裂的可能，就说这两人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朔方，总要升任调迁，那么到时候换来了新人，新人还能如秦何二人一样，与她相处融洽吗？

再说，借别人的权势哪有自己有权势痛快。

若她自己就是将军，很多事根本不必通过何朔，她能做到的事自然也更多。

但这种事，鹿野之前也没想过。

就像皇帝左相说的，大魏就没有这种例子。

别说女将，女官都没有。

就算鹿野那个时空，传下来的各种女将故事里，也都是有着各种缘由的。

其中代夫代子领军的占多数。

归根究底，她们之所以能够被世人接受成为将领，也是因为在世人眼里，她们丈夫\/儿子的妻子\/母亲的身份象征压过了女子的身份象征，也就是说，她们的身份得来，仍是依托于男人的。

世人承认的是她们身为男将附属的身份，而不是她们本身的性别。

但鹿野不是。

她不是出身将门，现在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傅霜知也有他自己的仕途——而且显然没人认为，他一个好好的状元会想不开弃文从武。

所以，她若想当女将，前方便没有任何缓冲。

之前守城是临危受命，而且她只干活不担职，世人称颂她的功绩，却也没谁会觉得她会就此被封为大将军，更没人称她一声女将军。

百姓们都只觉得她会被赏赐良田美宅、一辈子花不完的金银。

鹿野原本也是这样想的。

这也是更合理的发展。

但傅霜知说，皇帝不会那么大方。

别说她的赏赐，就是那些死伤士兵的抚恤，皇帝都不大愿意出。

皇帝方才那番作态，证明了傅霜知的话。

既然如此，钱她拿不到，别的自然要争取一下。

而眼下，就是最恰当的时机。

左相等人不愿意傅霜知借她的功劳平步青云。

既然如此，傅霜知就可以用同样的话，堵得他们也不能借此机会提拔鹿家人。

这份功劳不能转给父亲，也不能转给夫君，那么，还不是只能她自个儿消受？

说起来也好笑。

明明是天经地义的事，却生生绕了一圈才又达成这个局面。

那么既然好不容易达成这个局面，鹿野自然不会放过。

所以十分直白地讨要官职。

她也不是不能更委婉，但她怕对方装听不懂啊！

似是没想到她居然说地这么直白，永乐帝直接哽住，好半晌没有接话。

因为实在是没话可说。

封赏她父亲弟弟这条道走不通了，又不想让傅家太快起势，那么这份功劳，难不成还能平白抹杀不成？

永乐帝倒是想，但也得问问天下百姓接不接受。

起码如今京城内外的无数百姓肯定不会接受。

他要真那么做了，百姓虽不至于为此沸反盈天，但肯定无数人背后戳他脊梁骨。

史书也会狠狠记上他一笔。

这是永乐帝不能接受的。

当然，他可以忽视鹿野讨要官职的请求，转而用大笔赏赐堵住她的嘴，也堵住天下人和史官的嘴。

但——

想到空空的国库，京畿、东南各处等待赈济的灾民，他那缩减了三成的用度……

这种赏赐当然还是能省则省。

可偏偏如今天下人看着，若他赏地少了，肯定又得被戳脊梁骨。

原本提拔鹿家人就是最好的做法，鹿攸年官复原职，鹿家小子入国子监，于永乐帝来说压根是毫无支出。

但偏偏，这么妙的法子被傅霜知一番搅和，行不通了。

似乎只剩下答应鹿野的要求一条路。

但要封鹿野做将军？让一个女人正儿八经去领军？

永乐帝不由仔细思索起这个可能来。

其实……

抛去鹿野女子的身份，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不知道她哪来的一身武艺，但能上阵杀敌是真的，若那些离谱的传言都为真，称一句武神再世都不为过。

这样的人，封个官，放在边关，帮她守着边关不让蛮人长驱直入，于永乐帝自然有利无害。

但偏偏她是女子。

就算永乐帝想得开，也怕朝臣想不开。

可以想象，若他真封她做女将，朝中肯定反对声一片。

“父皇，儿臣以为鹿小姐言之有理，虽无前例，但以鹿小姐之功绩，完全当得起一个将军。”

四皇子适时地开口。

鹿野顿时抛给他一个“讲义气”的眼神。

四皇子掩唇笑。

永乐帝顿时更犹豫。

正犹豫间，左相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陛下，殿下，鹿小姐。”

所有人便顿时都朝他看去。

左相微微一笑。

“四皇子殿下言之有理，鹿小姐当然当得起一个将军，但我大魏将才济济，何小将军不正是如此少年英才？有何小将军在，又何须鹿小姐一纤纤弱质女儿身舍身杀敌？”

何朔张张口，很想说他跟鹿姑娘没法比，真的没法比。

而且，鹿姑娘弱质纤纤？

他很想让这位左相大人跟鹿野对打一下，感受感受“弱质纤纤”的压迫感。

但显然，左相也只是拿何朔当个借口，他本人的意见并不重要。

于是左相继续说道：

“鹿小姐说得对，既然不能恩及父兄丈夫，那么鹿小姐这份功劳，自然应该直接落在鹿小姐身上——守城之功，便是封个侯爵也不为过，鹿小姐既为女子，自然不能封侯，那么——封鹿小姐为郡主如何？”

殿中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但随即都如醍醐灌顶般。

“左相言之有理！”

几个户部官员又卖力地开启了他们的本职工作，纷纷附和。

永乐帝也觉得不错。

既然一毛不拔的路子行不通了，那么封鹿氏一个郡主，便是比较妥当的法子了。

如今大魏的宗室队伍十分庞大，绵延上百年后，不开太庙看皇室宗谱，永乐帝都不清楚自个儿有多少亲戚，只知道每年宗室支出让他看得牙痒痒，所以他也早就各种想法设法削减宗室支出，比如这次各地灾害，他这个当皇帝的带头削减自身支出，这可不只是为了省他自己那笔钱。

皇帝都这么做了，下面的臣子宗室难道不该效法天子吗？

因此一番明示暗示后，今年各宗室的俸禄都减半了。

因为宗室太多，也因为永乐帝坚持不懈的努力，如今大魏的各种宗室身份很是不值钱。

比如女子的各种爵位，除了永乐帝疼爱的那些，普通郡主县主什么的，除了早就被削减的俸禄，便再没有别的，食邑更是想都不要想。

比如郡主，大魏前期还有八百石的俸禄，到永乐帝这时，已经直接腰斩一半只剩四百石，而除此之外，有无赏赐府邸、田庄、仆从等，则全看永乐帝记不记得你，喜不喜欢你了。

虽然一年四百石的俸禄其实一点也不少，但跟永乐帝原先预计的赏赐相比，却已经省很多了。

而且大魏的郡主虽不值钱，可这个名头好听啊！

一个外姓女被封为郡主，就跟被赐国姓一样，重要的是荣誉，是让天下人一目了然知道他赏罚得当，没有亏待功臣。

而女人被封为郡主也是顺理成章，那些老顽固也不会站出来反对。

而封了郡主，其他一应赏赐都可以缩减，比如金银田产仆从什么的，完全可以意思意思就行，毕竟这般天大的荣耀都给她了，再贪求更多可就不讨人喜欢了。

永乐帝顿时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长宁公主并不觉得这个主意好，虽然她不想傅霜知承鹿氏的恩惠，但让她看那个女人得志，成为身份尊贵，仅次于她一级的郡主，她也并不大高兴。

她不配！

但长宁却也不是傻子。

看左相等人和永乐帝满意的模样，便知道这事恐怕无法阻止。

因此想了想，终归没有再出言反对。

鹿野倒是很想反对。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虽然郡主什么的听上去很不错，但她更想要的，还是跟何朔一样光明正大的将领身份。

郡主什么的，到底还是有些掣肘。

她张了张嘴巴，还想再说，身后却有一只手借着宽大袖子的掩护，轻轻握了她一下。

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了想，终归还是闭上了嘴巴。

行吧，郡主就郡主吧。

于是，众人都没有意见，这事便很快一锤定音。

解决了一件心事，永乐帝似乎心情不错，还很和蔼地询问鹿野想要什么封号。

怕她杀猪女出身不懂封号，还跟她科普封号的种类由来等等。

不论男女爵位，最普遍的封号自然是地名，这是源于周朝的分封制，较为古早的朝代，封号也都与封地对应着，但到了大魏，早就不兴这一套了，除了少数人，普通爵位几乎都是有封号而无封地食邑，因此封号便也比较随意了。

比如长宁公主、平西王等，都只是寄托了美好希望而已，虽然其实如长宁公主平西王这等位高受宠者，就是那少数的有食邑\/封地的人。

鹿野其实是懂这些的，她是穿越，又不是文盲，这好歹也是历史常识不是。

当然，她也没表现出来，任由皇帝和长宁，尤其是长宁公主，居高临下高高在上地跟她“科普”这些知识。

然后等他们都讲完了，鹿野顿都没顿，就说出了她想的封号。

——朔方。

她的战功是在朔方立下的，她也想要在朔方扎根，所以封号什么的，不是现成的么？

一个封号而已，皇帝当然也无所谓，立刻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