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短暂的开始

她大概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吧。

夏玉总是忍不住这么想。不过很快就会摇摇头，摒弃这种想法。她或许是感情淡漠，并且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亦或者是感情太过丰富了，最终凝结成了那么一点单纯的冷漠高傲。即使相伴五年，夏玉也不曾有一次感觉到过，她的脸上也可以有普通女孩子一样，温暖柔和的微笑。

她的笑容永远是高高在上，充满着嘲讽和怜惜意味。用更加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应当是怜悯。夏玉不止一次地觉得，这种笑容里的怜悯甚至要生出无端的慈悲来。这种慈悲，这种令人产生倒错感的温柔，让夏玉一直捉摸不透自己的主子。但想来，也不是自己需要琢磨的事情，自己只要可以实现心愿就好了。

夏玉在柳令月十五岁的时候开始跟她，跟着这个年轻老成的女孩子，进行了无比残酷，宛如在地狱煎熬的训练。夏玉感叹着五年恍惚而过时，自己的脸上似乎也失了不少的血色，自己握住手中的兵刃，就好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存在一样。

那日在后厨看着柳令月舔舐那颗剔透的樱桃之时，她们二人一如既往地扮演着普通主仆之间的样子。嬉笑着，打趣着，在刚刚评价完柳令月的动作时，只见柳令月舒了一口气，眉头上有着逐渐释然的神色。

“夏玉，谢谢你陪我当了这么久的柳令月。”柳令月没有维持从苏辰秦乐二人来到之后，一直保持着的大家小姐的脸色，而是平静地用言语感谢夏玉。

夏玉觉得很奇怪，这一点都不像她。但是可能这才是某种可能当中，真正应该存在的她。总是揣测自家主子心意的仆人，一定不是好仆人，但是如果毫无揣测，那必然也不会是好仆人。夏玉觉得，自己属于那种揣测过多的人，但她庆幸自己守口如瓶，并且行动上毫无破绽。

自打三年前，柳令月成为老爷伊始。她就已经开始着手她的计划了。老爷的身份让柳令月的各种手段变得更为方便。其他下人是否知道，夏玉并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严守这个秘密直到柳令月自己公布的那一天。不仅是因为是自家主子的原因，更加是因为柳令月满足了她的愿望。让夏玉这个无法活下去的人，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借助了舒家小妹对于老爷的喜爱，每次舒家小妹逢人说起自己和老爷面谈的事情之时，下意识地让大家觉得柳令月也多次和老爷面谈过。这样潜移默化地操纵了旁人的想法，完美地塑造了一个独特的形象。夏玉也没有多问，只是遵循着柳令月的吩咐，逐渐把自己铺垫成了老爷的形象。

小姐她一定是想测试一下这二人，夏玉可以这样断定。但是为什么要测试这二人呢？为什么是这二人呢？难道柳令月等到现在才决定动手，就是为了等到他吗？

夏玉发现，自己并不想知道答案。自己只是喜欢猜测罢了。计划的情况她心里也知之甚少，但是她并不在意。柳令月给了她活下去的动力，她总是怀着异样的崇拜之心看着这个女人。哪怕仅仅只是猜测她，也成了自己微小的生涯当中，一点仅有的乐趣。夏玉按照柳令月的安排把花瓣撒到自己房间时，想到近来种种，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就算是那个眼神炯炯的秦公子，也难以识破小姐设下的多重干扰吧？夏玉不免地要想太多。即使是这么想着，除了自己那可怜的悲愿以外，她莫名地能感受到普通的感情，希望小姐能从中感觉到快乐，哪怕是连她的微笑都无法撼动的，毫末的快乐也好。

当天，走到一半的柳令月突然停了下来，扭头对疑惑着急的夏玉说：“你先回去灭火吧，我放心不下舒家小妹。”

“小姐你？！”不顾夏玉的劝阻，柳令月挣脱开搀扶的手，转身往回走。这时夏玉却默不作声地从小腿的窄口处掏出一把剑，直直地刺向柳令月的后背。登时，无数鲜血喷向了天空，变成了一阵腥气扑鼻的细雨。

黑衣人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小丫鬟竟然武功高强，手法如此利落。他尽量地压低了自己步伐的声音，还是在靠近柳令月后背的一瞬间，被夏玉手中的短剑所贯穿。

柳令月看着逐渐倒下的黑衣人，从扮演柳家小姐的神态中解开，露出了淡漠无澜的面容。她向夏玉点点头，示意夏玉先回去。

“做你想做的吧，我随后就到。”柳令月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夏玉也只是目视着柳令月的消失，看着她不凡的身手，想起了她虚弱的身体，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柳令月时的疑惑，这些疑惑到至今都不曾解开。

她为什么可以顶着重病练就这样一身功夫？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十年前。

叶公子得到情报，前来参加了这次花家，柳家，苏家的三家会议，让这次本来带有秘密性质的聚会变得不再隐秘。当时身为剑盟盟主的叶公子，敏锐地察觉到了花家当主花长缨组织起这次聚会的古怪。一直以来遵循韬光养晦的林家没来，确实是在情理之中，可是花长缨似乎在谋求着什么东西。叶公子知道自己不需要戳破，仅仅是自己来这里，就极具威慑力了。

崇尚无为而治，黄老之学的叶公子，本意就是不要惹出太大风浪。他的突然出现，让花长缨和柳虚都有些发怵。叶公子有理由相信，自己仅仅只是出现在此处，就足以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做出有害江湖武林的密谋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喊了已经颇有战功的陈将军，前来突袭这一次密会，将他们的行动置于台面之上，让他们无所遁形。————不过这并不是这个老顽童的全部想法，因为每个家主都带了一个小孩子过来，他感觉一个人去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喊上了因为皇宫里经常与各种小孩子作陪而闻名的陈将军。

江湖的顶点和朝廷的将帅在此，任何妖魔鬼怪也无法兴风作浪吧。

一切完全如叶公子所想的发展。柳虚和花长缨一直鬼鬼祟祟，但是找不到合适的商谈时机，面对突然到访的叶公子和陈将军，也只能好生招待着。叶公子悠然自得地在庭院里面闲晃，顺带起到了监视的作用。他看见庭院里那几个小孩子，一个明显衣着更加华贵的小子，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在院子里舞剑的男孩。

“那是，苏家的小子吧。”叶公子笑吟吟地走过去，想要指点一二，一边走还一边不停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自称小生了，这样影响不好吧。”

在苏辰崇拜的目光中，叶公子稍稍为其指点了一二。叶公子抓着苏辰的手腕在空中比划着动作，不禁感叹。

“你是我见过的小孩子里，根骨最好的几个。”

在指导完苏辰之后，叶公子也去找方才那个盯着苏辰的小男孩。发现他早已躲在另外一旁，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动作。秦乐比划的正是苏辰方才的剑法，令叶公子惊奇的是，就连苏辰方才转腕的不灵活之处，单纯只是模仿的秦乐却将其做得更好。

“小子，你是我见过的小孩子里，悟性最高的几个。”叶公子忍不住上前赞美，还拍了拍秦乐的脑袋。秦乐看起来不太认识他是谁，狐疑地走开了。

心情舒畅的叶公子又看到了一直在花坛旁边看着屋子里自己父亲的花穆。这个孩子的步伐还有气息都远远不行。叶公子数着数着，才发现似乎有一个孩子没有出来玩耍，而是待在了暗流涌动的室内。

叶公子进入了室内，花柳两家的当主尴尬地笑着，而苏家家主早已面露不满。看着嚼着碎糖的陈将军从碧玉珠帘的隔间中走出，叶公子神使鬼差地走了进去。

里面坐着一个小女孩。

比屋外那个舞剑的小男孩，有着一张更为精致的脸。若真有女娲造人，想必这个女娃必是她亲吻过的得意之作吧。柳令月非常礼貌地起身向叶公子行礼。叶公子看着她虚弱的脸颊，和浑浊的气息，内心不禁感到一丝心疼，这个小女孩必定是重病缠身。

“见过叶公子。”柳令月微笑着。

“你得了什么病？”

“不劳烦叶公子费心，遗传的老毛病了。”

叶公子看着行为得体的小女孩，叹了口气。

“叶公子不必为我叹息，死生有命，天道有常，如是而已。”柳令月的双眼如同琥珀琉璃般澄澈，但又好像失去了殷殷生气。

“想不到你这么小的姑娘，竟然看得如此透彻。”

叶公子靠近柳令月坐下，开始和她谈论一些关于剑的话题。起初这个鹤发童颜的老顽童，只是想让这个病怏怏的小女孩开心一点。想不到谈论到具体的招式，流派，还有其中变化与奥妙。柳令月的见解都让叶公子大为震惊。叶公子有点激动地握住了柳令月的手，两人对于剑术，招式所蕴含的丰富境界的看法几乎如出一辙，完全让他忘记了这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叶公子巴不得立刻和她结为忘年交，并且打破自己从不收徒的规矩，收她为徒。

可是就在叶公子握住柳令月娇小的手的时候，又察觉到了她的病体。学习武艺只会更加摧残她的身体，为了让这个早慧的姑娘健康地活下去。叶公子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同时叶公子也从她的手指里感受到了她根骨的不凡。

“谢谢叶公子的好意。”

柳令月笑着，又向叶公子微笑颔首。明明叶公子什么都没有说。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活着的，叶公子请不必介怀。”

叶公子抬头怅然良久，不知道说些什么。起身准备离开前，又一次注视着这个不凡的少女。

“你是我见过的整个天下间，根骨和悟性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