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心 第二十九章 解囊多惆怅
“三殿下还要如此意气用事到何时?!”才踏进书房的顾北盯着他冷凝一路的脸色终于难忍爆发:“哪有这样巧?你们去了一次博戏院,就恰恰好遇见了逃走的南念?!殿下可要三思啊。”顾北沉吟,万语千言似要迸发又不知从何开头“殿下,当真这样相信苏大夫吗?”顾不得主子眼里的怒意他硬着头皮“您细想想,从头到尾,所有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下……”
南弦在外头听着房里吭哧响动再忍不住,破门而入时书房早已狼藉一片,那二人身体爪鱼一般互相纠缠,依旧尽全身之力倔强死扣着对方的手脚脉络,一个涨红脸,一个咬碎了牙。
南弦缓步靠近他二人,见怪不怪幽然淡定的报事,却只得二人异口同声的驱逐。
“你出去。”顾北抠着他肩颈暗暗加了力道,脖颈间暴起的青筋憋的嘶哑“他听不进的话,今日非得与他灌去!”
“你长年岁也长胆子了。”朔宁王咬牙毫不退步,不甘示弱反掐在他腕上“当爹的人却不长本事……”
南弦仰着脸只当瞧不见,见缝插针:“北府后军的粮药出了岔子……”
“滚出去!”二人不约而同嘶吼,难解难分的抱滚成一团,将几架矮柜撞的七零八落。南弦抱臂跟进两步,睥睨地上举止幼稚的男人们挑起一眉。
“青囊别坊有麻烦了。”
可无人听得进,只剩斗殴厮打愈加激烈。南弦如常后退几步,飞速提走二人配剑刀具,旋身关了房门,将拳脚交加的叫骂闭锁在房中,摇着头走远。
再进来时,三皇子卧在翻倒的案几一侧,早已闭目睡去。顾北提着盖毯一角盖住他摊露出的手臂,他倚在案几边,舌尖吸哒着渗出的血,手指不服气的轻触眼角的淤青,一面嘶嘶阵痛,一面好气又好笑的听着他轻微的酣睡声,抱怨不迭“从来揍完我,都能心满意足的睡个好觉。世上哪有你这样的?”
盯住窗外微晃的树影,想着他方才瘫倒喘气的模样:即便她是阎王派来的,我也要把她留下。说罢还顶着最后的力气踹在他腰上“本王,要定了她!”顾北回回神,抱怨似的捶捶腰,朝身边的主子瞪去一眼。如此久久一夜,直到朔宁殿下在狼藉中惺忪起身,顾北南弦一人端着饼子一人端着茶水带着嘈杂靠近。
昨夜的不快默契的在三人脑海里抹的精光干净,“殿下醒了?”吃食茶点铺设在地,三人潦草围坐。朔宁王轻蹭着脸颊上的肿胀蹙眉坐直,顾北急急递上茶壶旁的热毛巾。主子不记仇,顺承接来,甚至探手将南弦才递给顾北的一块酥饼夺去,顺理成章塞进嘴里。
“问清楚了。”顾北懒于计较,“北府军与赤焰合作征战一场,才发现北府三军尾大难掉,各有利益,兵不由将,东驰西击,差点连累咱们赤焰。趁着平息余乱,朝廷将北地势力一分做三,彼此挟制,各自拱挹指挥。为了安抚被削弱实际兵权的镇北侯,给他的中军配了自己的供需,专批的银子定了几石丹参和五十白茅根更配了檀香砂仁。谁能想得到啊,入库州郡三日不到,盘查那丹参其实是荠苨,高价收来的白茅还搀着野菜干。”
“是不是离奇的很?”南弦抱臂撇撇嘴“这也就是北府军,要是放在我们赤焰军……”她转而沉沉叹气托腮“赤焰军五石散还未究竟,北府军也出了事。”
“有何离奇的。咱们府里紫灵芝都能变成树根儿呢!”朔宁王见怪不怪“粮草药材多少年前就不干不净的了,没了荆夫人压着,这会子都浮出头了。”
“现在户部一团乱麻,层层下查,找的出还好,若是这两日找不出,闹去皇上那里,还不知如何收场!”南弦摇着头咬咬下唇“两军合作虽是胜了,可赢得磕磕绊绊。如今相继出了错,还不知外头如何评议猜想。”
“走着瞧吧。”朔宁王拍着渣子冷笑“北府军是北郡的根基,此番削弱了北府军的势力原本就让镇北侯忌惮,现如今此事摆不摆的平都不重要了,别人不清楚,咱们还能不清楚?户部,采买办解抑或运送脚价,失职,反正是逃不掉的。”
“殿下的意思……”顾北紧蹙眉头“是皇上?”他低沉悄声恍然“皇后和太子利用户部索贿,闹出桃花盐案,太过一手遮天,皇帝想借户部继续削弱不被信任的北府军。怪不得,当初殿下提出在北部设暗哨进行的这样顺利。”
“这些与朝廷供货的大家向上不能攀咬,只得向下讨要说法,讨来讨去,最后竟都讨去了青囊别坊。青囊如今落在风口浪尖。”南弦吞下最后一口饼,空着油腻手指在空中比划“这时候大家才发现,青囊虽没有朝廷的订单,却是所有大家的供货商。如今的青囊简直被供上了神坛,整个商家都在议论,说这青囊默默无声,其实早就成了洛阳城最大的药材供给。”
朔宁王蹙眉,将头转向窗外。
“苏大夫鸡鸣就出门了。”南弦深吸一口气“上头追究起,药材商们齐齐喊冤,商量好了似的,说是青囊交出来的就是如此,还是青囊下了保,定是精品,绝无作假。镇北侯家联姻的闻人族,孙家,还有张家,哪个没有涉足药材生意?各个都是老人了,任由这样低级的假货入库。走到半路了才说有假,可不是荒唐?”
顾北摇着头“莫说仙草阁是不是真的存在,即便存在,就是得了观音圣水也养不出这么多的货来。”
“这一家的货有问题是一家的,家家都出了问题,身后无依无靠的青囊可不是最好顶罪的?”南弦收拾起残渣“总之青囊这一劫,定不止是商家的江湖恩怨。牵连进了军务,凶多吉少。”
“静观其变!”朔宁王低下头去又抬起“苏木的身份,谁也不许漏了。还有她们两个,探查往返路径,务必留意。倘若真有追踪之人,一个不留。我不想听到,朔宁王府和青囊别坊有任何干系!”
“是!”二人各怀心思,收了残羹,急退而出。
直到月色清辉浮上,卿婷楼才重新有了人声。
“只有这些了?”木心咬紧下唇,阖上手里几页,二指轻轻磕着桌沿。
银信的裙摆还带着仆仆风尘一屁股坐下,呼呼生着气“我给姐姐拖来的嫁妆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呢!”她抬头空了茶杯,奔走一天早就干渴难耐,“别坊里的现钱,还有现在能换的布帛、瓷器、谷粮。加上咱们俩存下的。还有姐姐能脱手的几处宅子,就是这些了。今日别坊的哥儿们都推了工钱,我没答应。才过了年,都不容易。”
“嗯。”木心点着头“咱们短点无妨,他们本就不易。”她转着眼珠子“南边还有空着的地吗?”
“才过了冬,要找是能找出来。”银信嘟起小嘴,央求“可我舍不得啊。再过两日就能上苗了。卖了去,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即便赎回来,也不知什么年月,耽误多少时辰。”她抱住姐姐一只胳膊“姐姐,咱们也不是穷途末路没有别的法子,那几处空暇的,非到万不得已再……”
“我们商贾人家,原本就不该跟他牵扯。”木心一阵为难“我也舍不得。可……你要我怎么开口啊?”
“咱们比市价多出一倍的利钱。”银信见她松动赶紧起身“咱们空缺也不差多少,这点钱殿下逛花楼点几曲名角儿也使完了。平白多挣一倍,如何不好?”
“我还跟人家放话,说不许插手别坊的事务。”木心苦闷拍着脸难堪“你瞧瞧,祖训如何不对,医家就该做医家的事,插手了别的,都会得惩戒的。”
“姐姐你说这个事。不会就是他试探咱们呢吧?咱们跟那些大家族供货,这几年都和平相处,凭什么出了事儿都推到咱们身上来?!”苏银信叉住腰“只有他知道咱们和青囊的身份。”
木心沉默许久终于摇了摇头“我不信。”她转向银信“他是沙场嗜血而大的人,对将士敬畏远超权术,即便想试探我,也绝不会拿军营将士开玩笑。”
“姐姐信他,那我姑且也信罢。”她收拢桌上的东西“明日应该就有消息来了。姐姐可有主意?”
“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可不许出纰漏。”木心含笑吩咐“早些休息,明日还有的忙。”话音才落,门外身影压来。
“殿下!”二人起身做礼。三皇子盯着眼前两个男装女子顿住片刻。木心拍着外袍无奈解释“今日回来的差点迟了,说会话连衣裳也忘了换。”说罢退下了银信,亲自去沏了茶来“殿下先喝茶,我去换一身。”
“别坊里很忙吗?”朔宁王拢着茶盏步入暖阁,见她才褪外衣,被自己唬的惊一瞬又匆匆系了回去,抬手无所谓“你换你的。又不是没看过。”
“嗯?”木心只得移步镜前拆了发带,拿手指拢着勒疼的头皮,淡淡又平静“一点小麻烦。”
小麻烦?他心下暗笑,停在她身后,候过半晌。木心镜中见他不动,有些惊异起身转过“殿下有事要吩咐吗?”再见他若有所思垂下到手心的的眼神猜测“这茶不好?”她微膝抱歉,“我去换。”
“不必。”他靠近案几搁下,端坐一册。
木心见他似是要留,心慌一瞬,原地跪下,小心试探“木心,可是做了什么不妥善的?”
“南弦昨日,用蓝镖打伤了两个贼人。但是人跑了。”
“跑了?”木心惊诧“南弦,不该有失手的。”
“此二人与盐课监守自盗的案子相关,本王要活的。”
木心愣愣看着他顺理成章的眼神思忖许久“殿下要我……找人还是救人?”
“南弦的蓝镖……”他指尖一枚青蓝色铜钱示意“伤口一寸,心肺处浅表,因为铸造厚度不一,伤痕有三段粗细。”
木心眼神空洞,许久未答,不知在思量何时,忽而起身靠近,坐于案几另一侧“三日。”她眼帘微垂,右掌撑开五指抬起“这个数,不议价。”
呵,朔宁王无言将眼珠转向屋顶露出讽笑“难得一见啊!苏大掌柜这龙井也陈了,配饰也省了,连这个数都短缺了?”
“若是把人扣下,兴许……”木心垂头喃喃“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再抬眼全数换了脸孔,狡黠贪婪抬着下巴对着楼梯“殿下请……”脸颊猛被他腾手捏住,无法言语,又羞又痛。
“把这幅鬼德行给本王收起来。”他咬牙加了力道“记住你的身份!”
“疼……”他手里愈加使力,木心随他使力方向,被捏着越过案几,滚进他怀里,艰难吐出一字。挣扎开来,她蹙眉轻抚着自己红烫脸颊,强忍忿忿对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脸假笑“奴婢替殿下去打浴汤。”
“苏玉”朔宁王耐着性子深吸一气讥讽“你以为凭你的姿色,值这个数?”
木心腾然怒意,赌气起身走远再不理他。朔宁王瞧她颜色,一时也没意思,改了语气“支钱也不是不可以,你总该给个话。”他盯住木心软下去的眼睛“倘若人人都同你,各个要来与本王谈条件,这是你师父教你的规矩?”
木心自知理亏,却也无奈。生意场上,锦帛织造,五谷杂粮,向来稳妥;书画刺绣,玉石瓷器,从来奢靡;杂耍戏曲,厨娘杂役,一贯低贱。苏木心恰恰不同,高官显贵为求阳寿一掷千金,无度买命,垂危之体,更是不谈。从来商家难时,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可木心阳道黑路摸爬,显少遇着短钱,若不是这次朝廷有心之人欺压需得急用,大概还不能将囊中羞涩之意铭心。